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总算浮起些昏暗的灯光。
就快到师父家了。
柳青力气小,抱着珠珠小跑很是勉强,突然脚下一绊,二人便朝前倒下去。她下意识地侧了身,将珠珠揽在怀里,自己咚地倒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狠,柳青只觉得眼前发黑,钝痛难忍,一瞬间差点喘不过气来。
珠珠突然从梦中惊醒,虽然有柳青在身下垫着,没摔到哪,但她一睁眼发现四处都不认识,还是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跟着她们的那人几步就追了上来,见珠珠还压在柳青的手臂上哭,赶忙把她抱到一边去,转身查看柳青。
“摔疼了没?好好地跑什么?”责备的口气里透着心疼。
柳青痛得直倒气,借着不远处的灯光才看清来人。
这人一身莲子白的大氅,头上戴着四方巾,一张温雅的面庞上明眸皓齿,双眉还微有些弯,看上去脾气甚好。
“……师兄,” 柳青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
她虽还痛着,却不想等着人扶,下意识地一撑地,禁不住嘶了一声。
肘部钻心地疼,疼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别动!” 齐铮蹙着眉蹲到她面前,握住她另一只胳膊向前一拉,利落地将她背到了身上……
齐宅虽到处有光亮,却是安静得很,此时已经接进二更,各院的人早就睡了。只有来福见了她,飞过来在她脸上蹭了好一会。
柳青见珠珠瞌睡,给她吃了块点心,就哄她睡了。
她轻推了槅扇出来,见齐铮正坐在院子里,眉间微微蹙着。
“让下人哄不就好了,你这胳膊还疼着呢。”
柳青却嘻嘻笑着,故意扯到别的地方去:“是我不好,竟让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久等了。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吗,去了什么好地方,这个时辰才回来?”
齐铮看了她一眼:“随便走走。”
他可是一整日都在家,是放心不下她,才特意出了巷子去等她的。
她一个姑娘家,虽是扮成了男子,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总是不安全。
齐铮将药箱拿近了些,又拉起她的袍袖查看。原本光洁又细嫩的手臂上生生磨掉了一层皮,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血丝。她肘部关节的位置显得凹了些,想来是方才那一戳,脱臼了。
他怕袖子蹭到她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拉好,轻轻握住她的手肘感觉了一下。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低头问道。
“是——”柳青刚要回答,忽然瞬间一痛,她的小臂已经被他精准地复了位,“是犯人家里的。”
“你呀,就是心太软,连犯人家的孩子也管。”齐铮放开手,打开石桌上的药箱,小心翼翼地取了棉花和药膏放进托盘里。
他看着托盘犹豫了片刻:“我让人来帮你上药。”
别人都是粗手笨脚的,若是可以的话,他想自己给她上药。只是他既然知道她是女孩子,总是要有些顾忌。
“那不必了,都这个时辰了,”柳青摆了摆手,“……就是我想让这孩子住上些日子,师兄你看行不?这孩子挺乖的。”她一脸讨好地瞧着他。
师兄是师父的小儿子,师父不在,师兄答应也是一样的。
“唉,行吧。”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她原不必如此,她要养的孩子他怎么会推出去。
“我命真好,遇到师兄这么好的兄长,就是亲兄长也不过如此啊!”柳青笑嘻嘻地连作了好几揖。
“还笑,看那一下摔的,疼了吧!”
