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惨白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阮时予指尖发麻。
热搜榜前五,她占了三条。
#阮时予耍大牌实锤#
#《春风渡》换角内幕#
#新人演员阮时予被资方点名封杀#
评论区的污言秽语像潮水一样翻滚:“长得一副清纯样,没想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听说在片场对陈总甩脸色,活该被封杀。”“这种没背景没眼色的小透明,也配演女二?滚出娱乐圈!”
最后一条评论后面,跟着一万三千个点赞。
阮时予按熄了屏幕,把脸埋进膝盖。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斑斓的影子。这是她被公司雪藏的第四十七天,也是她被全网辱骂的——如果真要算,大概第一千零一天了吧。
她记得很清楚,一切始于四十七天前那个油腻的饭局。辉煌娱乐的陈总,那只肥厚的手搭在她手背上,笑着说:“小时予啊,只要你懂事,下部戏的女一号,就是你的。”他嘴里喷出的酒气,混杂着包厢里昂贵的熏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抽回了手,声音很轻,但很清晰:“陈总,谢谢您的好意。女一号,我想靠试镜去争取。”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陈总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像融化的蜡油。同桌的其他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第二天,她就被通知《春风渡》女二的角色换人了。
第三天,各种“耍大牌”“不敬业”的黑通稿铺天盖地。
第四天,经纪公司打来电话,语气冰冷:“阮时予,公司决定暂停你所有活动。你好自为之。”
好一个“好自为之”。就是把所有联系方式拉黑,把她扔在这间公司分配的、即将到期的小公寓里自生自灭。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划破了死寂。
阮时予猛地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是公司回心转意?还是……陈总那边的人?
她赤着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的是抱着一大袋零食、气喘吁吁的沈茉。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酸涩的暖流。她拉开门。
“我的祖宗!你怎么不接电话?”沈茉挤进门,把袋子一扔,先“啪”一声按亮了客厅的灯。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阮时予眯起了眼。
沈茉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底下的青黑,还有身上皱巴巴的居家服,心疼得直抽气:“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手机……静音了。”阮时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跟萧溯去见他爸妈吗?”
“见什么爸妈!”沈茉挥手,一脸“别提了”的表情,“你这边天都快塌了,我哪有心思。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先给我坐下,吃饭。”
沈茉动作麻利地把外卖盒打开,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的香气弥漫开来。阮时予这才感到胃里空得发疼。
“茉茉,”她舀起一勺粥,声音低哑,“我是不是……真的完了?”
“完什么完!”沈茉在她对面坐下,表情严肃,“时予,我今天来,不只是给你送饭的。我托萧溯打听了一圈,现在情况……比我们想的还糟。”
阮时予捏着勺子的手指收紧。
“陈万山放话了,要在圈里封杀你。不止是辉煌娱乐,他动用关系跟几个平台和制作公司都打了招呼。你的经纪公司‘星光娱乐’本来就是个没骨气的小作坊,现在恨不得跟你划清十万八千里界限。”沈茉咬着嘴唇,“他们甚至……在考虑跟你解约,然后向你索赔,说你个人行为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
“损失?”阮时予觉得荒谬至极,“我给他们赚的钱,还不够赔吗?”
“他们说你现在的负面形象,导致公司其他艺人合作受影响,品牌方索赔……总之,欲加之罪。”沈茉抓住她的手,“时予,你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想办法?”阮时予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声音空洞,“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的银行卡余额只够交下个月房租。我所有的工作渠道都被堵死了。我连请个好律师打解约官司的钱都没有。”
她曾经相信,只要努力,只要有实力,总能被看见。但现在她明白了,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圈子里,有些规则比实力更硬,有些手比才华更能遮天。
沈茉沉默了很久,突然说:“还有一个办法。”
阮时予看向她。
“我哥……他认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或许可以帮你看看合同,争取不赔钱。但前提是,你得找到新的出路,证明你还有价值,否则公司不会轻易松口。”沈茉犹豫了一下,“或者……你真的不考虑低头吗?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一下……”
“绝不。”阮时予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清澈的眼眸里,是破釜沉舟的执拗,“如果低头一次,以后就要永远低头。那不是我想要的路。如果一定要那样才能走下去,我宁愿退出。”
沈茉看着好友眼中熟悉的光芒,知道劝不动,只能叹气:“我就知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阮时予摇摇头,但脊背却挺直了一些,“先活下去。找兼职,教小孩子跳舞,或者去咖啡馆打工,总饿不死。官司……慢慢打。”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清楚,一旦背上巨额赔偿和“被封杀”的名声,她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行业,将永无翻身之日。她的演员梦,将彻底碎成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琉璃。
沈茉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阮时予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阮小姐,关于你与星光娱乐的合约问题,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明日下午三点,云端大厦顶层咖啡厅。林。”
林?哪个林?
