第1章 自海中来

薇尔·波拉德在坠入海中时,心中无惧亦无悔。

于外人看来,她勇敢地救下了友人却中枪落水,令人惋惜;在亲人眼里,她或许不该那么冲动,也该考虑如何自保。但这些旁人视角下的见义勇为、一时冲动,对她来说既是逃避,更是解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解脱的过程太过煎熬。她曾听说海难幸存者讲述溺水时的折磨,并对此嗤之以鼻;如今真的轮到了自己,薇尔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那数分钟的时间仿佛被痛苦碾为齑粉,变得极其漫长,诸多负面的情绪轮番支配了意识,她却从未想过求生。那理应是人类陷入绝境时的本能,竟遭到了强硬地抑制。

冰冷刺骨的海水似乎具有某种难以名状的魔力,痛苦与思考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寂静。她的身躯宛若暴风卷携着的落叶,被湍急的海流反复撕扯,却始终有几股无形的力量护着她,并将其径直拖入深渊。漫长的坠落结束后,薇尔蓦然恢复了所有知觉。

她颇为疑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坐海边,夜色浓郁如墨,月光清亮似水,深色的海与天在视线尽头连为一线。阵阵微风拂过耳畔,凉飕飕的,皮肤上乍起的鸡皮疙瘩给足了薇尔活着的实感。她打量着身体,不仅衣服是干的,就连本应存在于腹部的数个弹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怔怔地环顾四周,思绪重新开始活跃。

难道这是死后的乐园吗?

薇尔并未有太多疑虑便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前行。她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周遭的光景不见一丝变化,她自身亦是毫无倦意。若是能不停地走下去,她走得到“尽头”吗?

直到某一刻,她在视野极限处望见了一幢尚未完工的沙堡,边上还有一具形态诡异的生物。走近了瞧,那东西形似一只巨大的鹦鹉螺,高约两米,笔直地立在沙滩上,底部陷入沙中;从甲壳开口处探出若干条纤长的触手,每一根触手都在细致地雕琢着沙堡。而在甲壳上......

薇尔不由得挪开了视线。无数小洞以某种不可知的规律排布其上,每个洞里都探出一只浑浊的眼球,各自望着不同的角度。随着距离节节缩短,纤维膜与几丁质相互摩擦发出微弱怪响,它们不约而同地转向了薇尔,把她盯得头皮发麻,甚至有些想吐。

与此同时,有些许异质唐突地刺入了薇尔的脑海中。

“你自由了。”

她惊恐地四下张望,却根本不见声音的主人。不,那既非声音,也非文字,更似某种意念暴力地在她的头脑中绽开。它们穿透了颅骨,埋藏在脆弱的头皮之下,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破血肉的束缚获得自由。

薇尔抓着头发,忍着头疼向身前唯一的“生命”质问道:

“你?是你在和我说话?”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薇尔·波拉德,你从何笃定这不是你的自言自语呢?”

可笑又可怖的想法。薇尔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竟认真地考虑了这一可能,她连忙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些根植于脑中的诡异之物通通驱逐。但她失败了。

“切勿过多思考。把我想象成寄宿在你的脑海中的意识即可,否则你的脑袋可就要爆啦。”

说得轻松,可薇尔很难不去思考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然而转念一想,她都是个死人了,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没错,她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再被那些繁文缛节所折磨。想到这儿,她竟觉得头痛有几分缓解,便硬着头皮说道:

“死亡便是自由吗?”

“非也。在诡异的万古岁月里,死亡本身亦会消逝。你的□□已死,但灵魂尚存。”

薇尔难以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深意,就好像她的思维已被洞悉,而祂以此告诫:莫要以为死亡便能逃避一切。她逐渐失去了理智,心中所想尽数脱口而出。

“死了便是死了,我向来认为死亡不过是一场永不会醒来的长眠。我不晓得您是圣神还是魔鬼,我现在只想彻底与这世界告别,如果我还要做些什么才能解脱,请您告诉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你已经死了,又能做什么呢?”

她哑然失笑,不觉地连连点头。

“伟大的存在啊,那么您能告诉我,这是何处,您又是谁吗?”

