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 15
车子在高速上一路向着东南方向驰骋，即便是晚上，郑秀妍的车速依旧飞快。
“你开这么快，我们半夜就能到吧。”
于文文看着导航上倒数的公里数，拿出了手机，打开了App开始搜索起了新天鹅堡附近的酒店。
“我已经订好了，你别查了。”郑秀妍趁着看右侧后视镜的空档，瞄见了于文文的动作。
“什么时候？”
“刚才等热巧的时候。”
“那你订了几间房？”
“一间啊。”
“一间啊……”
于文文有点木讷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手掌在大腿上搓了搓，幅度很小，却还是被郑秀妍发现了。
“标间，想什么呢。”
“啊，噢，没有啊，没想什么。”
今天高速的车况非常好，郑秀妍开出一个多小时后，路程已然过半，她看了一眼油箱标识，打了一个右转向灯，下了高速，进入了加油站。
“Kelly？”郑秀妍轻声叫着于文文。
可能是车子开得太平稳，于文文睡着了，郑秀妍这么轻声一叫竟然没叫醒她。
也是，从飞机再到海德堡，一路上她几乎没怎么睡。
“于文文。”郑秀妍又靠近于文文了一点，再提了提嗓子。
“是？！”被叫大名的于文文立刻惊醒，顾不上一睁眼就在眼前的郑秀妍，她迅速坐起坐正，这是她身为军人的习惯。
郑秀妍看着她，竟有些心疼，在过去那些日子里，她应该被这样无数次从睡梦中叫醒。
于文文强制自己清醒之后，就看到郑秀妍看着自己，眼神柔和，然后温柔地说着话。
“我们加个油。”
“好。”
两个人穿上外套下了车。
和国内的不同，德国的加油站是自助式的。
先是自己给车子加油，然后把加油位置上的号码报给收银处，收银员会根据收银机上显示的金额收费，最后就可以把车开走了。
咋一看，全靠自觉，因为加油站没有设置任何卡口来限制未缴费的车子驶离。
于文文看着郑秀妍一顿熟练的操作，她只能跟着。
“你以前经常自驾游吗？”
“也不是经常，实验室其实很忙，但一有假期，我就会开车出去玩。”
“那我们这点还挺像，只不过我是开飞机。”
“开飞机？那哪里像了……”
两个人缴完费，重新坐回车子里，郑秀妍发动了车子，等了一小会，等水箱温度上来了，她打开了车里的暖气。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Kelly…”
“嗯？”
“我以后尽量不突然叫你大名。”
“没关系的，不过，你叫我Kelly，还挺好听的。”
“我知道啊，不是有些人说，要做我的Kelly吗？”
于文文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被暖气吹出的热风给烘得热热的，这句“be your Kelly”用中文说出来，怎么有些不对劲。
郑秀妍只是淡淡笑了下：“你再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好。”于文文赶紧闭上眼睛。
两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在试探的边缘徘徊，但郑秀妍能隐约感觉出，于文文除了对自己感情的不确定，和自己之间，似乎还隔着一些什么她摸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于文文在闭上眼的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那句话：要专心。
又开了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郑秀妍订的酒店，就在新天鹅堡所在山头的正下方，对面就是阿尔卑斯湖。
在酒店前台check in 的时候，前台工作人员估摸着两人抵店的时间，就顺口问了句是不是来看日出的，郑秀妍点头说是，却被告知由于大雾警告，封山了。
“Wann wird es er?ffnet?”（什么时候会开放？）郑秀妍边问，边把两本护照递给前台。
前台看到两人的中国护照，立刻就以带着口音的中文回答：“具体我们也不清楚。”
“你会说中文？”郑秀妍和于文文很惊讶。
“是的，住我们这里的中国游客很多，我们都会说一些。”前台礼貌地把用好的护照还给郑秀妍，继续说：“二位如果还是想看日出，可以去酒店顶楼的玻璃露台，如果有幸雾散去，有可能是可以看到日出。”
“没事儿，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的。”于文文安慰起了郑秀妍，用她独特的方式。
“这还用你说。”郑秀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看二位只入住一天，给二位的房间就安排在了顶楼露台的旁边，祝你们好运。”前台把钥匙递给了郑秀妍：“这里没有电梯，楼梯在大厅的右侧，左侧是餐厅，二位的房间含早餐，早餐时间是07：30-10：30。”
“好，谢谢。”
“Vielen Dank. （十分感谢。）”
两人一起说了谢谢，前台浅浅点头，笑着看她们走向楼梯的背影。
郑秀妍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于文文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整个走廊和露台，大概因为冬天的原因，露台是全玻璃封闭的，靠里安排了一些桌椅，在角落里有个自助吧台，其余的空间应该都是留给看日出的人们。
