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的时候,孟行收到了韩杨的消息,问他到家了没。
心里一直记挂着病患和工作进展的孟行,在落地临城的时候给韩杨发了个消息,之后便成功把这个在异国他乡的好友抛之脑后。
不过韩杨早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冷冰冰的性格,韩杨是那种非常热络的性格,哪怕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双向奔赴才会维持的久,但是不那么热络的孟行会给韩杨每一句话回复,让他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不唱独角戏。
对韩杨来说,这就足够了。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来说,这就足够了。
彼时远在英国的韩杨刚结束了一场手术,在办公室吃盒饭,拿起手机恰好看到孟行和他说的落地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和孟行一样,看到消息就一定会回复。
【红灯停绿灯行】:到了,刚吃完饭。
【韩杨】:自己做的?还是和他们一起出去吃的?
【红灯停绿灯行】:自己随便煮了点面条,在看病例。
【韩杨】:今天见到患者了吗?
【红灯停绿灯行】:没有,我准备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去见。
韩杨表示理解,毕竟孟行这个专业要面对的患者,真的要百分百的精力的应对。
【韩杨】:那你知道患者是谁了吗?
【红灯停绿灯行】:不知道啊。
【韩杨】:那边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患者个人信息都不能透露一点?之前你在国外的时候瞒着就算了,现在怎么还瞒着啊?
【红灯停绿灯行】:可能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吧。
【韩杨】:就算是这样,医者仁心,又不会害他。
【红灯停绿灯行】:好了好了,你别激动,我都没说什么。
【韩杨】:行吧,不管是谁咱都不怕,就算是军区总司令又怎样,在医院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红灯停绿灯行】:你是会说话的。
孟行和韩杨扯了一会儿,因为韩杨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一场手术,两个人才没再继续。
要不然就他们俩这没营养的聊天,真的能聊到凌晨两三点。
第二天一早,孟行刚吃完饭,郑徐爸爸就给他打电话说他快到孟行家小区门口了,问要不要一起。
原本还愁着要挤地铁的孟行没有丝毫迟疑的答应下来,“好的,谢谢郑叔叔。”
几分钟后,孟行上车,郑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看起来休息的不错,我也算能放心了。”
孟行唇角微弯:“没办法,得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来应对患者。”
郑储点点头,“嗯。”
快到医院的时候,郑储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孟行啊,今天不管发生什么事,叔叔都希望你能冷静冷静再冷静,一定不要冲动。”
孟行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我知道的,郑叔叔。”
郑储脸上露出一个并不是很明显的笑,说:“你要知道你身上担负着的不只有患者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的家庭,还有你的家庭。”
孟行沉默很久,又点头:“是这位患者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这是孟行从郑储迄今为止的表现里唯一能看出来的——这个患者不简单,对医院来说,对他来说。
郑储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摇摇头:“等你见到你就知道了。”
孟行内心没由来的慌了一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难受。
孟行去病房前,先和昨天见过面的那些主任医师开了个小会,再一次深入地探讨了一下患者的状况。
这些资历颇深的主任医师,无奈的表达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和束手无策。
孟行虽然对这位患者的病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此刻内心却充满了蠢蠢欲动。
一个小时后,一群人跟着孟行浩浩荡荡的朝着618病房走去。
在618病房门口,郑储伸手拦了一下那些人,意有所指的开口:“让孟医生先进去看看情况吧,大家稍安勿躁。”
那些医生都没有说什么,表示理解。
毕竟精神科的病人受不了刺激和打扰,这么一群人进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在场的医生是这么想的,孟行也是这么想的。
孟行朝着郑储微微颔首,表示不用担心,伸手推开了618病房的门。
因为前面郑储的各种反应实在异常,孟行进门的时候真的是屏息凝神,生怕吵到患者。
618是VIP病房,房间很大,窗户也很大,他要见的病人坐在床边,背对着门。
从背影看,非常落寞,也非常孤寂。
像是被父母遗弃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头隐隐作痛的程度。
只是越走近,孟行越是从他的背影看出来一丝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孟行心揪的无以复加,无所遁形。
孟行终于走到床边的时候,连伸手触碰他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此时此刻,孟行已经无比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他瘦了很多,再也不是之前那样恰到好处的身材,也没有了让人一见就离不开眼的气质,他这个样子,扔在人群里估计都是最普通的那个。
也就是那一瞬间,孟行突然就懂了郑储的那些反应,还有沈熙然和孟文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
原来那些自己以为从来都不为人知的事情,早就已经天下皆知了。
言恒从来都不是孟行青春里的秘密,也不是他青春里的遗憾,是世人皆知,举目皆欢的存在。
是谁都认为本该如此的余生。
孟行心里还在挣扎的时候,言恒转过了头。
看见孟行的瞬间,言恒很平静的说了句:“你好。”
言恒说话的语速很慢——这是得了这种病的人最普遍寻常的表现。
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光是一开口,就能揽获无数学妹芳心的声音了,那种不疾不徐似微风徐来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剩下的,是寒风过境、寸草不生的荒芜。
言恒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连光都没有,看到孟行,眸子里也没有任何波动。
现在的他,在孟行眼里,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牵线木偶,只是活着而已。
孟行学医数年,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见过各种各样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患者,有时候孟行也会想,这人间真的就那么值得吗?能让他们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再活一天……再活一天……
直到此刻见到言恒,孟行突然懂了:他们多活一天,等待的人就有念想,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双向救赎,胜过这世间一切的病痛和折磨。
因为孟行许久没说话,言恒又尝试着开口:“你……好?”
这次言恒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吵到这位“陌生人”,又像是怕吵到此时此刻洒进房间、洒在他脸上的阳光。
孟行又问了言恒两个问题,言恒一直都很平静,没有孟行预想中的激烈反应,孟行基本能知道他现在大概的情况了。
于是扯了个椅子过来,坐在言恒床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和言恒聊起他以前的事情。
虽和言恒认识数年,但是两个人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大多也只是听别人说。
孟行和言恒聊了许多许多话题,他似乎都能对答如流。
直到孟行提起:“你还记得孟行吗?”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言恒伸手按了一下胸口,嘀咕了句:“奇怪,怎么突然疼了一下。”
之后又看向孟行,轻轻摇头:“我不认识。”
孟行唇微抿,浅笑点头:“那你还能记得什么大学期间的事情吗?和我说说。”
言恒点头,语速很慢的从自己进入大学第一天开始讲起,有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他一起比赛的队友、他一起打篮球的球友……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关于孟行的一点点记忆。
孟行见过太多选择性遗忘的案例,大多是那段记忆不太美好,或者是给患者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心理阴影。
可是选择性遗忘的人,并不是在遗忘了之后就能过得好的。
他们通常会陷入被自己遗忘的更深度的恐慌和梦魇中,看似是拯救了自己,其实是罚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梦魇。
孟行见过的唯一一个是将最珍贵的记忆遗忘的,是一个刀尖上舔血的雇/佣/兵。
他曾经是欧洲地区最好的雇/佣/兵,身价很高,任务执行的也好,各种组织抢着要他。
可是有人欣赏,就自然有人厌恶——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而他,却有一个雇/佣/兵的大忌,他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大概是三十五岁那年,在潜入缅甸地区执行任务的时候,被逮捕。
犯/罪/分/子各种残忍手段用尽,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可是他还是带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在缅甸地区苟活了数十年。
孟行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个已经非常非常年迈的老人悄悄带他来的,那时候那个犯罪集团已经被端掉了。
可是留在那个雇/佣/兵身上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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