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控(下)

23日下午,缇亚拉回到了旅馆继续工作。她刚一踏进大厅便听到了领班的呼唤:

“普莱斯女士,今天起不用为警方的人备餐了。”

她稍有迟疑,但立刻应了下来。难道那几位警察已经不需要在旅馆查案了?而之后的发展也印证了缇亚拉的猜测:从23日到27日,警方再也没有出现过,可薇尔呢?

缇亚拉这才反应过来,警方恐怕是遭到了极其强烈的阻力,甚至无法继续待在旅馆内。当晚,缇亚拉下班后直奔裁缝店,苏西头都没抬就问道:

“出事了吗?”

“比这还要严重。警察已经被赶出去了,现在只能靠你了。”

“哦——等等,你说靠谁?”

“你。”

缇亚拉面无情地重复道。她瞧了瞧苏西一身朴素的衣裳,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换一身衣服,然后去公司要个箱子,29号出发前再帮你化个妆,剩下就靠你带着我瞒天过海了。”

苏西停下手上的活儿稍作思考,随即瞪大了眼睛,惊恐道:

“你是想让我住进旅馆,你躲进箱子里,我们一起混进去?”

“没错。我们的活动空间很大,只要你有力气提起来箱子,我就可以跟着你出现在旅馆的各处。”

“听你胡扯!”苏西一巴掌排在工作台上,指着自己的胳膊吼道,“我是比你高还是比你壮,能装下你的箱子已经够沉了,还得再带上你,你怎么不累死我!”

“唔,这倒也是。”

缇亚拉双手交叠于背后,在狭小的店内来回踱步,认真思考着要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片刻后,她想到了一些有趣但危险的东西。

“我记得简妮以前调配过一些能够强化体能的药剂,听说功能还蛮多的,说不定就有一款能够暂时提升你的力气呢?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东西,明天我就去问问。”

“你是认真的吗?我们有必要连这些东西都......”

她并未把话说完,否则未免有些尖锐。太荒唐了,缇亚拉·谢菲尔德什么时候会借助这些缺乏理性的助力?然而缇亚拉那严肃的神情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不然反过来也可以,你选吧。”

“这不是我选不选的问题!队长,还有三天时间,为什么非要在最后一天冒险?若真的按你所想,旅团的人会在30日夜间行动,那前一天岂不是防卫最严密的时候吗?”

苏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喊了出来,但缇亚拉丝毫不为所动。她只以一句话作为回应:

“没别的选择了。”

她在心中整理了现状:警方已静默多日,极大概率已无法继续调查,而且那几位警察受身份所限,也难以在私下重新开展活动,一旦暴露势必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而缇亚拉自己缺乏助力,在30日当晚几乎无力与潮汐旅团抗衡,但若是建立在全身而退的前提下强闯旅馆三楼,她还算有十足的把握。

可惜缇亚拉没机会知道警察们在那短暂的上午里查到了些什么,否则她能少走更多弯路,进一步提高侦查的安全性。

苏西还想继续讨价还价。可她看到缇亚拉闭上了眼睛,顿时便泄了气。那意味着缇亚拉已经拒绝接受一切反对意见了。

28日,两人分头为行动进行筹备。苏西十分庆幸她的小店开在相对荒凉的城西,根本没有人会问她“怎么突然要把店关了?”;同样的,她回到租房收拾行李准备搬走时,房东也只是和她算清了账,没有多说一句闲话,好像这里的人们的心灵也随着老城区一同衰落了。

苏西拖着部分行李来到了亨特摩恩,前些天那位被缇亚拉呛过的招待员一瞧见她,连忙去找来了美洛尔。

“谁?上次来的老客户?”

