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芙蓉古镇的秋天,天高云淡。河水的流速似乎也慢了下来,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岸边金黄的梧桐叶。

林溪坐在“一叶舟”靠窗的老位置。桌上摊开着那本米白色的厚笔记本,已经用了一大半了。有铅笔勾勒的烟雨中的小船,有石桥在晨雾中的轮廓,有茶馆阿婆笑眯眯的脸,有蜷在墙根晒太阳的老猫,甚至还有几张带着点她昔日风格的调侃镇上新鲜事的“缺德”小漫画。

画风依旧带着青涩,但线条一天比一天流畅自信。每一页的角落,有对自己的评价,“好丑”“还行”“很棒”。

她画得很专注,直到阿婆端着一杯新泡的茶和一小碟艾草点心放在桌上,才抬起头。

“小溪丫头,又在画呐?画得越来越好啦!”阿婆笑眯眯地夸赞。

林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合上本子:“瞎画着玩呢,阿婆。”

她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邮箱的提示音。林溪的心没来由地轻轻一跳。

她放下茶杯,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封新邮件,发件人地址很陌生。主题只有一个字:【画】。

指尖有些迟疑地点开。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附件图片。

图片加载出来——是那张她无比熟悉的线条歪扭的小镇速写!,图片下方,有一行手写体的字,被扫描得十分清晰:

不丑。很真实。谢谢你,小星星。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日期,正是叶知秋离开芙蓉古镇那天。

林溪的呼吸骤然屏住。她死死地盯着屏幕,盯着那行熟悉的清隽有力的字迹,盯着那个只有她们才知道的属于粉圈过往的ID——“小星星”。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后来发给那个邮箱的分享新画的邮件石沉大海。

为什么这位同担大姐姐总是那么苍白疲惫。

为什么她离开得那样突然和决绝。

原来那声“你要好好的”,是她对叶知秋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叶知秋在生命最后的归途上,一直带着她这张“好丑”的画。

原来那句“谢谢你,小星星”,是她传来的最后的回响。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站起身,撞得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阿婆惊讶的目光中,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茶馆,沿着河岸发足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吹干了脸上的泪,又立刻被新的泪水覆盖。她跑过熟悉的青石板路,跑过那座古朴的石桥,一直跑到那棵巨大的老榕树下,跑到叶知秋曾经坐过的那块光滑石头旁。

林溪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土里。这一次,没有嚎啕,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透彻心扉的悲伤和……迟来的了悟。

她抬起头,望向河水奔流的方向,望向那无垠的澄澈如洗的碧空。阳光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许久,许久。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她慢慢松开攥紧树干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河水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冽气息。

她转过身,背靠着沧桑的老榕树,缓缓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米白色的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空白。

铅笔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紧握着笔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然后,笔尖落下。

她开始画。不再画石桥,不再画小镇,不再画山峦。她画那只用灰色涂鸦折成的纸鹤。她画得无比专注,无比用力,每一笔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思念。她要画出它昂首的姿态,画出它倔强的棱角,画出它欲飞的轻盈。

线条在纸上游走,渐渐成型。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跃然纸上。它昂着头,翅膀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纸页,乘风而去。

在纸鹤的下方,她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几个字。不再是沮丧的“好丑”,而是:

姐姐,你看。

我在飞。

一阵秋风吹过,榕树茂密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又像一声遥远的回应。几片金黄的叶子盘旋着落下,轻轻覆盖在笔记本上那只昂首欲飞的纸鹤旁边。

河水依旧潺潺,载着落叶,载着光阴,永不停歇地向前流淌。倒映着蓝天,倒映着白云,也倒映着岸边那个低头描摹的少女身影,和她笔下那只倔强地向着光与风的方向,永不坠落的纸鹤。

星尘或许微弱,终会隐入长夜。

但风起之时,总有微光,在人心深处,振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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