“我乃明月的残躯,而这里是我的梦境。”

薇尔着实想不出这只渗人的甲壳生物与“明月”有任何关联。但祂既然这样说了,信之也无妨。

二者皆无言。良久后,外来的意念再度浮现于脑中:

“你的灵魂会去往一个更好、更坏的时代,而你的躯体会成为某个新的灵魂的容器。”

薇尔闻言捏了捏下巴,那是她开始思考的反应。她想象着“已死”的“薇尔”回到人间,她的亲朋好友必然会为这奇迹欣喜若狂。但她们若是得知“薇尔”的内在遭到了替换,又会有何反应呢?

她无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那太恐怖了,她身边的人们怕是会受到更为残酷的伤害。于是薇尔转过头,强忍剧烈的痛楚直视着甲壳上的无数只眼。在月光的映衬下,每一只眼里都隐隐透着红光。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正面对的不再是一只诡异的鹦鹉螺,而是万千灵魂的无声注视。

“我去哪里不重要,但不管你要用我的身体做什么坏事,你都休想伤害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呵呵。”

对方轻蔑地笑了笑,乍然提高了音量,震得薇尔的精神瞬间空白:“一坨会动的血肉而已,你又能用什么来威胁我?瞧啊,只是听了我的声音你就变成了这幅惨状!可怜人啊,你厌倦了为外人而活,选择了死亡,如今却又要为他人揽起那些毫无意义的责任吗?”

那些字句像无数根长枪深深刺穿了她的胸口,把她死死地压制在地,永生永世直不起身。多么讽刺啊,薇尔不就是无法改变自身强烈的利他主义倾向才选择了自杀吗?但现下她只要承认了自己那可笑的、不坚定的立场便能让自己所爱的人们远离灾祸,有何不可?

薇尔捂住喷着血的鼻子,闭上了汩汩流血的眼,吐干净了嘴里的血后坚定地答道:“是!”

下一秒,痛苦转眼消散,就连那温热的鲜血一并化为虚无,方才的折磨仿若无物,一切宛如一场小小的惊吓。她惊奇地打量着自己完好无缺的身体,却只听到了一声毫无感情的讥笑:

“不值一提的勇气。”

扎进脑海中的异质忽地消散了,差一点点就要跨压碎她精神的无形力量也不知所踪。薇尔长舒一口气,就地而坐,单手撑起了下巴,瞧着那只鹦鹉螺精心修筑祂的沙堡。

她不自在得很,先前的痛苦仍令她心有余悸,却又没法抱怨,久而久之竟有些无聊。为了排解无处安置的焦虑与寂寥,她干脆也伸出手拢起沙粒,仔细地堆积在那些不够坚实的沙墙上。

有些弄得不太平整的地方,鹦鹉螺便会探过来几根触手。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僭越引来了惩戒,差一点就失手弄坏了沙堡,但祂只是缓慢地将其雕琢至平整,而后便满意离去。一人一螺,一双手与上百根触手,很快便修好了沙堡。薇尔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竟看出几分哥特式建筑的风格,颇像一座会闹鬼的古堡。

仔细想来,那道直接刺入脑中的声音也许是人类不可见、不可知的高等存在,她若是还活着,刚刚的经历想必会成为极其关键的第一手资料。她忍俊不禁,内心一切起伏也伴着这一声自嘲的笑归于平静。

“我还有多少时间?”

“所剩无几。”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会如何呢?”

“她并非救世主,却将要拯救无数生命;她并非全知全能者,却会为了每个尚能拯救的人而奔走。她会结束一切纷争,亦会带来新的起始。”

“真了不起。”

薇尔含笑望向了夜空中的满月。这些话语实实在在地吊起了她的好奇心,可她死了,而且这次真的要结束了,她没法见证这位命中注定的主角的故事了。虽有遗憾,但她欣然将其接受,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而后,薇尔想起一首诗来,稍作修改,情不自禁地开口吟诵道:

“我心又随月光跳起舞来。”

“我心又重新充满了快乐。”

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起,薇尔的身形顷刻破碎、坍塌,烟尘缓缓飘落,与海岸上的砂砾融为一体;一同不见的还有那巨大的鹦鹉螺,以及月神所创造的幻境。

深沉的夜幕之下,红月凌空,散发着皎洁光辉的明月如同虚妄。

————

“薇尔”倒伏在地,汹涌的海浪拍打在背,给她砸得七荤八素、两眼直冒金星。

恍惚之中,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的触感包覆着全身,太过令人作呕,于是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褪去一身束缚,想要美美地洗个热水澡。睁开眼的刹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刺入身体,激得她更加清醒,痛觉骤然袭来。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而头痛尤为严重,简直像是里外各有两股力量冲击着她的颅骨,一侧想要进来,另一侧想要逃离。她想揉一揉太阳穴,左手却使不上力气,身体几乎陷入了地面之中。

这是哪儿?

