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出生的地方算是广义上的南方,但年年也能下雪,只是不大。
高二那年年末就下了场大雪,那是午饭后就开始下的雪。先是飘忽着肉眼察觉不到的雪花,到了下午第二节课竟是鹅毛般的大雪压了下来。
雪地对光的折射率是最高的,外面银装素裹,室内窗明几净。
大家都激动坏了,不少在楼层低上课的人在课间跑出教学楼疯玩一通回来。也有些人愿意待在室内,抹了两把玻璃上的雾气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雪景。
白色的保温杯忽然出现在视野里,唐颂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试卷抽出,接过任白萱递来的保温杯打开喝了口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唐颂才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好久没补充水分了。
“谢谢。”
“客气什么。”任白萱靠着她桌子也慢吞吞的喝着热水。
那刻无论身边人声多沸腾,两个人身边是静谧的,透过窗户看了会室外的白雪,也不愿出去。任白萱是不喜欢把衣服搞得脏兮兮,而唐颂是单纯怕冷。
天气太冷,下课时间唐颂喜欢窝在座位上写作业,要是中午不想睡觉她也会动动笔,这个习惯还是被司衡卷起来的。他俩基本放学前就没剩多少作业。
这时铃声响起,任白萱蹿回了自己座位上。唐颂回过神来,将刚在写的试卷夹入书本里,抽出一本课本的时候带出了一张试卷。
这次月考的数学试卷。
突然想起办公室里班主任跟她说得话。
眼里的情绪更淡了,唐颂把它塞进了课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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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平常,那天放学唐颂领着书包就去2班堵人。
外边积雪到了脚腕那么厚,冯女士不同意他俩自己回来,发了个消息非要提早下班来接他俩。
到了2班门口,人都已经在往外走,从外面看进去似乎走了一半。唐颂心一慌怕他已经去公交车站等着了。这样就麻烦多了。
她从后门挤进去,碰到跟人说说笑笑往外走的殷开诚,装上他诧异的眼神,急问:“司衡呢?”
“里边呢。”殷开诚马上换上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朝里边抬了抬下巴。
“谢了。”
果然这人动作没那么快,进门看到他的刹那,那人手正好拉上书包拉链,心照不宣的对上那双匆忙赶来还带着雾气的眸子。
“走吧,我妈来接。”
唐颂靠着门,转而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司衡垂下眼,嗯了声,继续给自己围上围巾,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
雪依然下着,走出室内,它像一副宁静又壮丽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但风并不温柔,凛冽的冬风席卷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唐颂感觉身体瞬间在降温,缩了缩脖子,大半张脸被围巾挡住,露出一双漆黑明亮双瞳。
两人三步并两步就走到门卫室,唐颂拉着他进去蹭热空调。结果刚一坐下掏出手机一看,说快到了的冯女士还堵在路上呢,留下两人大眼对小眼。
两人在座位上并排着坐着,进来等人的学生越来越多,小小的门卫室越来越闷。唐颂不太想待在里面了,但再提出出去,总感觉自己显得想一出是一出。唐颂偷摸看了眼身边的司衡,人家不骄不躁就坐那,心里别扭。
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越来越明确。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她便试探开口:“刚刚过来的路上看见殷开诚他们在操场玩,要不我们也去玩会?”
“不怕冷了?”他似乎不觉得奇怪。
“不怕!”她露出整齐的牙笑得骄傲,一把拉开裹着校服的羽绒外套里面赫然是两排暖宝宝。
司衡被逗得笑弯了眼,同意:“那走吧。”
其实唐颂明白她其实占用了司衡很多时间,比如跟殷开诚他们放学后去操场打雪仗。这对南方人很难得的,特别是他们这群没长大的高中生来说。
但有的时候唐颂又在想,她跟司衡认识了才是最久的。
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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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的围栏不知道被哪个天才撬开了,像是封闭的桶里开了个口,同学们鱼贯而入。
跟随大流,唐颂和司衡也猫着腰从外面钻了进去。
穿过去后,唐颂意味深长地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口子,想着要是哪个老师往那一站,里面那几十号人那是一逮一个准。
跟唐颂想的不一样,操场上那群人中不止2班跟殷开诚和司衡玩得好那几个人,还有她们班的几个男生。估计是一起上物理课结识的,还有之前借她钱的副班长。
两人生的惹眼,成绩又好性格不错,因此跟班里关系也不错,一出现就有人看见跟他俩打招呼。
慢一拍的副班长抹了把糊了雪的眼镜,戴上去看后才清来人,真实疑惑:“唐颂?你不最早溜得那个吗?”