是新的陷阱?还是陈万山换了种方式?
或者是……某个闻着腥味想来踩一脚的狗仔?
阮时予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冰凉。去,可能是另一个火坑。不去……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母亲温眠送她来这座城市时说的话:“时予,跳舞演戏,是展现美的艺术。妈妈只希望你记住,无论走到哪里,心灵的干净比舞台上的光彩更重要。”
可是妈妈,干净的心,在这个圈子里,好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个字:“好。”
无论是什么,她都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了断,或者……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第二天,阮时予从衣柜里找出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简单的米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洗得有些发旧,但熨烫得平整。她化了淡妆,试图掩盖脸上的憔悴,但眼底的疲惫和忐忑却藏不住。
云端大厦是本市的地标建筑之一,顶层咖啡厅以高昂的价格和绝佳的视野闻名。阮时予从未踏足过。她站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跃,心跳如擂鼓。
电梯门打开,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过来。咖啡厅人很少,环境私密。服务生礼貌地询问后,将她引向靠窗的一个位置。
那里已经坐了一个女人。
只一眼,阮时予就愣住了。
女人背对着她,坐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烟灰色西装,黑色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她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仿佛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像。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女人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极好看,却也极有距离感的脸。眉眼狭长,瞳色是偏浅的琉璃色,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能一眼看进人心里。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直线。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周身却散发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气场。
“阮时予小姐?”女人开口,声音如同她的外表,清冷,悦耳,但没什么温度。
“是。”阮时予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您是……林小姐?”
“林清。”女人微微颔首,算是自我介绍。她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阮时予面前,“在你决定是否要继续这场谈话之前,可以先看看这个。”
阮时予疑惑地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两页纸。
第一页,是星光娱乐与她那份“不平等条约”的详细法律分析报告,条分缕析,直指要害,结论是:公司的主张站不住脚,若对簿公堂,阮时予胜算极大。
第二页,是一份简单的个人评估报告。上面罗列了她从艺以来的所有经历,包括那次网络走红的舞蹈视频数据、几次小配角的表现评价(甚至有一些她自己在表演后写的心得反思)、大学时的成绩和奖项,以及……四十七天前那个饭局的简要记录。没有评判,只有客观事实。
阮时予的呼吸屏住了。这份评估,比她自己整理的还要详尽、客观。尤其是最后那条记录,没有写她“不识抬举”,只写了“拒绝非业务要求”。
“你怎么会有这些?”她抬起头,看向林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震惊。
“调查,是合作的基础。”林清端起面前的骨瓷咖啡杯,浅啜一口,动作优雅,“我关注你有一段时间了,阮小姐。从你那段舞蹈视频开始。”
“为什么?”阮时予不解,“我只是一个……快要被封杀的新人。”
“因为你身上有我很欣赏,也很需要的东西。”林清放下杯子,琉璃色的眸子直视着她,“天赋、韧性、清醒,以及……对某些肮脏规则的天然排斥。”
阮时予心头一震。
“先回答你第一个疑问。”林清的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商业计划,“星光娱乐的合约问题,我的律师团队可以全程替你处理,无需你支付任何费用,确保你全身而退。”
“代价是什么?”阮时予不傻,天上不会掉馅饼。
“代价是,你需要和我签订另一份合约。”林清从手边拿出另一份明显厚实得多的文件,“一份合伙人合约。”
“合伙人?”阮时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林清将合约推过来,“我是星海传媒的负责人。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我处处庇护、捧在手心里的艺人。我需要的是一个足够聪明、足够坚韧、足够有野心的合伙人。”
“娱乐圈的现状,你亲身经历过了。陈万山之流,不过是这个腐烂规则下的一个缩影。潜规则、数据造假、劣币驱逐良币……这个行业病了,病得很重。”林清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阮时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淡,却极锋利的东西,“我想做的,是治好它。至少,在我能影响的范围内,建立起一套新的、以才华和作品为核心的游戏规则。”
阮时予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想法……太疯狂,也太……令人向往。
“而你,阮时予,”林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玉石般的光芒,“你是我选中的,第一个标杆,也是第一把刀。用你的实力,去撕开那道口子,去证明干净的灵魂和过硬的专业,也能在阳光下赢得一切。我会为你扫清商业和舆论上的一切障碍,提供最好的资源和平台。而你,需要做的就是,爬到最高处,用你的成功,来验证我的规则。”
她微微前倾,语气是纯粹的理性,却带着致命的诱惑:“这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也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我们共同拥有一片崭新的天地。赌输了,我损失的不过是金钱和时间,而你……”她顿了顿,“可能会真正万劫不复。”
“所以,”林清身体后靠,恢复那副疏离的姿态,“选择权在你。是接受这份契约,跟我一起,去掀翻那张令你作呕的牌桌?还是拿着那份法律分析,自己去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然后或许能全身而退,但永远离开这个圈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林清身上,给她冷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坐在那里,像一位在下一盘惊天棋局的棋手,而阮时予,是她选中的,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不,不是棋子。是合伙人。
阮时予的指尖微微颤抖。她低下头,看向那份厚厚的“合伙人契约”。条款清晰,权责分明,给予她的自由度、尊重和利益分成,高得惊人,完全不像是一个落难新人能拿到的合同。里面甚至明确写到了对她个人意愿的保护,以及对“非业务要求”的绝对拒绝权。
这份契约,像一份荒诞的礼物,更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梦。一个她绝望之际,连想都不敢想的梦。
她能相信这个只有一面之缘、气场强得吓人的女人吗?