“我很喜欢用钥匙开门的感觉，德国这里很多酒店，至今使用钥匙，而不是房卡。”郑秀妍说着拔出钥匙，推开了房门。
房间不大，但空间很好，暖木色调的装修很复古，两个人走进去，于文文一愣。
原来德国的标间，两张床之间，没有缝隙的嘛？郑秀妍这么熟悉这里，应该早就知道吧，于文文看着像没事人一样把包和外套放在沙发上的郑秀妍。
“还有六个多小时才日出，要不要睡会？”郑秀妍又走进浴室看了看，边走边问。
于文文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郑秀妍从浴室探出脑袋：“怎么了？”
“这……这个床……”于文文指了指并在一起的两张单人床。
郑秀妍看着眼前这个人微红的脸颊，不禁笑了：“怎么？你介意啊？那我再开一间？”
“不介意，我当然不介意。”于文文赶紧摇摇手。
“那就好咯。”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对话和互动，只是轮流洗漱好，躺在了各自的，转头就是彼此的床上。
房间安静得连空气都不敢流动，于文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出，倒是郑秀妍没躺一会就侧过了身，看着身边这位在床上躺出军姿的小飞鱼少校，觉得十分可爱。
郑秀妍侧躺着，用手臂垫着自己的脑袋。
“Kelly？”她用沙沙的嗓子叫了一声于文文。
于文文从脖子开始，肉眼可见地变红。
郑秀妍憋住笑。
于文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天花板。
“Kelly？睡着了？”郑秀妍继续逗她。
“嗯。”于文文突然闭上眼睛。
郑秀妍还是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然后她也平躺闭起了眼，她怕自己再看下去，小飞鱼就要熟了。
良久，于文文缓缓开口：“郑秀妍，我喜欢女人，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啊，你告诉过我。”郑秀妍睁开眼睛，侧目看了看于文文，她依旧闭着眼。
“所以，不要再逗我了，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
“除非我也喜欢女人？”郑秀妍思考了一下，终究还是婉转了一些。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听到没有，于文文唰地睁开眼睛，扭头看着郑秀妍：“没有？”
“是啊，没有，你呢？”郑秀妍把双手垫在了脑后，看着天花板。
“我也没有。”
一阵安静，但可以听到郑秀妍的脚摩擦被子的声音。
“Kelly, 谢谢你。”郑秀妍又转过身子侧躺，看着于文文。
“干嘛突然谢我？”于文文依旧平躺。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台阶。”
“台阶？”
“其实，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停止过我的研究，就像你会在脑海里演练驾驶步骤一样，我也会不停演练我的实验，或许我潜意识觉得，会有那么一天，我会重回研究之路吧。”
听到郑秀妍的这番话，于文文终于忍不住侧躺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只要再加重一点，就可以打在对方的脸上。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你这里没有放弃。”于文文说着伸手指了指郑秀妍心口的位置：“我也说服不了你。”
看着于文文骨节分明又近在咫尺的手指，郑秀妍突然就脸红了，自从她知道于文文喜欢女人，秉持着研究精神，她没少看这方面的论文，一些深入浅出的事，也没少知道。
于文文不明所以地看着郑秀妍突如其来的脸红，一下子收回了手。
“你可以，是你就可以。”郑秀妍看着于文文说。
郑秀妍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于文文再感觉不出来她对自己的感情，那这个学霸A类也就别当了，只是……
“我困了，睡觉吧。”于文文重新平躺，扯了扯被子。
郑秀妍没有躺回去，而是继续看着于文文，但她还是向后伸手够到开关，把灯关了。
眼前一片漆黑。
很快，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郑秀妍又看清了于文文侧颜的轮廓。
于文文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看来是睡着了。
她的呼吸节奏一下一下打在郑秀妍的心房，郑秀妍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对眼前之人的感情，是喜欢。
“于文文，我喜欢你。”