那场面他现在还记得,地理老师一说下课她直接冲出教室,门都没关。那冷风把地理老师教案吹了一地,那脸拉得老长了。
唐颂从口袋里抽出手,又单独跟他打了个招呼,想了想解释:“搞错时间了,我妈还没到。”
怕有歧义,唐颂下意识没说中间过程,直接说了结果。
同班的人原本被副班长这么一问也有点疑惑,听完了然。唯有在2班看到她的人,听着又有另一种意味。但这些唐颂没意识到,只是顺手接过了司衡的围巾和书包,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就近的台阶坐着。
“她不玩?”殷开诚问。
“嗯。她怕冷。”司衡卷起袖子准备加入。
殷开诚没过脑,团着雪球嘀咕:“那还来啊...多冷啊。”
司衡手上动作顿了下,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正好对上唐颂呆滞的表情,似乎在盯着他这个方向发呆。也不知道是在看他们还是再看后面的雪景。
唐颂确实在发呆,因为往那一坐,不动的时候那种寒意是慢慢像身体渗透的。
她感觉冷了。
同时有点后悔。
虚焦的视线慢慢汇聚成一个点,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点正好对着司衡。
视线里漫天的白,雪花在触碰到他脸上的时候转瞬即逝,却铺在他发梢不肯消融。唇红齿白的少年不知道听了身边人说得什么话,忽然扬起头露出如白皙的脖颈,喉间轻滚,嘴角含着压不住的笑意。但是太远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引起了公愤,随后一时间好几个球朝他砸来。他没办法背过身来,全砸在后背上,雪球纷纷扬扬散落在空中。
不合时宜的,又想到班主任提醒她的话。
管他呢。
唐颂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留下了这一刻的照片。
好热闹,一时间欢笑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大高个玩着幼稚的游戏,在冬日的雪地里尽情玩耍。厚雪地里还猫着几个小团子,手里捧着洁白的雪团着雪人。
举着手机的时候,雪花落在她虎口上,变成一滩小小的水渍,凉凉的。她抬头,摊开手掌,手心的热量慢慢消散,让轻飘飘的重量落在手心。
雪下大了。
-
冯女士电话来的时候,唐颂的手已经冻僵了,她僵硬的划开接听键。
司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开始套围巾,他一向有眼色。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走,好像大家都要收拾回家。
殷开诚的视线在两人脖子间飘忽不定,最后似乎想到什么,直言:“这么看你俩围巾是同款啊。”
唐颂弹了弹身上的雪站起身,两眼一弯指了指自己的围巾开玩笑。
“买一。”
又指了指他的。
“送一。”
一红一绿,挑的真好。
司衡低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似乎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殷开诚倒是感觉挺正常的事,这两人经常会穿同牌子的衣服或者鞋子,一问基本是家长逛的时候看着好看一起买了。其他人倒是有点吃惊,毕竟换个人这话多少有点暧昧了。但一想到他俩关系也就释然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就是好啊。
“走吧。”他说。
“嗯。”
“先走了明天见。”司衡领着唐颂先开口准备离开,唐颂小小一只从他身后冒出来弯着眼挥了挥手。
“明天见。”
“拜拜。”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里,副班长推了推眼镜感叹:“真好啊青梅竹马。”
殷开诚旋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一副看破的样子,“这逼绝对喜欢唐颂。”
副班长吓掉眼,随后摇头,“说笑呢吧你......”
司衡这装货。
青梅竹马?
不信。
......