她瞧着招待员的神情,下意识地以为是缇亚拉又来了。她紧张地赶到大厅,却发现只有苏西一人,不禁松了口气。

“苏西,你自己来是有什么事?可别跟我说是谢菲尔德队长托你来的。”

“有,还不少呢。”

她瞧见美洛尔的脸色再度绷紧,心满意足地笑了。她详细地解释道:

“29日我和队长要深入旅馆进行调查,不跟你们借人,就借点道具。我需要一套合身的正装,一个足够大的箱子,能装进去个人的那种。另外,之前听说克里特队长研究过一些药水,我想当面向她咨询一下我是否有资格使用。”

美洛尔听了这话满脸困惑。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前面的都行,至于后者......算了,克里特队长现在应该在四楼的办公室,你自己去找她吧。”

“谢谢。”

她在找简妮之前先去了趟五楼。狩月的每位成员在这层都拥有一间住房,虽谈不上豪华但绝对算得上精致。苏西处理好了自己的行李,瞧着这太久未有人居住而灰尘满满的房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等把正事办妥了再回来收拾。待苏西在办公室的门外站定、扣门等候回应时,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自己已经有一周多没去探望露利亚了。

还不等恼人的厌恶感左右情绪,一道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请进。”

她甩了甩头,面无表情地进了办公室。简妮·克里特正端着杯子背靠在窗边,阴影笼罩了她的面庞,让苏西无法揣测对方此时的情绪。

“早安,苏西小姐。谢菲尔德找我有什么事?”

“不,跟她关系不大。只是她告诉我说,克里特队长似乎制作过一些药剂。若是可以,我想借来用用。”

“你用还是她用?”

“我。”

苏西的回答十分坚定,她看到简妮的嘴角有所上扬。对方轻轻摇头,道:

“真遗憾,我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这药用起来滋味可不太好受,效力和副作用几乎成正比。先说说你的要求吧,苏西。”

“我想想......我需要足够的力量,至少要在一个小时内能够提着一只装了人的箱子四处走动。”

“要求挺高啊。”简妮沉思数秒,再次摇头,“我可没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以前我试着做了两款,一种效力较短,只能持续10分钟,之后使用者会陷入至少6小时的脱力状态;另一种倒是符合你的要求,可以在90分钟内持续强化力量,但代价是你得在床上休息一周以上才能恢复过来。怎么样,你想要哪个?”

若是早知道有如此严重的副作用,苏西自然是哪个都不选,可她既然已经同意了缇亚拉的计划,要反悔也绝不是在此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压力,也由此发觉平日缇亚拉究竟独自担下了何其多的责任。

苏西闭上了眼。她没有缇亚拉那般跳脱的思维,只能按照最基本的逻辑进行推演。按照计划,她们会在下午从亨特摩恩出发前往旅馆,这路途是远超10分钟的。如果有办法解决赶路的时间,苏西大可以在旅馆门外使用药剂,拎着箱子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之后休息六个小时,待到缇亚拉的侦查完成后她还能够再做考虑,是否需要再用一次药。

“如果我用水稀释了药剂,能否同时缩短药效和副作用的时间呢?”

“不错的想法,但我不得不警告你,加太多水可能会爆炸哦。”

苏西:“啊?”

您这这到底是什么药?炸药吗?

简妮看上去似乎并未在开玩笑。她耸了耸肩,意思像是“信不信由你”。苏西认命似地扶了扶额,说道:

“我全都要,每一种都要四人份的。”

“感谢您的惠顾。一共28镑64分,付给前台收银就好。”

“What?喂!这钱能不能从我们队长那里扣!”

“当然可以。但是苏西,你觉得你们家队长是个喜欢欠人情的家伙吗?有些时候明码标价可不算坏事啊。”

她这话让苏西为之一怔。不想欠人情的她见过不少,可机会就在眼前却不给人情的她倒是第一次见。苏西最后含糊地点了点头,道:“我没那么多现金,但我会在一个月内付齐的。”

“很好。另外看在我们是同事的份上,再给你打个一折吧。药等下午我再给你,以前的估计已经用不了了,我弄几份新的。”

苏西恨不得给几秒前的自己一拳。她这辈子好像总是逃不过被一些漂亮女人在方方面面戏耍。

“我知道了,克里特队长,谢谢你。”