师兄就是师兄,干嘛跟兄长混为一谈。他虽然一直扮演兄长的角色,却并不希望她仅仅将他视作兄长。
“不疼不疼。”柳青声音里带着笑,暗暗咬着牙上药。脖颈上的虚汗还没干,就又沁出来了,耳后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黏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上,显出些毫不刻意的柔媚。
齐铮看了看她,默默地把用过的棉花收拢到一处。
脱臼哪有不痛的,方才她那脸色可是白得像纸一样。
不过她惯是如此的。
整骨之术,割肉挫骨,药力褪去之后便是百刃穿体之痛。当年父亲怕她受不住,只肯分三年完成,她却说时候不等人,跪在父亲面前不起来,求他一年完成。
父亲无奈,只好与她约定,若是她实在疼痛难忍,便要停下来,等个一年半载再继续。
或许正因如此,她的屋子历来安静,从来听不到半点呻吟。他每每为她拆换细布,总见她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躺椅,青筋暴突,额发湿哒哒地贴在面无血色的小脸上,口里却一声也不吭。
细布一换好,她整个人就像卸了劲一样,瘫软在躺椅上,可等他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又非要颤栗着坐直了身子,极认真地向他道一句“有劳师兄了。”
他姐姐妹妹虽多,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然而父亲只说她是故人之女,让他日后都叫她师弟,其他的一概不要打听……
“对了,你方才怎么跑起来了,都快到家了。”他方才就好奇这事,此时才想起来问。
“唔……就是想早点回来嘛。”柳青手捏着棉花笑道。
珠珠姐姐的遭遇,让她又想起了押送途中的事,所以一走夜路就心慌。当初她一棒子下去,那个欲行不轨的押差颤巍巍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就是在那一日逃离了押送的队伍,成为了逃犯。
她虽然对师兄放心,却也不想告诉他这事,白白给他添一分风险。
“对了师兄,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你给那么多皇亲国戚看病,总有些不寻常的事吧。”她赶紧换个话题。
“……嗯,有倒是有,”齐铮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她,反正她的秘密本来就多,“不过是信里看来的。我有个南京的朋友说他表妹一年前走失了,近日才好不容易寻回来,可是脸上多了许多疤。她家里人要给她抹药,让脸上的疤淡一些,她还不肯,说就这样最好。更蹊跷的是,那姑娘一见家里的小厮或者管事就死命地捂着领口,浑身打哆嗦,非要找个角落蹲一会,才能平静下来。家里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就是不肯说。
“我那朋友问我能不能开个方子给治治。可我跟他相隔万里,病人都没见过,我又怎能随便开药……”他边说边摇头。
柳青案子看得多,一听这话就警觉起来:“那姑娘是南京人对吧?我听着这事不简单,等我将手头的案子料理完,去问问南京刑部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受害者。”
“你那么忙,可别操心这个了,”齐铮叹了口气,“我看你们衙门的事也太多了,要不我让爹去找沈君常说说吧,让你轻松一点。”
“不必不必不必。”柳青吓得直摆手,师父在三法司地位太高,他专程去替她说话,实在太过招眼。
翌日,顺天府的人并没有来催柳青结案,大概是二品官打过招呼了。反正凶犯已经落网,结案也不是难事。
相反,这回是柳青去顺天府找了二品官。
他这个身份,她原也不指望一定能在顺天府找到他,不料里面帮她通报的衙差片刻的功夫就跑出来,请她进去。
“……大人,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那少年虽有错,但广德侯之子奸|污他姐姐在先,此案若要公平,不可只定那少年一人的罪,须得连同广德侯之子一同定罪。”
柳青说得义愤,但二品官摇着扇子,似乎不以为然:“所以呢,来找爷做甚?”
“……因此案大人全程参与,小人想求大人帮个忙。”
二品官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如今能证明广德侯府三公子罪行的便只有他身边的小厮,下官想录他的口供,可是下官官职卑微,若下官一人去侯府,恐怕连门都进不了。所以下官……想求大人与下官同去。有大人在,下官定能进得门去。那小厮即便说谎,下官也总能找到漏洞。作伪证同样要受刑,那小厮很有可能招供。”
他不是就爱掺和这些事吗,把他这尊大佛搬出来,看谁还敢拦路。况且他总是一副谁都入不了眼的样子,那让他去对上位高权重的广德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哎呦,这会想起爷来了?” 二品官的嘴角又如往常一般噙着戏谑的笑,“别以为爷不知道,当初在河神庙的时候,你心里把爷骂了千八百遍吧?”
柳青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因为他,她差点丢了官,还险些没了命,连心里骂一骂都不行吗?
“下官岂敢,下官这些日子跟着大人,不知长了多少见识,对大人的崇敬之心日益增长,当真是日月可鉴。”
柳青已拿出了最丰沛的感情说这一段话。
二品官扇子一停,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一张俊美却高傲的脸显得亲切了许多。
他自然知道她这马屁全是胡乱拍的,但因出自她的口,他却依然觉得很受用。
“唉,爷为了你好,劝你别去。”他的神色少有的认真,“这个世上本就无公平可言,你想要公平,须得先有权力。这个案子你查清了,很好。但是,到此为止,别给自己找麻烦。”
柳青刚要开口,他抬手示意她听他讲完。
“我问你,若真有公平,你直接去广德侯府找证人便是了,何必来找我?你想必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想让我帮你镇一镇广德侯,是也不是?但是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为了你得罪他。”
柳青抿了抿唇,他既然是这个态度,多说无益。她原也是幼稚了,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平日玩一玩也就罢了,怎会真的在意百姓的公义。
她刚要行礼说她叨扰了、即刻告辞,二品官却又开了口。
“除非……”
为了写案子,看过一些社会报道,看完了感觉就是——现实中的许多坏人真是比小说里面还要灭绝人性,有些甚至在法庭上都表现得毫无悔意。就真的是.....
当然,我们这里有正义温暖的主人公在,会让大家在工作之余看得舒心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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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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