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 02

北京周末夜晚的路，因为是驶离市区的方向，还算好开。

一路上，于文文没有说话，很专注地在开车。

郑秀妍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感觉于文文的车技还不错，很稳，没有突然的加减速或是变道，刹车几乎也没有感觉。

大约半小时以后，车子停在了郑秀妍的宿舍楼下，她按开安全带，拿上包，准备下车。

“今天谢谢你，小于同学。”

“等一下，郑教授，这个给您。”

于文文伸手从车门内侧的置物格里拿出一本书，递给郑秀妍，是那本被店员误卖给于文文的《Le Petit Prince》。

“郑教授，有特别喜欢书里哪句话吗？”于文文把书递到了郑秀妍手中。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郑秀妍缓缓开口。

于文文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呢？”郑秀妍转头看着于文文，就看到于文文看向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郑秀妍也点点头，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嗯，像你。”

“这本你留着吧，我已经订了新的，钱都付了。”郑秀妍刚想把书还给于文文。

于文文没有把书接回来：“如果我成功考到了你的研究生，你再把它送我。”

“好。那再见咯。晚安。”郑秀妍开车门下了。

于文文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在楼下等了一会，直到她看到4楼有窗户亮了灯，才发动车子离开。

五十多分钟后，于文文才回到家，其实并不顺路，她家在朝阳区，和去北航是两个方向。

“爸，还没睡？”于文文在玄关换鞋，看到客厅的沙发上父亲还在埋头看着什么。

于司令闻声收起了手上的文件：“怎么才回来？”

“送人回家，绕了一下。”于文文脱掉她的飞行员夹克。

“嗯。你考研的事，要不要我打个招呼？”父亲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于文文从父亲手上接过他的茶杯。

“行吧，你早点休息，等回头有空和你聊个事儿。”父亲说完摆摆手，上楼了。

“好的，爸，您也早点睡。”

于文文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那头，才拿着茶杯去了厨房，把茶杯用水冲了冲，又倒扣进洗碗机里，按了开始，洗碗机发出「滴」地一声，开始了程序工作。

她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拿出一瓶气泡水，放在手心里，让冰冷浸透手掌，过了一会，才拧开瓶盖。

「呲……」，有气泡从瓶底冲上来，她仰头一口气喝完。

靠在厨房的中岛台边，于文文一只手撑着台面，另一手转动着手里空了的玻璃瓶：“郑秀妍……Dr Jung……”她缓缓吐出几个字，脑海里浮现出几个月前的自己无意间听到的某次对话。

-

那天，于文文去航天局找自己的父亲，无意间路过了某个茶水间。

“现在NASA也在频繁地联系Dr Jung，如果让他们成功邀请到的她的话，我们的计划几乎就要搁置了。”

“那也没办法，希望她能安份地待在北航当好她的副教授吧。”

“她之前在美国的几个研究项目都很优秀很有突破，怎么就突然回国了，还转行教书了？”

“听说，和她之前的导师有关，具体我们也不清楚。”

“Dr Jung……”于文文默念，记下了名字。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郑秀妍对于这个计划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不知道NASA是为了什么要极力争取郑秀妍，但她已经对这位前辈和专家口中不得了的航天专家非常感兴趣了。

-

于文文把玻璃瓶放进了后阳台上专门回收玻璃制品的箱子里，离开厨房。路过客厅的时候，父亲刚才阅读的文件，就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她放慢了脚步，瞟了一眼茶几的方向，就一眼，然后又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她简单地冲了个澡，然后往床上一躺，顺手打开了床头的星空灯。

一瞬间，满目星光，遍布天花板。

每当看着头顶星空的时候，是于文文一天中内心最平静的时候。

透过星空灯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她的桌上有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Jessica Jung。而在她房间的书架上，有一本一模一样的《Le Petit Prince》。