现在不过9点,苏西向来没有用早餐的习惯。她转头去收拾自己的房间,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勉强清理到了能住的程度。午饭过后,简妮送来了8个药瓶,瓶身上有红、黑两色的笔迹。她还贴心地介绍了使用方法:

“红瓶是短效的,干吃,不要就水服用;黑瓶也差不多,但务必要一口气吃完。若是有任何不适,请勿轻举妄动,静候药效或副作用发作即可。那么,祝你们好运。”

苏西点点头以表理解。她送走了简妮,把一堆药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她拿起一只红瓶,呼吸在无意识间变得沉重。她要先用自己的身体来试一试药效。

她坐在桌旁,手边就是公司专用的内线电话,一旦发生了个人难以处理的意外情况她仍有办法求救。苏西打开了药瓶,她本以为会是一些干巴巴的锭剂,结果却是粘稠似蜂蜜的浆体,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苏西咬咬牙,闭上眼睛仰着脖子把一瓶药液灌进了下去。这药意外的没什么味道,就连进了肚子里也毫无感觉,令她难免有些不安:这药真的有用吗?

又过了两分钟,苏西耐不住了,她觉得再怎么说也该试一试药究竟起效了没。她的视线环顾房间,最终锁定了床边的置物柜,这里面装了不少金属器皿,沉得很。她用双手抓住相邻两侧的底边,卯足了力气一把将其抬起,竟直接举到了胸前,着实把苏西吓了一跳。这柜子里面装着不少金属器材,重量绝对不算轻,在她的手中却轻若无物。

“嚯,效果不错啊。”

会不会是这柜子本来就不算重呢?苏西刚冒出这想法,眼睛已经开始去找下一个试验品了。这次她试着搬了一下书桌,依旧是轻而易举。随后,沙发、衣柜无一幸免,她干脆把目光投向了房间正中的大床,单随着体积的增大,哪怕没那么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搬起来。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站在了床尾,准备试一试能不能从底部抬起足够高的角度。一切顺利,然而就在苏西抬起约30°后,她的双臂毫无预兆地脱了力,被抬起的床轰然倒下。所幸她及时抽回了手,但这一声巨响实打实地把苏西震得有些发麻。还不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双腿也软了下去,整个人跪坐在地板之上。惶恐之余,苏西并未忘记计时。才480秒,怎么就突然失效了?

苏西猛地想起了她服药后等待的那几分钟。难不成这玩意儿是刚吃下去就起作用了?

恐怕就是这样了。她把头靠在床上,瘫坐在地,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倒是还能说话。

“难道我要这样等6个小时才行?啊!外面有人吗?谁能来帮帮我!”

令人惋惜的是,公司四楼的房间都具备着优越的隔音效果,就算把耳朵贴在门上才能勉强听清内部的声响。苏西喊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隐隐作痛时才选择放弃。罢了,不过是把这折磨人的姿势维持6个小时而已,不会有什么大事。思及此,她打算先阖眼休息一会儿。这时候缇亚拉若是也在,怕是会特地借来随身相机拍下她的窘态。

“饶了我吧......”

门在此时忽然被叩响。苏西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求救,门外的人却率先喊道:

“苏西,不在吗?怪了,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睡午觉了。”

说谁谁来,敲门的可不就是缇亚拉吗?苏西庆幸着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高呼救命,但还不等她安下心,门外再一次传来声音: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苏西,惠灵顿女士!再不开门我就去借备用钥匙了!”

苏西登时感到眼前一黑,现在她的窘境被揭晓只是时间问题了。早晚都是死,她还是想晚一点面对。

5分钟后,随着一声脆响,缇亚拉如期打开了她房门,她卸下了一切乔装,灰发冷颜,眉眼间凝着一股疲倦。但出人意料的是缇亚拉完全没有笑话她,反倒是焦急地询问起苏西的情况来。可还不等苏西回答,她就先动了起来。

缇亚拉的胳膊比苏西还要细了一圈,却能轻松地给她扛起来再丢到床上。

“你能不能轻点......哪有你这么背人的,你当是过肩摔吗?”

