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现在新来的孟婆,之前是天上的罪仙!"
断头鬼脖子上一串狰狞伤痕,脚搁于桌子上,不屑嚷道:"她就因为在天上犯了事,一贬再贬,先是到什么狗屁书阁收破烂,又被贬到这儿,熬孟婆王八汤,滂臭!"
"你都说八百回了,怪不得因为忘记主上的吩咐,脑袋掉地上!"对面的小鬼翘着二郎腿调侃。
孟婆店开在最靠近鬼门关的地方——不月城。
狂风骤起,黄沙满天,吹得店外摊子的顶棚,一上一下摇曳不停,几乎是要掀起。 须臾,风出奇地停止,尘埃落定,太阳高挂。
这只是一间破败的客栈,房梁边缘发霉,又钉着木条,酒旗都不屑于挂,只是在匾额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孟婆店"大字。
"死孟婆,茶水喝完了,再来倒点!"断头鬼使唤。
一双白皙的手掀开门帘,里边的孟婆却有副好皮囊———分明就是一副顶级江南美人模样。
穿着倒是简单干练,墨发披肩,无多余繁冗发饰,青衣外衫里叠了一层白衬,粗糙棉布也挡不住那仙人道骨,不可亵渎 。她和破烂的客栈格格不入,似一帘幽梦,甘霖春雨,闯入的荒凉的旱地。
恍惚一眼,她又面无表情,干了一万遍似的,把茶随意丢到桌上,割裂而又平静地说:"怎么?还想喝佛跳墙吗?孟你个大头鬼啊,叫子卿。"
她又甩手离去,对刚才的议论置若罔闻。
"好勒,子皿姑娘!"断头鬼死性不改,"子皿"不还是"孟"。
"呃…… "断头鬼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子卿从后面用手肘死死扼住了他脖子。
"我看你是断一次头不够啊。"子卿无语到翻白眼,这句话已经说过八百遍了,断头鬼死活都记不住。
"哟哟哟……,知……知道了,子……卿…… "断头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喉咙被掐得喘不上气。
子 卿
子卿松手离去,顺便还踹了断头鬼的的椅子一脚,断头鬼重心不稳,哐当一声倒头就摔。旁边几只小鬼轻轻嗤笑,这场闹剧他们已经看了很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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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店茶水免费,那些鬼一天到晚来蹭吃蹭喝,不但不赚钱,还倒贴钱,子卿奉命勉强继承一下罢了。
江湖流言不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有免费的孟婆汤"。
看没人,子卿就想着早点收摊,她把凳子搬进去,收起桌上瓜子壳,突然她交往桌腿上一踹:
"服了,这几个鬼眼瞎吗,瓜子壳不放餐碟里,丢地上!"
骤然一阵急促脚步声,离耳畔越来越近,子卿转身,瞧见店门前有堆人打起来。不对,应该是一个人和一群人对打。
一群黑衣人中,少年白净的脸庞格外突出,以一己之力对抗三四人。如果不是因为打斗时剑眉微蹙,额边青筋,和吐露着杀意的眼神,那清秀俊美的脸庞着实容易让误会有什么。
刀光剑影中,只见他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
咫尺之外,众人努力搏杀,另一边,子卿早已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坐在桌上,兴致勃勃地边嗑瓜子边看戏,秉持着"未知全貌,不予评价"的原则,不插手。
免费的戏,换谁不看?
就是少年这样的"天姿绝色",子卿来了一句:
"这小白脸长得真好看,剑法不错!"
这和她清水芙蓉的脸不太像是一路的,但毕竟天上俊男靓女不少,看多了也就不稀奇。
刀剑之间摩擦的声音不断,少年喘息声渐渐加重,薄汗上覆额头。他纵身一跃,踏着几根梁柱,跳到孟婆店顶上,想借此逃走。面的人开始挽弓射箭,少年不得不挑开乱箭,转眼,另一个人就从孟婆店的后面上去,他无奈再次卷入战斗。箭用尽,另外两人跟着跳上屋顶。
陈年破旧的孟婆店,屋顶上有几个人在打架,本就松散的一把老骨头更加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塌陷。
真是引火上身,子卿手里的瓜子壳撒了一地,着急地往上方斥道:
"别在上面打!房子塌了得赔钱!"