郑秀妍用了声带可以震动的最小频率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躺了回去，也闭起了眼睛，她不管于文文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说。
黑暗里，于文文睁开眼睛。
一些事情在脑海里迅速飘过，她咬了咬后槽牙，伸手，握住了身边郑秀妍的手，将自己的五指扣了进去。
只不过，郑秀妍没有反扣住她的，均匀的呼吸声在告诉于文文，她睡着了。
是啊，下了飞机就一直在开车，实验室里那么大的情绪起伏，是该累了。
于文文自顾自地笑了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没有松开。
在下一个日出来临之前，趁着夜，握住喜欢人的手，也握住她的宇宙和红豆。
郑秀妍被睡前设定的闹钟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于文文握着，不是很紧，但也无法轻易松开。
所以，自己睡着前对于文文说的那句话，她听到了？
正当郑秀妍还在思考的时候，窗帘缝隙透出的一点点光亮提醒着她来这里的正事，她顾不了这么多了，转身想叫醒于文文。
却发现，身旁的人，已经醒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你……”郑秀妍看了看于文文，又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
于文文笑着，没说话，似乎很享受现在郑秀妍的窘态。
“还笑，快点起来，看日出了！”郑秀妍嗖地一下抽出自己的手，从床上爬了起来。
玻璃房露台上，已经有人在等日出了，但也就零星几个，于文文和郑秀妍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还礼貌地打了招呼。
“Morgen～”
“Morgen.”
（早上好。）
两人靠着露台前端的栏杆，向玻璃墙外望去，云层和大雾缠绕在一起，看不清太阳的轮廓，但可以感受到渐强的日光，于文文拿出手机看了看，距离完全日出还有一会儿。
“你说，我们今天看不看得到日出？”于文文问郑秀妍。
“不是你说的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么？”郑秀妍用了于文文的话来堵她。
“我们来打赌，赌赢的人可以要求赌输的人做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
“不违法，不背德，不破底线的事。”
“于少校很严谨。”
于文文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双手交叉在胸前。
“郑教授先请。”
“肯定能看到啊，毋庸置疑。”
“这么有信心？”
“于文文，日出也可以在这里。”
郑秀妍后退了一步，指了指于文文心口的位置。
于文文低头一笑：“那你赢了。”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已经有人陆续离开，看来大家都不抱希望了。
于文文歪头看向郑秀妍：“你看，都走了。”
“嗯。”郑秀妍不以为意，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机塞给于文文。
在于文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前奏。
《Golden Hour》
郑秀妍在于文文的面前，随着旋律，跳起了舞。
于文文有些看呆了，郑秀妍舞步轻盈，嘴角上扬，眼底重燃了光，这所有一切更甚她当初在NASA休息室里的样子。
随着歌曲的副歌，和郑秀妍的舞姿，雾散了，云淡了。
太阳在那一刻露出山头。
一曲终了，郑秀妍刚好停在了于文文面前：“看吧，我赢了。”
背对着朝阳的于文文，刚好帮郑秀妍挡住了直射的光线，却没挡住晕开的朝霞。
“真好看。”郑秀妍看着于文文，一脸笑意。
“Jessi…”
郑秀妍听到于文文这样叫自己，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嗯？”
“你说，如果当初在NASA，我推门进休息室，认识了你，会怎么样？”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我好像错过了好多，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
“现在也不晚啊。”
郑秀妍说着，走向前一步。
“我们在德国，多待一天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于文文看着郑秀妍，却什么也没做。
“好。”郑秀妍抿了下嘴，没有多问。
回慕尼黑的路上，于文文一直在手机上处理事情，没有过多的话，她先是改签了机票，又是和国内解释晚回一天的原因，这些郑秀妍都知道，但这两件事结束之后，她还是对着手机，一直在打字。
郑秀妍开车的车速明显没有之前快，因为她无法全神贯注，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在揣摩于文文到底什么意思，手也牵了，那句告白应该也听到了，怎么就没后续了……是在装傻吗……