她费力地转动眼球,只瞧见昏黑一片。她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已无法视物,亦或是周遭真的唯有虚空,别无他物。而嗅觉与听觉的恢复要先于视觉一步——她听得见呼啸的风声,然而风声入耳,变成了阵阵嗤笑,像是在嘲笑她的渺小,讥讽她的不自量力。

除此以外,还有恶心至极的咸湿、腐臭气息不停钻入鼻腔。如果说前者是海洋的气味,那后者......她实在是不敢细想。

好在没过多久,颜色与形状逐步可视,她眼中的一切都披上了红纱,诡谲而妖冶。透过发丝的缝隙,她看到远处立着一堵望不到边际的石墙,奇怪的是这墙壁之中还凿了台阶,似乎并非是用于御敌的城墙;其下方是大片深色的泥滩,与之亲密接触的右半边脸上的粘腻证实了这一点。

她的衣物被海水浸透,如有千斤重,躯体不知冰冷的海水浸泡几时,当下已是虚弱无力。求生欲迫使她做出行动——她将手指挖进湿滑的泥沙,抓牢再向后使劲,每一次只能将身子往岸上拖动十几厘米,却要休息好久才有力气再来一次。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从海底逃狱的囚犯,遍体鳞伤且身负无穷的镣铐,每前行一步都要付出万分努力。

身后,海洋的怒号震耳欲聋,它挥舞着海浪抽打逃犯,倘若说先前的浪打醒了她,那么现在的浪每一下几乎都能将她拍得晕死过去;而退回的海水似有千钧之势,她不仅要垂下头以免海水灌入口鼻,右手还得更加用力地抓地。只要稍加放松,先前的努力就会白费大半。

这是什么酷刑啊......我造了什么孽要被这样折磨?

思及此,她登时察觉了异样——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往何方?

她知道这是所谓的“人生终极三问”,认得自己闭上眼后脑海中浮现的文字是汉语,甚至还依稀记得自己在某一所高校念护理学。她还能回忆起很多知识,无论是否有助于她生存,却偏偏不记得任何有关自己身份的信息。莫非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一切?

刹那间,有几个名字一闪而过:君相茹,薇尔......可文字迅速地失去了形意,变成一串无法理解的符号,旋即便消失不见。

她的记忆就像一块埃曼塔奶酪,被未知之物侵蚀得千疮百孔,一旦想要细究个中细节,头痛就会加剧,如有蛀虫在啃食脑髓。

不科学,太不科学了。她只在各种作品里见识过失忆,从未想过在现实中初见失忆竟发生在自己身上。失忆也就算了,这又是什么鬼地方?难不成是在乘船旅游时碰上了海难,被冲到了海边?

照这么想,她反倒觉得自己有点走运了。

不知从何时起,凶狠的海浪趋平息,只剩刺骨的陆风贪婪地掠夺她所剩无多的体温。她以手掌杵地撑起身体,蜷起腿,努力地想要站起,连一秒都没能坚持住便狼狈地摔回泥滩。

她已然感受到了体温的过度流失,四肢正止不住地颤抖。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失去意识,进而心肺衰竭。

撤回前言,这算哪门子走运!她被夺走了记忆,丢在了海边,又活活死于体温过低,还会有比这更莫名其妙的人生结束方式吗?

是了,就算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也好过在这寒风与海浪中如蝼蚁般被摧毁。她对“放弃”没来由地感到厌恶,好像她始终是一个讨厌放弃的人,哪怕失忆了也未曾改变。

既然站不起来,那就用肘、用膝盖一点点爬,爬到断气为止!

还没等她爬出几步,不远处唐突传来一声尖叫,颇为惊悚,但对她来说无异于天籁。她看向声源,只见一抹灯光随着持有者在石墙上飞快地移动,如夜晚森林中闪烁的萤火,无比动人。

她张开嘴,竭尽全力地发出声音,却只能挤出些许喑哑的呜咽。转眼间,那光影便消失于血光笼罩的暗夜之中。她一时失语,随即狠狠地在泥沙之中砸下一拳。

怎么就跑了!