“我怕露利亚回头找我麻烦。”

“你赢了。”

苏西叹了口气,随后解释道:“克里特队长的药我试过了。喏,副作用就是这样。效果很好,肯定能把你拎起来,但只能持续10分钟,吃下之后就生效了。她说至少要6个小时才能缓过来,希望如此吧。”

“没有效力更强的吗?”

“有,90分钟,然后得在床上瘫个一周。队长,你想试试吗?”

“......”

此时无声胜有声。缇亚拉起身在床边绕来绕去,弄得苏西愈发烦躁。她正欲开口,偏偏缇亚拉先声夺人道:

“以后别拿自己做实验了。再怎么说也应该由我来,就算副作用会有残留,我也有更长的时间休息。”

苏西张了张嘴,原本烦躁的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一个死结,再怎么用力也无法解开。她动弹不得,只好撇撇嘴,小声地做出回应:

“知道了。”

“明天我们中午用过餐就出发。这药效既然只有10分钟,我们就坐车,到旅馆之前你再服药。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们看情况,第二剂药若不出意外由我来用;如果我受了伤就换你。当然,最好是不要沦落到需要用两次药的地步,10分钟可不够我们跑太远的。”

这或许就是最优解了,但苏西总感觉她们漏掉了什么。29日晚对旅馆的侦查行动随着她的肯定而敲定了。

“我没意见,都听你的。”

————

29日中午,一辆闭篷马车停在了贝斯特伍德旅馆门外,苏西戴好墨镜,提着一只黑色手提箱大步闯进旅馆。领班瞧了一眼来客,迅速以笑脸相迎。

“您好,女士,请问要入住吗?”

“是啊。”苏西摘下着戴了不到一分钟的墨镜,别在胸前的口袋,旋即从中摸出一张对折的羊皮纸,“这是护照,应该足以证明我是本地人了吧?”

领班接过那张羊皮纸,仔细打量后连忙递还,毕恭毕敬道:“当然,当然。惠灵顿女士,请随侍者去二楼,我们为您准备了203号房。若有需要,行李也可以由我们来帮您提上去。”

“不必,轻得很呢。”

苏西还作势提了提箱子,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声音沉闷。她向前台嘱咐道:“对了,还请不要打扰我休息。我不吃晚饭,到时候可别敲我的门。”

她非常努力地挤出一副看上去很“不好惹”的笑脸,飞一般地奔向了二楼。她在心里默念的数字已经数到了550。苏西先把箱子轻轻地搁在了床边,随后赶走了侍者、从内部反锁了屋门。最后几秒倒数前,她急急忙忙地脱下了外套和皮靴,呈大字型扑上了床——脱力感顷刻间支配了身体,哪怕在昨天已经体验了一回,仍然是难受得要命。但和在箱子里蜷缩成一团的缇亚拉相比,说不定还要好上不少。

按理来说,缇亚拉本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抽身,虽然在盥洗室内待上整整一个下午再加半个晚上并不体面,但再怎么说也好过手提箱才是。可缇亚拉拒绝了,她不想面对任何暴露的可能。

箱子内狭窄、阴暗、闷热,纵使专门开了几个气孔,缇亚拉还是会感到呼吸困难。现在多半还不到一点,她还要再待上至少10个小时。实际上对缇亚拉而言,这点折磨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问题在于她离开箱子后需要时间来调整身体状态,这绝对不是几分钟就能做到的事。

她在房间箱子外待得时间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但她若不能恢复充足的体力,同样会使得后续的侦查活动束手束脚。权衡之下,缇亚拉只给了自己30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进入第二天前她必须展开行动。

在这逼仄漆黑的空间内,她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恍然间,她竟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更大、更黑暗的空洞之中,只是她的身体遭到了不可视之物的舒服,仍没法动弹。在深邃的黑暗里,缇亚拉隐约听到了一丝不协调的声响。

她集中精力去倾听那声音,却发现那是极其轻微的啜泣声。是谁在哭?