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于文文就是如此。

掌握郑秀妍的背调资料，对她这种可以随意进出航天局的人来说，不会费特别大的劲儿，不过就是欠了几顿饭，几个人情而已。要认识北航的学生，以她这个退役空军的身份并不难，她从小在部队院里长大，朋友不多，再多几个也无妨。再摸清楚书店里各类书籍的到店时间，对她来说，也不难。

只不过郑秀妍和自己喜欢同一本书，是让于文文没想到的。

那天，于文文先是让自己北航的朋友帮忙向郑秀妍提了有人想考她研究生的事情。又在稍晚一点的时候去了书店，因为她知道那天《Le Petit Prince》法文纪念版会到店。看准了书店店员给郑秀妍发消息的契机，她又把自己的简历发到了郑秀妍邮箱。

所以当郑秀妍转进书架，看着她的时候，于文文一点也不意外。

“你也喜欢看小王子？”是好听的声音，轻而易举地钻入于文文的耳朵。

“是。”于文文先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才转头回答郑秀妍。

只是，郑秀妍好像没认出自己，看来是出门来书店前，没有看到邮件。

于是，她故意说：“我不只是感兴趣，我要考研。”

“考研？”郑秀妍果然有些感兴趣。

“哪个教授的，方便告诉我吗？”

“郑秀妍，郑教授的。”

郑秀妍也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没有当场揭穿自己的身份。

不过，从郑秀妍走之前回头对自己说加油来看，她在郑秀妍那里的初印象，应该还不错。

再后来的烧烤店，她让郑秀妍误认为是眼镜同学把她的身份告诉了自己，又在认识自己的几位教授和主任面前，透露出了自己想要旁听和考研的想法。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于文文的计划之内。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被计划的。

当于文文走出餐厅，看到郑秀妍一个人站在那低头看手机的背影时，一些莫名的情愫在心底生出。

轻易不能察觉，也很难抓住。

“郑教授。”于文文脱口而出，“我送您吧，顺路。”

一路上，于文文开着车，时不时会趁看右侧倒视镜的机会，也看看副驾驶座的郑秀妍，她看向窗外的侧颜，在不停后退的路灯灯光的映衬下，时明时暗，一下一下地打在于文文的心脏上。

等车子到了郑秀妍的宿舍楼下，于文文第一次觉得半个小时的车程，太短了。

在郑秀妍下车前，于文文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车上的那本《Le Petit Prince》，是比那天误拿郑秀妍订的那本更早一些的版本，虽然封面内页设计都一样，但是版本号不同。

聪明如郑秀妍，她迟早都会发现，然后会顺藤摸瓜推敲出一切。

但于文文还是把这本书拿出来，递给了郑秀妍。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

这是郑秀妍在《Le Petit Prince》里最喜欢的一句话。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你知道吗，人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爱上日落。

于文文等着看郑秀妍宿舍亮灯的时候心里想着：那个让你难过的事，是什么？

郑秀妍回到宿舍，打开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打开电脑去看于文文发给她的申请旁听的邮件，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找到了申请表，插入附件，回复给了于文文。然后她拿起了于文文给她的那本《Le Petit Prince》，刚翻了几页，就有一张照片从内页飘落出来，大概是于文文拿来做书签用的，她捡起照片。

照片上，是更清秀一点的于文文，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更短的一点，她手里拿着航天员的头盔，佯装要往自己头上戴，咧嘴笑的很开心。

照片右下脚的拍摄日期是2017年4月12日。

郑秀妍又下意识地翻过照片，是用钢笔写下的一个日期：1990年2月14日。

这又是什么日期？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个日期，刚想按下回车，想了一下，毕竟是人家的**，还是不要轻易窥探了。

于是，她又按了十下delete键，清除了搜索栏。

暑假开始了。

郑秀妍打算回上海，在父母那待一段时间，然后再约上几个朋友到处玩一玩。国内好多地方，她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滋滋……」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于文文发来的微信：郑教授，早上好，我在楼下。

郑秀妍一脸问号地走到阳台上，往下望了一眼，果然，于文文站在她的车边向上招手。

她下了楼： “于文文？你怎么来了？”

