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奔赴

信徒高绥,只求她平安快乐。

——高绥

从拍戏的城市到鸣沙山,需要坐9站乡村公交,转两趟火车,最后还要转两趟公交。

他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交通工具,拍戏的时候固然尝试过,没火和刚火起来的时候也试着坐过一段路,但以他的家庭条件和工作条件,他从未独自一人正经地使用过它们。

沉重的泥腥味、家禽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乡村气味;层层叠叠的汗味、各种刺激鼻腔的食物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大众记忆里同样的绿皮火车气味。

他拎着简单行李穿梭其中,更加深刻地感知到何为人们通过气味完善记忆。

关于苓璐的气味——无非是夏日绿树下少女仰头窥日时散发出的沐浴露味道,干净纯粹,没有固定之味,自由自在;无非是泰国酒店里埋头她肩头漩涡时散发的荷尔蒙气息,野性成熟。

无论哪一种味道,都是他钟爱她的记忆。

而今,这一路上所有的气味加起来,又在这份他爱她的记忆中多加一味。这味道鲁莽、平凡、未知且安定。

这一次,三十岁的高绥做到了十八岁高绥没有做到的事情,弥补上了心中长久以来最大的亏欠。

十个小时五六分钟后,他带着微微刺手的胡子、拉着沾上不少灰尘的黑色书包式行李箱,连墨镜都没带,在清晨雾气刚消散的时候登上第二辆火车。

接下来就是从玉门到敦煌。历时四个小时五分钟。

和他同座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和一家三口。

年轻情侣都带着眼镜,穿着最简便的运动服,一人手上一部平板,啪啪啪地在屏幕上写字、画画。

高绥没有睡意,余光瞟了几眼,女孩在写理科推算,男孩在画儿Q版人物头像。女孩眼珠子没有离开过平板一分钟,连喝水都是男孩拿带吸管的粉色水杯递到她嘴边。

情侣很安静,一家三口更安静。

妈妈坐在靠窗一侧,小孩头枕在妈妈腿上,一条小短腿耷拉在爸爸腿上。妈妈的手边放着一个奥特曼小书包,爸爸的脚边放着一个女款手提包,他们大大的行李箱塞在了他们的座位底下。

这种安静的氛围直到九点才被打破。

车厢里的其他人频繁地动了起来,连带着小情侣收起平板开始从导师聊到老板、小孩央求着和他妈妈换了位置。

四小时零五分的倒计时终于传出细微却震动人心的‘嗒’声。

高绥站起,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一出车门,就感受到了敦煌干燥的气息。

敦煌站外,熟人正边互相开玩笑边等待高绥。

高胤拿着手中的花生米一颗颗扔向同样靠在车边的瞿寻源,咬牙切齿:“你这个绿茶男!软饭男!一来就把姐姐的注意力都拉到你身上了!”

被次次准确无误砸中的瞿寻源毫不在意,反而对高胤的形容感到十分自豪:“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只要能吸引到姐姐妹妹们的注意,啥手段都是好手段。”

高胤气得牙痒痒,绕过出头就要上手,结果手还没碰到瞿寻源就被瞿寻源一把打下:“你弟来了。”

高绥在停车场芸芸的车海中一眼就找到了高胤的车,还是那部找他借钱买的大红四驱越野车。

算一算时间,高胤离家出走也有一年了。当然,如果算心理上的离家出走,时间就远不止这么点儿。

高绥松开行李箱,往前一推,行李箱直接滑落在高胤的腿前。高胤吃疼地哇了一声,稳稳接住了行李箱。

他伸手与瞿寻源握手:“好久不见。”

“是啊,上一次见你还是七年前我出国的时候,”瞿寻源主动提起了韦乌和寻源影业的事,“我没想到我家老头子和我赌气后会那么糊涂,竟然找了个冒牌货来运营寻源,冒牌货作死,连累你和嫂子了。”

高绥坐上副驾驶位,数不清第几次地看了眼手机,依旧没有他要等的人的消息。

将手机放到手边车门凹槽,他嗯了一声,接受瞿寻源的道歉,但同时早酝酿在肚子里的话一句也没落下:“比起多一个敌人,我还是喜欢多一个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收起现在这幅游手好闲的样子,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回来。”

“朋友?”瞿寻源噗嗤笑出声,手在方向盘上转动,“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哈哈哈哈,怪起鸡皮疙瘩的。”

高绥不痛不痒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通过后视镜看了后车厢的三位仁兄,精准发言:“怪不得你和高胤能玩到一起。”

“诶诶诶诶,”高胤吵闹起来,“弟!你怎么能把我和一个吃软饭的绿茶男放在一起呢!你可是我亲弟!”