快开进慕尼黑市区的时候，于文文终于结束了手机上的忙碌，然后她神神秘秘地关掉了car play上的导航，让郑秀妍跟着自己手机里的导航开。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行。”
郑秀妍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样，但她内心的烦躁已经到了自己都不懂的程度，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
从慕尼黑市区又开了半个多小时，导航终于结束了。
于文文有些兴奋地下了车。
郑秀妍深呼吸，就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于文文伸出了手来牵过她的手。
“走吧。”
郑秀妍楞楞地任由于文文牵着她走进大门，走过长长的前区，绕道建筑物的后面。
这里，是一片开阔。
“你刚刚一路上就一直在联系这个？”
“是啊，我和德国飞校的不熟，绕了个圈子才联系到。”
于文文，把郑秀妍带来了慕尼黑飞行驾驶学校。
直到郑秀妍坐进民航飞行员训练机的驾驶舱，她都还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于文文站在她那一侧的舱门外，帮她扣好安全带，又戴上耳机，然后自己才去了另一侧的主驾驶位，同样地扣好安全带，戴好耳机。
“Jessi，能听到我吗？”
郑秀妍第一次通过无线电耳机听到了于文文的声音，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可以，Kelly。”
“OK.”
于文文说完，朝着飞机外的工作人员竖了大拇指。
“Tower, request to take off.”（塔台，请求起飞。）于文文透过无线电和塔台交流。
“You can take off, the maximum flight altitude is 4000 meters, and the time limit for holding above the city center is ten minutes. Good luck.”（可以起飞，最高飞行高度4000米，在市中心上空停留的时间限制为十分钟。祝你好运。）
郑秀妍听到耳机里传来了塔台的指令。
“Roger that, see you later.”(收到，回头见。）于文文边说，边做了一个salute的手势，然后缓缓松开踏板，飞机有了一个向前的初始速度。
等飞机缓缓行进至主起飞跑道，于文文右手向前推油门，左手控制着操纵杆。
“V1…V2…Vr…rotate…”
于文文不紧不慢的进行着起飞流程，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
随着操纵杆被于文文拉起，飞机的机头缓缓离地，然后是机身，最后整架飞机完美起飞。
“WOW”郑秀妍不禁兴奋的大叫了出来。
于文文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她们很快就飞到了慕尼黑的市中心，再一路从市中心飞往了郑秀妍的大学。
“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慕尼黑。”于文文的耳机里传来郑秀妍的声音：“真是太棒了！谢谢你，Kelly！”
“想试试吗？”于文文笑着说。
“我吗？”
“是，别担心，我的手会一直在操纵杆上。”
郑秀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操纵杆上，但她还是不敢，这可是飞机啊……这不是车子啊……
“没事的，我也在操作，别怕。”于文文鼓励她。
郑秀妍动了动手里的操纵杆，飞机随机也动了动水平方向，然后她还是迅速地移开了手。
“很棒啊，幅度刚刚好。”于文文笑笑。
说着，她往下压了压操纵杆，飞机低空飞过了郑秀妍学校的上空，然后掉头返回。
“Jessi…”
“嗯？”
“我是一名军人，同时也是航天局的预备航天员。”
“我知道。”
“我需要随时待命，时刻准备着履行我的使命。”
“我知道。”
“即便这个使命，和我的生活有冲突。”
“我知道。”
于文文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没有想到郑秀妍的所有回答都是“我知道。”
“Kelly，你喜欢我吗？”
“喜欢。”
一阵电流干扰声，郑秀妍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郑秀妍，我喜欢你。”
于文文温厚的嗓音伴随着无线电的声音一起传进了郑秀妍的耳朵。
“那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要上天，我会亲自送你，到时候你一定是开着我研发的推进器，奔赴我们的星程。”
“Jessi…”
“于文文，Would you like to be my Kelly？”（你愿意成为我的Kelly嘛？）
耳机里没有再传来于文文的回应，郑秀妍转头，身边的人在专心降落。
等飞机完全停稳后，于文文第一时间拿下了自己和郑秀妍的耳机。
“我愿意。”
这一声愿意，要亲口说，要亲耳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