如此思考的瞬间,箱壁的压力重新包围了缇亚拉的知觉,可她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那无尽的幽暗之中,怅然若失。下一秒,随着两声“咔哒”,手提箱被缓缓打开了。

房间内一片混黑,但比起箱内的世界实在是好过太多。她在苏西的协助下离开了箱子,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尽可能安静地活动着麻木的四肢。

等到手脚重拾知觉,缇亚拉赶忙起身,接过苏西递来的巧克力与水。尽管在出发前她已然吃得撑肠拄腹,但架不住她与世隔绝了十余个小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适当补充了能量、再阖眼休息了几分钟,苏西低声道:

“时间到了。”

“你先走。去找前台,什么理由都成,1分钟后和对方随便聊点什么。”

“明白。对了,药要带在身上吗?”

“都给我一瓶。对,我都要。”

苏西闻言一怔。她不解地问道:“你确定?”

“无论明晚如何行动,今天我们都得活着出去再说。”

“也对。拿好了。对了,如果真的要吃黑瓶的药,记得一下子吃完。简妮是这么告诫我的。”

“还挺麻烦的。”

缇亚拉嘀咕着,把药瓶收进了上衣口袋。她从箱子底部取出一把匕首、一只手电筒,分别挂在腰侧,最后套上金色的假发,整装待发。

苏西率先出了房间。她一出门,便大声寻求侍者的帮助,二楼的侍者匆忙赶来,却被苏西以“不敢一个人在晚上下楼为由”带着下了二楼。待到两人的脚步声渐远,缇亚拉轻轻拉开门,悄无声息地走向了楼梯。

从203号房间到楼梯上需要大约要走6步,她用了30秒,每落一步都要警惕周遭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敌人。而在前往三楼之后,每走一步都将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缇亚拉一到三楼便闻到了一股诡异的气味,似是多种香料糅杂后的芳香,却掺着浓烈的腐臭。后者是她非常熟悉的味道——那是海中的邪恶之物才具备的臭气。

她在楼梯前站定,借着朦胧的月光观察四周:左手边是四间客房和两个公共空间,右手边是一间大型的餐厅和若干功能未知的小房间。她没有犹豫太久,径直走向了左侧的两个公共空间。这里有充足的活动空间,就算被人发现,缇亚拉也能轻松地逃离;而那些小房间与客房一旦被截了来路,就只有跳窗与动手两个选择了。

第一个大房间内燃着某种熏香,与她闻到的香气有所区别。那火星时隐时现,完全不足以照亮广袤的黑暗,缇亚拉贴着内墙,谨慎地检查了整个空间。

没有异常。她从后面离开准备前去第二个房间时,左侧走廊深处的阴影里倏地传出一阵微弱的声响。缇亚拉立刻退回房间在门边蹲下,耐心等待着对方离开。然而那声音只是出现了片刻,她等了约两分钟,再未听到新的响动。

缇亚拉探出半边身子,确认过两边走廊上都没人才继续侦查下一个房间。奇怪的是这个房间内也点了同样的熏香,她打量了一圈,发现这是一间桌球室,而那盏香火就摆在球桌正中,极度的不协调感令缇亚拉顿时生疑。

环顾四周,桌球室内的摆设不多,几台球桌、几张沙发,另有一个装酒水的柜子和一套桌椅,可谓是一览无余,很难藏匿一些东西。她走到酒柜附近,轻手轻脚地拉开每一件柜门也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她无意间瞥了一眼酒瓶:奇里茅斯本地品牌,酒龄11年,选用深海藻类发酵而成。缇亚拉不禁抽了抽嘴角——这真的能喝吗?