“堂的。别吵。而且,我一直觉得我才是哥哥。”

薛苓璐是跟随季益华的考古队进的沙漠。

说来很巧,在进沙漠的当天,她在入口碰到了全副武装的季益华。季益华说这里的沙漠流出一批大恒时代的器物,她得去找找看。

“我?我父亲走了,心一下,就全部松了,里面的东西在往外泄,外面的东西怎么都装不进去——想继续走下去但有些失了力气,所以,我跟自己做了一个决定,”薛苓璐将自己的来因和来意说得简单明了,“如果我从沙漠走出来了,或者在沙漠中找到了答案,就使劲鼓足力气继续征服世界。”

季益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急地直截了当地追问道:“你不会是想不开吧?”

薛苓璐后知后觉地自己不留心传出的隐晦之意,下意识笑,摆手:“没有没有。”有高绥在,她没有想过轻生。

季益华找给她们提供骆驼的商人多要了一匹骆驼,她将缰绳交到薛苓璐手中,笑意盈盈,诚挚邀请:“那你跟我走吧。”

薛苓璐惊讶,问道:“你们的任务不是要保密的吗?我跟着去,不好吧。”

季益华没想到她对考古方面还有点了解,先是微惊,然后向她解释道:“没这么严肃,只是先行探查看是否属实而已,不过出了沙漠,得请你去我们那儿坐一个月。愿意?”

薛苓璐点点头,同意。这是一次难得的素材搜集机会,新兴的、未知的,专家还在身边。

一群人骑上骆驼,和寻常旅行团无异地走近沙漠。

薛苓璐坐在骆驼上,问并肩而行的季益华:“长桑笙没跟你一起吗?”

“他啊,”季益华笑出声,“正为婚前检查焦头烂额呢。”

“你答应他的求婚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让薛苓璐感到高昂兴奋的一次,虽然十几秒后,这份欣喜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好歹让薛苓璐自己给自己敲响了警铃——她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没有力气。

她读高中的时候,有位优雅的老师曾无数次跟她们说‘你们不是真的累了,只是心累’,老师每提起一次,她就拥有了一束烟花,将黯淡无光的夜空刹时间全部点亮。

她现在也和高中一样,腰酸背痛,浑身疲软,全靠人类的理智和求生本能在进行行动。

季益华双颊飞红,有些含羞地承认道:“一回去,他就求婚了。”

真好。

“你和高霁霖呢?”

薛苓璐没回答,只是沉默地扯了扯缰绳。

季益华这回却假装不通人情世故,假装不知她与高绥此刻定然有所疏离,故意边盯着前路边和薛苓璐道:“听阿笙说,他从高中毕业开始就筹备你们的婚礼了。”

薛苓璐促然扭头,深感意外地直直地盯着季益华。

季益华没有看她,只骑着骆驼、跟着向导稳步前行:“我当时听到还觉得蛮搞笑的,毕竟那个时候你只是他的同学,说亲密点,也只是组员。他却已经在规划你们的婚礼了,”

季益华终于稍稍扭头,和薛苓璐产生眼神接触:“也就只有少年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

薛苓璐的喉咙如逢久旱般干渴,似乎就要冒烟、发炎,她顶着这不堪用的嗓子发问:“你还知道多少。”

季益华如愿,她对着薛苓璐笑得灿烂亲和,答:“关于这件事,你想问多少,我就能答多少。都是你男朋友自己说的。”

导航里传出‘即将到达目的地’时,高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划破了寂静的车内空气——“那里有寺庙。我要先去一趟。”

“好。”驾驶位传来瞿寻源毫无抗拒的回答。

坐在后座的高胤则奇怪地看向后视镜中同样在看他的瞿寻源。两人属实都蒙了。

高胤不用说,他自小和高绥亲密——虽然是单方面的。但他百分之一百确定他弟自小就没有求神礼佛的习惯,更没有鬼怪神仙方面的信仰,过去三十年,他可是求平安求发达时都要伯娘压着才下跪的人。

瞿寻源更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群富二代富三代自小混在一起,虽然已经分开数年,但他依旧是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本性,特别是高绥这个不走寻常路的‘特殊儿童’。一个曾经长期难以理解正常人类感情的‘怪物’怎么可能追随神佛这些生于正常人类感情的假东西。

他干脆利落的好字只是出于‘我不理解但尊重’。

寺庙大门房梁上的图案富有敦煌特色、屋顶却是两条汉文化特征的龙。仅仅依靠这两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象出了数千年之前的敦煌曾经存在的灿烂的文化交流。

高绥清了清衣服上的灰尘,用湿纸巾将衣上明显的污糟抹去,然后抬脚踏入院门。

高胤紧随其后,穿过墨镜看到他的行为,心里直接蹦出四个字:遁入空门。意识到这四个字后,高胤立刻浑身一颤。

瞿寻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到他身边,直接点破他的害怕:“怕啥,高绥这不是没有出家嘛!高家轮不到你一个人撑起来!”