她又气又恼,难以言说的悲痛近乎绞碎了心灵。她最终彻底失了力,死神的狞笑响彻于耳畔,直到眼前渐渐漆黑一片,五感亦随之消散。

此乃天之亡我,无可奈何!

————

双月历853年10月15日,红月当空。

是夜,狂风大作,莫比尔湾的海面之下暗流涌动。九点过后,实行宵禁的奇里茅斯了无生气,只余一位神色惊惶的海警在海堤上巡逻。方圆数百米内,仅剩她手中的提灯的光芒随风摇曳,仿佛随时会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

她是前几日刚刚调岗的海警,名叫莉莉丝·凯尔特。这位可怜的警察从未踏上过海堤,只因不久前的人事调动让巡夜海警缺了一人,莉莉丝确认过自己符合条件后就申请了岗位调动,过程极其顺利,一天之内便走完了全部流程。

彼时莉莉丝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决定。毕竟,每天只需出勤6小时、一周就有7镑的薪水,又有谁会不心动呢?

然而就任第一天,“热心”同事趁着午休的时候偷偷告诉她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莉莉丝,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如此轻松地调到巡夜海警那边去吗?因为局里谁都不想干的苦差事,只有你一个人迎上去了,哈哈。”

莉莉丝因这事失神了小半天,直到她登上海堤,潮湿的风吹去迷茫。她被迫抬起头,孤身直面血光笼罩的海湾。过去那些她从未放在心上的传闻,正接连浮现于脑海之中:

相传,莫比尔湾在千年前曾是一个野蛮民族的“祭坛”,进行过上百年的活祭。

相传,在文明飞速发展、奇里茅斯拔地而起后,居民饱受怪病折磨,就连愈发高明的现代医学也无法治愈。

相传,每逢红望明朔,海中的邪祟之物会登上陆地,它们会潜入居民家中,偷走婴孩,作为战利品掳回深海,献给它们的神祇......如此种种,令莉莉丝的精神愈发紧绷,她生怕再来一丁点刺激,自己就会当场崩溃。

而那些更加离奇恐怖的传说,光是想起开头莉莉丝就哆嗦了一下。主啊,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压根无从得证的传说放在心上?这太过邪恶、骇人听闻了!她急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口中默念“圣主保佑”。

奇里茅斯的海堤长千余米,分内外两道,间隔十五米。为了确保海警能将海岸上的异动一览无余,夜班人员通常都在外堤上巡逻,每班两小时。莉莉丝的情绪随着风浪的猛烈程度起起伏伏,等到海浪轻抚沙滩的声响弱不可闻时,莉莉丝才惊觉自己的衬衫已然被冷汗濡湿。

她从衣兜里掏出怀表,发现已经十点三十分时,立即喜上眉梢。只要再坚持半小时,这难熬的一夜就算过去了。正当她有所放松时,海岸上一团蠕动的黑影忽然闯入视线之中。那一刻,莉莉丝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是怪物!海里有怪物出来了!

莉莉丝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惧催动她拔腿就跑。她一路狂奔,穿过两道堤坝,踏上奇里茅斯镇上的公路,一口气冲进了警局里才稍稍恢复了理智。值夜班的巡警见到她一进门便跌坐在地,亦被吓得不轻。

“莉莉丝?我的天呐,你这是怎么了?”

“刘易斯、刘易斯警长!”莉莉丝紧紧抓住了巡警的袖子,像极了溺水之人死死抱着浮木不放,“海滩上有怪物!”

闻言,刘易斯脸色大变。他拉住莉莉丝的胳膊,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盯着对方的眼睛严肃地问:“莉莉丝·凯尔特,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我确定!”

刘易斯沉思片刻,放开了莉莉丝,抛下一句话便快步走进了警局内部。

“今晚辛苦你了,先休息一下吧。”

莉莉丝愣愣地点了点头,发了会儿呆之后就近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几分钟后,刘易斯带着六名全副武装的巡警从她面前走过,她起身跟了上去。

“刘易斯先生,我、我来给你们带路吧。大概在外堤南段的位置。”

“哦,可以。”刘易斯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身后的某一人,“琼,你去一趟贝斯特伍德旅馆,告诉前台外堤南段有情况。”

旅馆?