出于小小的好奇心驱使,她又凑近了一些,近距离观察酒瓶内的液体。借着窗外昏暗的夜光,她猛然发现了酒瓶中竟有一根肿胀的触须,再仔细一瞧,那不就是她对抗多年的深海怪物的肢体吗?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缇亚拉忍着强烈的晕眩感检查了柜子里的每个酒瓶,无一例外都在其中发现了海怪躯体的一部分。正当她尝试着挑一瓶最轻的打算带走时,一阵毫无节奏的怪声突兀地从走廊传来。

来不及了。缇亚拉放弃了刚才的想法,立即躲在了球桌与酒柜构成的安全区域内以躲避敌人的探查,可那怪声就像不久前一样,再度消失于黑暗之中,但毫无疑问,发出那声音的人已经愈发逼近了。

这次缇亚拉只等了1分钟,她没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畏手畏脚了。

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她呆住了,门口的物体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视线、她的思考、她的神智。

那是何物?它以诸多形状组合而成,形态无比迷人,在黑暗中显现出多重色彩。太远了,她看不清,她下意识地想要走近,想要更清晰地端详那物。可就在下一瞬,缇亚拉的腹部骤生剧痛,她回过神来,连忙捂住了嘴,伴随着几声闷闷的咳嗽,缇亚拉的手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液。当她重新看向门外之物,霎时头痛欲裂。

她忍痛盯着那具怪异的肉块,一抹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再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深海怪物躯体的一环吗?

不,不完全是。眼下思绪混乱至极,缇亚拉竭力分析着那坨恶心的怪物。

她过去所对抗的海怪形似海蜘蛛,但体型庞大,躯干与肢体大幅度肿胀,并且从中生长出了无数根触须,能够轻易撕裂人的血肉。它们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头部,仅在形体的最前端长有类似七鳃鳗的口器,能从中发出骇人的低鸣。缇亚拉早就习惯了这些怪物对精神带来的冲击,可现在她所看到的呢?

仅仅是瞧着,缇亚拉已经快感到精神崩溃了,有些东西从内部刺痛着她的皮肤,像是要冲出这具皮囊的束缚。

那东西的两条肢体由一个半球状物连结,每条肢体上的触手以诡异的方式扭曲成一团、又一团,呈现出了她无法理解的螺旋结构。那向着中心高速螺旋的线条仿佛一只只无神的眼,能吞噬她的心神,绞碎她的理智。她没法再继续观察这怪物了,哪怕她还行进一步观察那个半球体——那东西的形状与外表的纹路令她心中产生了最疯狂的猜想。

身体最终先于意识动了起来。缇亚拉拔出匕首,避开桌台笔直地冲道了怪物面前,她瞄准的目标是肢体与半球体的连结点。精锻钢简简单单地斩断了肉质,下一瞬,无声却刺耳的凄厉嚎叫在缇亚拉的脑海中炸开,她险些晕死过去,眼睛和耳中都流出血来,紧接着,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谁在里面!”

至此,侦查行动已然宣告终结了,缇亚拉必须及时撤离。她恶心想吐、视线模糊,走起路来竟有些拿不准平衡感。脚步声飞速逼近,她拿起手电筒,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堵住了前盖,打开了开关。

不一会儿,有一人手持手枪,从前门慢慢钻进了桌球室。缇亚拉与他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彼此,但在对方准备扣下扳机的一瞬,她挪开了手,手电筒的强光顷刻夺走了对方的视力。在这宝贵的时间里,缇亚拉迅步拉近距离,一脚踢飞了那人手上的枪支,将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她逼问道:

“还想活着就老实点。告诉我,你们在三楼养了些什么?说!”

缇亚拉尽可能地控制了力道,但刀刃还是划破了那人的皮肤。可对方似乎毫无畏惧,甚至毫无反应。她心急如焚,正准备杀人灭口逃之夭夭时,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骇人的笑,还大声地讥讽道:

“你逃不了的,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你阻止不了祂,祂终会——”

最后的话语被缇亚拉的匕首拦腰截断。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枪,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已经从下方极速靠近。没时间了!