出了操场,唐颂忽然想起今天下发的成绩,张了张嘴想说话,沉默了会最后还是说了。
“这次月考恭喜。”恭喜他年级第一。
司衡顿了下,“你也很不错。”
“谢谢。”
一时无话。
唐颂手没缩回口袋,她垂着眼看见自己右手中指的茧子眼神有点淡漠,但话是温和的,缓缓开口。
“其实我成绩好不仅是我聪明。”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你。”
司衡直愣愣地看她,让唐颂感觉他想要从她掩饰的很好的脸上看出她藏在心底的那一丝卑劣又消极的想法。
刚刚在坐在那看着他,那一刻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脚步,像是在看电影,一帧一帧被印在胶卷上,记在心里。明明是那么平常的一件事,是坐在那太冷让自己一下子醒悟过来了吗?她就突然想到司衡经常说她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停留一下,自己一直闷声前行,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
是的,她是这样的。
所以有时等她落后了一步,停留在那个岔路口上的时候,她迷茫了。
什么是目标呢?
她始终觉得竞争不是目标,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提醒她,他们潜在的竞争呢?
班主任告诉她,你们关系再好,未来也会存在竞争关系。现在只是一个月考的名次,那到明年当一个竞赛加分决定了你能不能上梦校的时候呢?
是吗?可能是吧。
但有竞争不是很正常吗?
那司衡呢?他会怎么想呢?
今天的唐颂脑子里一直被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据。对唐颂而言相伴十几年的感情太珍贵了,他们将来会因为各自的利益变得面目全非吗?即使不是未来的一个竞赛名额,那以后呢?人这个东西太复杂了。她...也想得太多了...不该这样的。
对于唐颂突如其来的吐露心声司衡有些诧异,但没说话,只是投过去的视线有疑惑也带了点鼓舞。
所以迎着他的目光,她继续说,“老师们都说你是天赋型选手,也有人这么说我。”
她顿了顿,摊开手。
“但我知道我不是,我是题海战术的受益者。我跟你的差距是用时间缩小的。他们不知道我的天赋型后面有多少努力。”
这句话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没有自嘲,只是客观事实。
“我知道。”他说。
“你不知道。”她肯定。
“我让你困惑了吗?”
他皱起了好看的眉。
她摇头,“不是。”
“反而谢谢你,因为是你,激起了我的好胜心。因为小时候看见你站在很高的地方拿奖被很多人看见,我不甘心啊羡慕啊我也想站上去。一点一点,终于努力也站上去了。当我享受到胜利带来的赞美和掌声的时候,我发现我也站在上面了,我也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风景。”
“仅此而已。然后我站在那思考我下一步想要干什么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和你一样的高度用着同样的思维在思考。”
她在他面前停了脚步,眼里含着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舒了口气说出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所以啊,我们都要努力。一起站在上面,哪怕有人告诉你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人。”
他太聪明了,说到这就已经很多了。
确实司衡听不太明白又似乎隐隐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这些话来得莫名其妙,唐颂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他总感觉她话里有话,想去抓她的手问一问明白。
心里那根慢慢理清楚的线也跟那个人的手一起溜走了。
话似乎就说到这了,他们也到了校门口。
她一扫沉重的样子,拢着羽绒服边念叨着冷边跟个泥鳅似的钻上了冯女士那辆女士路虎,又从车里探出个头招呼他上车。
看见她鼻头冻得微红,心里一软,跟着上了车。
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上车后,唐颂玩了会手机似乎累了直接闭上了眼。
许久后,司衡收回望着窗外视线打开手机,屏幕上弹出她发了有一会儿的消息。
点开。
一张照片引入眼帘,紧接着是两条绿色泡泡消息。
哦对了,你看过情书那部电影吗?
我拍的像不像那个封面?
不同于那部电影封面的寂寥,这张图片很热闹。
他仰头眯着眼笑,带着点无奈,肩膀上还搭着殷开诚冻得通红的手。细散的头发上落着雪,是黑与白的对仗。那一刻,也许是有风拂过,吹得额前的发压在眼前,但没挡得住那算过点漆般的眸色。
是动态的,生动的。
当时在他们说什么来着,有些记不得了。
但他记得,似乎有这么个说法——镜头是有语言的。
相片可以看出这个人对你的情感。
可是我好像有点看不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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