于文文很自然地接过郑秀妍的行李箱：“谢主任和我说，你要回上海，要我来送你去机场。”

她边说着边走到车子后方，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没给郑秀妍任何拒绝的机会。

两个人上了车之后，于文文把三号航站楼输入导航。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航站楼？”郑秀妍冷不丁问道。

“飞上海的航班大部分都在T3吧？你的在T2？”于文文一个反问。

倒也没说错，郑秀妍竟无力反驳。

车子发动，依旧是不说话的两人，于文文瞥到副驾驶的郑秀妍，好像有心事。

“郑教授……”她开口轻叫了一声郑秀妍。

“嗯？”郑秀妍把看向窗外的头转了回来。

“你暑假，有什么安排？”于文文看了一眼郑秀妍问。

“怎么了？”郑秀妍没有直接回答。

“好奇，问问。”于文文又看了一眼郑秀妍。

“那我可以不回答？”

“……可以。”这次于文文没有看向郑秀妍，只是看着前方，点了点头。

“你好好开车。”郑秀妍又将头转向窗外。

郑秀妍的防备心，来得突然，但于文文大概可以猜到原因了。

果然，车子驶入机场区域后，郑秀妍让于文文直接往上开，不要去停车场，自己在下客区直接下车。

于文文刚想拒绝，就看到郑秀妍从包里拿出那本《Le Petit Prince》，放到了副驾驶那一侧车门的置物格里。

“这本书还给你，照片也在里面。”

“好。”

正好车子开到分岔口，于文文向左，开上了出发层，车刚一停稳，郑秀妍就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我还可以考你的研究生吗？”于文文趁郑秀妍下车之际，赶紧问。

“可以，但我需要一个解释，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聊。再见。”郑秀妍说完没等于文文开口，就自己下车，从后备箱拿了行李，走进了航站楼。

于文文看着郑秀妍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侧放在门边的那本书，双手往方向盘上一撑，摇了摇头，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聪明如郑秀妍，竟然这么快发现了。

于文文在临时停靠的时限到之前，一脚油门，离开了机场。

上海虹桥机场，航班起起落落。

郑秀妍刚从到达出口出来，就看到手捧一束花的女人，女人看到郑秀妍走出来，直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要不要搞这么隆重。”郑秀妍收下花，把箱子递给了女人，自己好好看了看她选的花。

“那当然啦！我哪次接你含糊过。”女人一只手托着郑秀妍的行李箱，一手搭在郑秀妍的肩膀上。

好友相见，郑秀妍收起了为人师表的一本正经，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停车场走。

“你换车了？”郑秀妍看着眼前这台黑色牧马人，摘下来墨镜。

“昂，才换，新车，你是第一个乘客，开不开心？”女人边往后备箱放行李边说。

“呵……”郑秀妍没说什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女人也上了车。

“你干嘛？今天怪怪的。”女人系了安全带，发动车子。

“Long story…”（说来话长……）郑秀妍撑着头说。

车子一圈一圈绕下停车场。

“老朱，你女朋友是不是在信息部？”郑秀妍沉默了一阵后突然问。

朱洁静一脸狐疑地看了一眼郑秀妍：“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郑秀妍顿了顿说：“本来我想自己找她的，但我不在你们的编制里，还是不太方便，你替我请她帮个忙？”

“你要干嘛？”朱洁静按下车窗，从车里拿了个证件给机场停车场收费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

车辆立刻被放行。

“帮我查一个人。”

“谁？”

“于文文。”

“于司令的女儿？”

“对。”

朱洁静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刚想开口，被打断。

“我眯一会，到了叫我。”郑秀妍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朱洁静是郑秀妍的高中学姐，两个人在高中的一次校园舞会相识，之后成为闺蜜，一直保持着联系，高中毕业后，朱洁静考入南航，在大一时被招飞入伍，隶属东部战区空95旅，后因为成绩突出，被保送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指挥学院，成为了一名飞行教官。