高胤肩膀一塔,甩开他的手,拽得二五八万似地道:“滚蛋!”

“诶,”瞿寻源指责道,“佛门圣地,怎么能讲粗话!”

“我又不是出家人,而且你以为佛祖像你这样小心眼啊,佛祖,包容万物,懂吗!”

两人叽叽喳喳地跟在高绥身后,直到高绥在卖香火的店铺中驾轻路熟地买了酥油灯、大高香和线香,两人瞬间同时失声。

“他好像……有点懂?”“……好像……是。”

高绥提着红袋子往正殿走,完全没有照顾后面两人的想法,行至正殿台阶下,他一抬眼就见到了巨大的大香炉。

香炉边寥寥几人,互相之间没有交谈,只是边点香插香边念叨自己的所求。

高绥在高胤的帮助下点燃了大高香,自己亲手插入香炉。半人高、拳头粗的高香在香炉里独树一帜,也格外庄重。

他站在大高香前,双手合十,闭眼默念:请五方神庇佑薛苓璐平安,她来自梦泽市,今年三十岁,四月出生,近日应该进了沙漠。

再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较闭眼前清亮许多。

他从红袋子里拿了一把线香、两盏酥油灯,根据指示牌找到琉璃殿。在琉璃殿外点了线香,照正殿外的流程做了一遍,才带着酥油灯进了琉璃殿。

入殿,将酥油灯交给守在一边的师父,师父便带着他亲自去点燃酥油灯,供奉于佛像前。

高胤在高绥点大高香时就脱掉了眼镜,他和瞿寻源两个闲人站在门外,都环胸站着。

高胤连连感叹:“你不觉得我弟对这事有点太熟了吗?”

瞿寻源嗯嗯附和,担忧地看向高胤,压低声音道:“他不会是脑子又出问题了吧。”

高胤一把推开高胤,嘴巴就要扯到天边去:“滚蛋!”

高胤将目光重新放回跪在蒲团上的高绥身上,话虽那么讲,但他其实和瞿寻源想得没差。他咬住唇,很担忧,如果伯娘知道高绥又犯其他病了,恐怕会崩溃掉吧。

高绥出了琉璃殿,高胤和瞿寻源不约而同重新戴上墨镜,松了一口气般地斗志满满:“走!朝沙漠进发!”

“还没,”高绥打破了两人幻想,指着指示牌上的大愿殿,“还要去一个。”

敦煌的热气已经从空气中冒出,高胤像被夺走了半条命似得靠在大愿殿外的粗壮树干上,手变成了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你到底查到没,这个大愿殿又是干什么的?”

“别催,正看呢,”瞿寻源的手指划过屏幕,将某搜索软件上的字一个个读着,最后为公子命的高胤解释道,“地藏王菩萨,掌管地狱道,主孝道。”

瞿寻源促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高胤:“你们家是有谁去世了吗?”

高胤睁开眼,好家伙,他明白了。

高胤摆摆手,答:“当然没有。如果有,那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吗。估计啊,”高胤的语气认真起来,细究的话还有一些钦佩,“是为了我未来嫂子的父亲。听我妈说,前不久,薛苓璐的爸爸去世了,癌症,主动放弃的治疗。”

“主动放弃?”

“大概是太疼了吧。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妈帮伯娘做的调查,在薛苓璐上大学的时候她爸就查出过一次了,根据医疗记录,那段时间她经常带她爸凌晨去医院打吗啡。”

高胤深叹一口气:“能撑到第一次治疗成功,薛苓璐和她爸大概都已经花了很多很多的勇气和毅力。”

瞿寻源走到他身边,也靠在了树干上,嘴角一抹淡笑:“你和她关系很熟?”

“不熟,一点都不熟,”高胤转头,朝大愿殿内望去,“但是我和我弟弟很熟,而且我很爱我这个弟弟。”

说到爱字,高胤自个儿笑成乱颤的花朵,但话语中的诚恳认真是个人都品得出来。他拍着高胤的肩膀,道:“爱能催生出超越界限、经验的体谅,也能催生出爱屋及乌。”

“我相信我弟和我一样。”

短暂的礼佛结束,高绥站在车前回望陌生又熟悉的寺庙,心底虔诚地复述最后一遍:信徒高绥,只求爱人薛苓璐平安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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