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高级、更难以挣脱的陷阱?
可是,她还有别的路吗?像沈茉说的,去咖啡馆打工,然后背着债务和骂名,了此残生?
不。她不甘心。
她的血液里,还流淌着母亲对艺术的执着,骨子里还有未曾磨灭的骄傲。她想演戏,想站在聚光灯下,不是作为谁的附庸,而是作为阮时予本人。
她抬起头,看向林清。林清也正看着她,目光沉静,等待着她的答案,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仿佛无论她选择什么,都在意料之中。
阮时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上方。
“我有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坚定。
林清挑眉:“请问。”
“如果你的新规则建立起来了,”阮时予一字一句地问,“还会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不用在‘低头’和‘退出’之间做选择吗?”
林清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她沉默了两秒,琉璃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融化了一瞬。
“那正是我的目标。”她回答。
足够了。
阮时予不再犹豫,笔尖落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抖,但清晰有力。
林清看着她签完,也拿起笔,在甲方处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她伸出手。
“欢迎加入,阮合伙人。”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合伙人”三个字,咬得清晰。
阮时予握住那只手。手心微凉,但很稳。
“合作愉快,林总。”她说。
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众生碌碌。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大厦的顶层,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同盟,在这一刻悄然缔结。一场针对整个行业既定规则的无声宣战,已然拉开序幕。
而阮时予不知道的是,在她签下名字的瞬间,林清垂下的眼帘里,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那不仅仅是对计划顺利推进的满意,更像是一种……终于找到了失落拼图的如释重负。
“第一步,”林清收回手,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你的网络风评。那些脏水,该泼回去了。”
阮时予的心跳,再一次加速。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悸动。
赌局,开始了。
离开云端大厦时,天色已近黄昏。阮时予手里握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合伙人合约副本,感觉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炭,又像握着一把冰冷的剑。
林清已经先行离开,只留下一位姓顾的、笑容亲切却眼神精干的女士(顾屿汐)与她对接后续法律和公关事宜。顾女士效率极高,短短半小时,已经安排好了律师函的发出时间,以及一个“小小”的反转预热。
阮时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华灯初上。城市依旧冰冷庞大,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她不再是无根浮萍,她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同盟”,一个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后盾。
手机震动,是沈茉发来的微信:“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人了吗?是骗子还是救星???”
阮时予低头打字,手指还有些不稳:“见到了。不是骗子。”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救星。”
或许,是比救星更复杂、更危险的存在。
她抬起头,望向云端大厦那高耸入云的顶端。林清的办公室,就在那里吧。那个像冰山一样的女人,此刻正在谋划着什么?这场以她为“刀”和“标杆”的战争,第一枪会从哪里打响?
而她,这把刚刚被握住的“刀”,真的能如林清所期望的那样,锋利到足以劈开荆棘吗?还是会在第一轮碰撞中,就断成两截?
阮时予攥紧了手中的合同,纸张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前途未卜,但至少,她选择了向前走。
而不是原地等死。
夜幕彻底降临,城市的星光与灯火交织成一片璀璨而虚幻的海洋。阮时予转身,汇入人流。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林清正透过深色的车窗,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林清手中拿着一份更详细的、关于阮时予过去二十三年人生的调查报告。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其母温眠,曾因拒绝某重要演出背后的权色交易,事业受阻,后转向教育。”
她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划过,然后合上了文件。
“阮时予,”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车内寂静的空气里,“别让我失望。”
也别让……你母亲失望。
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驶向与阮时予相反的方向。两条刚刚交汇的轨迹,又将各自奔赴不同的战场,为了那个共同的、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
而第一场风暴,已在网络的深海之下,悄然酝酿。陈万山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收到律师函和星海传媒的正式通告了。
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林清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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