她和于文文，曾在战区联合军事演习时，见过一面，有过交锋，在她的印象里，于文文应该不太会和已经成为大学教授的郑秀妍扯上关系才对。

除非……

“你不会要回归老本行吧？”朱洁静知道郑秀妍根本没睡。

“Shut up！”（闭嘴！）

“Fine~”（好吧～）

郑秀妍家在外滩边上，是上海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她的父母从商，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比她小5岁，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在家里的公司工作。

全家人原本都很支持郑秀妍的研究之路，但几年前发生的事，让父母担心她的身心状况，劝她转行，郑秀妍虽然表面上答应了，但还是选了一样的领域，只是身份从研究员变成了教授，环境从国外换到了国内。

郑秀妍掏出钥匙打开家里的大门，把行李箱提了进去：“爸妈，我回来了。”

“叔叔阿姨，我把杰西给你们送回来了～”朱洁静对着屋内的郑爸郑妈说。

“哟，小朱来啦，进来坐，你叔叔在做饭，一会一起吃个午饭再走？”郑妈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

“不了，阿姨，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我啊，得去处理杰西交给我的任务！～”朱洁静故意把后半句重音。

“噢噢，好吧好吧，那你下次来，阿姨给你做你爱吃的菜。”郑妈笑着说。

“好那我走啦，郑妈拜拜～”朱洁静说完还给郑秀妍使了个眼色：看你妈多爱我。

“快走吧你。”郑秀妍推了推朱洁静，然后把门关上。

“妈～你怎么不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菜啊？”郑秀妍扶着妈妈的肩，把头靠上去。

郑妈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你有不爱吃的菜吗？”

“妈！”

朱洁静回到车上，拨通了小唐的电话。

“喂？干嘛？我忙得很，有话快说。”电话那头，听得到敲击键盘的声音。

“老郑想让你帮忙查一个人。”朱洁静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拿着手机。

“哟？”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停了，随即是起身走动的声音。唐诗逸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继续着和朱洁静的通话。

“你猜是谁？”朱洁静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

“于文文。”唐诗逸不带迟疑地作答。

“嗯？你怎么知道的？”朱洁静连忙追问。

“因为几个月前，于文文托人找到我，要了郑秀妍的背调资料。”唐诗逸扶额。

“你就答应了？老郑好歹是我学妹，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朱洁静还没抱怨完，被唐诗逸打断。

“当然不可能直接给，她答应了一个条件，我才给的。”唐诗逸无奈地说。

“什么条件？”朱洁静竖起耳朵。

“你不是缺一个暑期助教吗？让她这个歼-11首席飞行员给你做助教，不好吗？”

“干的漂亮！”朱洁静一个握拳。

“现在不说我了？”唐诗逸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傲娇。

“这我哪还能说你啊。”

“来接我下班。”唐诗逸边说边走回座位。

“是！”朱洁静一个敬礼。

挂了电话，唐诗逸回想起几个月前，于文文来找她的场景。

-

“我不是不能给你，但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唐诗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身为她的好朋友，难道就忍心看她把自己埋没在大学里教书？”于文文是认真且真诚的。

“如果现在她在做的事，是她乐于做的，那我们都支持。”唐诗逸没有松口。

“但如果她只是逃避呢？”于文文也不退让。

“你知道她多少事情？”唐诗逸开始有了迟疑。

“我不知道她的事，我只知道她是NASA和CNSA都在极力争取的人。”于文文往前走了几步。

唐诗逸一只手垂了下来，手指敲击着桌面。

她在思考。

片刻之后，唐诗逸缓缓开口：“我可以给你郑秀妍的资料，但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

“你说。”于文文很干脆。

“首先，不要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好。”

“其次，如果她真的还热爱她的研究，请你，无论如何，也把她带回原来的路。”

“好。”

“最后，这个暑假，来上海，做空95旅预备飞行员的暑期助教。”

“嗯？”

“怎么？”

“可以。”

想到这，唐诗逸又拿起手机，点开“小飞鱼”的聊天框：她来查你了。

不一会儿，于文文回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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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Star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