莉莉丝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海岸上出现了怪物,为什么要去通知一下旅馆?她倒是知道刘易斯警长和警局的一些警司经常去那里用下午茶,但这和眼下突发情况有什么关系?

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于奇里茅斯的了解似乎还是太过浅薄了。

在前往海堤的路上,莉莉丝冷静了下来。她开始回想自己瞥见黑影的那一幕,反复分析那黑影是否为幻觉。思来想去,她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一团黑影不仅仅是存在于海岸,还以非常迟缓的速度在泥滩上蠕动,否则她也未必能看到黑暗中的静物。

一行人抵达外堤,莉莉丝举灯走在最前,步伐迅捷。在距离南段海堤最近的阶梯处,她们有序地踏上海岸,除莉莉丝以外的警察全部掏出枪支,解除了保险。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莉莉丝攥紧拳头,掌心满是冷汗。她们能制服那只怪物吗?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又出现了更多的怪物该如何是好?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不多时,莉莉丝听到身侧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而下一瞬她也看到了那倒伏于地的黑影。

刘易斯以手势示意人群分散开来,而未配枪的莉莉丝把灯递给刘易斯,很自然地退到了同事身后。她们缓步向“怪物”逼近,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沉重无比。待到灯光照在了那黑影之上,眼中所见完全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期:

于一团黑色布料中包裹着的生物,无论是从体态、还是暴露在外的两只“前爪”,怎么看都分明是一个人。

刘易斯放下提灯,探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摸露在外面的手——太冷了,冷得刘易斯刚一碰到就立刻收回了手,若非是那只手尚无浮肿,他险些就要将其认定为一具尸体了。他壮起胆子,拉住这人的胳膊将其翻了个身,旋即,一张柔美的面孔映入眼帘。

她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眉眼秀丽,脸庞略显扁平,肤色稍深,但鼻梁高挺,而在其下,一双薄唇已然因寒冷而显现出紫色。

刘易斯把手指放在了女人的鼻子下,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紧张感不减反增。他招呼来一位女警,两人合力将女人从泥滩上抬起,过低的体温与某种难以言表的恐惧一并钻入身体,令人浑身颤抖。

“警长,回警局吗?”

“不,把人送去贝斯特伍德旅馆,先救活她再说。克里克女士,今晚能拜托你在旅馆......照看她一下吗?”

对方只思考了一瞬,眼光微沉,便轻声答道:

“没问题,先出发吧。”

此时此刻,莉莉丝周遭的空间似乎与同事们所处的世界割裂开来,在众人被无名的紧张所压抑时,她的思维无比清晰,即刻想起了了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警员的无心之言。那老人家喝了不少酒,一开口便满是酒气,彼时她权当是醉话,心不在焉地听了几句:

“女士,别怕海里的怪物......见到怪物了,你就开枪!你要小心的,是从海里出来的人。不,不是人,它们是恶魔!”

——从海里出来的人。莉莉丝凝望着那女人的容颜,心底无端萌生出未知的恐惧。

06/25改

0.“在诡异的万古岁月里,死亡本身亦会消逝。”——摘自原作小说《克苏鲁的呼唤》。

1.主角的灵感来自于简·波拉德(Jane Pollard),不是现代人,她是多萝西·华兹华斯的友人,而多萝西是威廉·华兹华斯(近代英国诗人)的妹妹。

2.“我心又随月光跳起舞来。”、“我心又重新充满了快乐。”,摘自威廉·华兹华斯的《咏水仙》,改水仙为月光。从历史上看,毋庸置疑这是威廉的诗作,但亦有人认为他的许多作品的灵感或素材不止来自自己,更来自他的妹妹多萝西,所以在我这本小说里写到的诗,作者都会归于多萝西,而非威廉。

说了这么多我想表达的是这本书是※架空的※!会写到历史上存在的角色,本质上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说法感到有趣,因此想拿来填上几分幻想,作为故事的一环罢了。具体涉及到历史人物的地方我会怎么写,敬请期待。

3.埃曼塔奶酪:一种内部有大量孔洞的奶酪,在我印象之中经常出现于《猫和老鼠》之中。

4.红望明朔:望,即为满月;朔,即为新月。红月满月 明月新月,因此天空中只得见一轮红月,双月是本文的一个重要设定,后文还会有更多详细地补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自海中来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