离开前她又望了一眼身后,那具被斩断的肢体与怪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缇亚拉的精神不由得清明了几分。

这里是三楼,就算有简妮的药直接跳窗也容易发生意外,但直接强行突破旅团的围堵更加危险。这时,不远处蓦然传出一声脆响,进一步的嘈杂人声紧随其后。看来苏西也开始逃命了。

缇亚拉检查了手枪的弹匣:只剩三枚子弹,不过够用了。她走出了房间,慢悠悠地从衣兜里翻出红瓶药剂,一口吞入腹中。随着距离最近的脚步声即将抵达三楼,缇亚拉猛地冲向前方,直接撞翻了第一个人,而第二个人刚举起枪,缇亚拉便抓住他的领口,用力地向下丢去,把后面的第三、第四个人都砸倒在地。她踩着几人的躯体冲下二楼,发现203的房门正开着,楼下有人在往上赶,还有黑衣的侍者已经半只脚走进了203号房之内。

她举枪瞄准侍者的膝部,第一枪歪了十万八千里,打在了门框上,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颤抖。对方转过了身,而第二枪正中膝盖,侍者直接跪倒在地。缇亚拉跑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窗户大敞,房间内凌乱不堪,而窗台上固定着一根白色的绳子。

是苏西设置的逃生绳!

缇亚拉爬上窗台,她攥紧绳索,沿着墙壁飞快地降落,苏西就在墙边等着她。

“队长!我看到公司的车在等我们!”

“真的?那快走!”

苏西跑在缇亚拉身前,旅馆的门被一脚踢开,罗尔德和旅团的从属纷纷涌出。缇亚拉隐隐听见了解开保险的声音。

“苏西,车在哪?要是在街对面先别过去,我们在这边躲着走!”

奇里茅斯的多数建筑前方常常会建其一堵矮墙,其中的空间被视作庭院,不少人家都会种上几株栎树。借着这些墙壁与树木的掩护,她们能有效避开身后的枪击。可就在如此思考的一瞬,缇亚拉的腿部乍然脱力,她扶住身旁的树干,而手臂也随之软了下去。她不禁瞪圆了眼睛——这哪里有10分钟?苏西回过头来,眼里同样满溢着不可思议。

“苏西,药劲过了,拖着我走!”

“你吃那么早?”

“没有!这才5分钟出头。”

“我知道了!”

苏西单论背着缇亚拉的力气还是有的,但在眼下这般糟糕的处境,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带着缇亚拉逃过旅团的追杀。她想都没想就吃下了最后一瓶药。

力量泉涌而出,她扛起缇亚拉大步狂奔。在路灯暗淡的光线下,苏西瞥见了她脸上乱糟糟的血迹,狰狞可怖。她打算等安全了再好好关心一下她的队长,可一眨眼的功夫,一道手持提灯的黑影出现在路的另一端。

是宵禁巡逻的警察。苏西方寸大乱,缇亚拉在她耳边喊道:“别停下!就说我们被袭击了,求她帮帮我们!”

“行!”

她们又跑了一段路,终于与那警察打了照面,而亨特摩恩的货运卡车也停在了公路对面。苏西正要开口解释,那警察却慵懒地说道:“真够狼狈的。上车吧,谢菲尔德,后面的人交给我。”

缇亚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瞧着简妮嘴角的黠笑,以最凶狠的语气服了软:

“拜托你了。”

追杀在后的旅团从属瞧见了巡警,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罗尔德心知今夜是抓不到狩月的老鼠了,便冲着前方叫嚣道:

“你已经输了,祂就要回来了!”

缇亚拉对此清楚得很。她不仅没能找到薇尔,还发现了更加可怕的怪物,而且旅馆的从属数量远超想象,单单部署于旅馆的人手就已经超过了狩月。她在今晚输得彻底,而明晚同样缺乏胜算。那怪物对她的影响仍未消退,而腹部伤口频繁发作、简妮的药剂提前失效,无不昭示着她的身体状况极度堪忧。

缇亚拉无力地闭上了眼。她不愿放弃,可再继续下去,就算搭上这条命也只怕是白白浪费,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救不了薇尔,拦不住潮汐旅团,没法为自己、为家人复仇。一切都失控了,全都完了。

06/06份,本来说好了5号更,但没刹住车,也截不断了,就干脆拖到了今天写得长了点。

感谢还在看的几位,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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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失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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