几个打架的人哪里听得了她的话,子卿只好抄起一旁的扫帚,稍微犹豫一会儿,手中那扫帚渐渐积蓄的力量……
弹指一挥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如银河倒挂铺天盖地,雨滴扫射下来,几乎看不清前边的路,威力迅猛。
这一通操作下来,子卿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扭转乾坤的力量,可是手上的扫帚没有一点作为。
……不是她干的。
子卿按住太阳穴,一阵头疼,任由着雨点打在身上,想起之前因为天界的消息传错,导致不月城的天气没有神仙来管,阎王殿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个任务。没想到这么大个殿,没有一个成器的,难怪今天一会儿沙尘暴,一会儿暴风雨,阴晴不定。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怒号,喷涌,鞭打……
好死不死,直直劈中了屋顶上的一片人,不过一瞬,又轰隆一声。
是雷声?
是孟婆店坍塌了。
她悬着的心死得透彻。滂沱大雨之中,她举着斗笠,顶着湿透的衣服,感受冰凉的雨水,从脖颈渗透到里面。她盯着眼前废墟,摇头喟叹道:"都说了,打雷不要往高处站…… "
天色黑下来,整个孟婆店都被摧毁,天上没有一点月光。
破事儿还真多,又是因为几百年前,为了补贴天官俸禄,起了个所谓的"月圆税"。不月城这个不毛之地归属于黄泉,阎王殿里穷得叮当响,哪儿来的钱交税?
冥界破破烂烂,阎王抠抠嗖嗖,这里已经好久没见过月亮了。
乌压压的一片也没有点灯,子卿只能在一堆废墟里摸索,潮湿的木板带有细微的尖刺,指尖掠过有点刺痛。她感觉手指的尖端碰到粘稠液体,接着是布料的柔软,和人胸口深处传来的温热。
子卿将手指靠近鼻尖,是血腥味,仔细一摸,伤口恰好在脖子与肩膀的交界处,记得刚才几个人打斗的时候,刀剑恰好划伤少年这里。
划得轻还好,要是伤口深,这个位置,又在雨里面淋一晚,怕是要把自己交待在这儿了。
天黑,不好检查伤口,子卿想把他带回去,转念一想,"不行不行,万万不能多管闲事"
她放下手,转身想要离去,又有些犹豫徘徊。
子卿自我纠结,刚刚少年身手很不错,是个练武的好坯子,再说了,我又不是凡人,这几个追杀的人能奈何啊,如果是少年干了坏事,大不了送回去好了……
忽然,背后传来木板掉落之声,明明已经昏迷的少年突然轻哼一声,像被什么重物压住,子卿转身长叹,"真是造孽啊……"
没错,虽然画本子里,捡男人回家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
子卿本来也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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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迷迷糊糊醒来,四周而望。
这房子说陋室都算夸奖了,刘禹锡来都自愧不如,家徒四壁,纸糊的窗子上,布满破破烂烂的坑,整个房间只有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
柜子伫立在墙角,一人插着手,身体倚靠在柜子侧面而睡,脸稍稍往墙壁那边倾斜,只留长发落在肩头。
她一袭颇有雅致的青衣,额前青丝飘逸,墨发三千,每一缕都动人心魄。
在灰蒙蒙的房间里,她这样子有点突兀,事实上,在这么破烂的屋子里,有人都显得突兀。
"咳……"少年轻咳了两声。
对面的人好像睡眠质量好像很好,没有一丝反应,房间里静到尴尬。
"这里是…… "少年故意把音调高。
柜子微微晃动,旁边的人醒过来。子卿抬头,突然想起旁边有人,旋即转身,看到少年已经醒,侧头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人,竟如此……
如果只是漂亮,当然不会让少年这么震惊,眼前的人仿佛是在曾经的梦里,脑海里,心里出现过千遍万遍的身影。苦苦追寻,却只有虚无缥缈的声音,心地翻涌起来,呼吸急促。
少年赶紧念一遍清心诀,勉强控制自己。心中千丝万缕的情感,瞬间被压抑了下去。
对面的人刚刚睡醒,也听不出他嘴里模糊说了什么。
"请问这里是……"少年试探,自己被人追杀,又被雷劈,醒过来虽然说是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也算是万幸了。
"阴曹地府阎王殿,忘川河畔孟婆家"子卿一时兴起,把话唱成调。
少年一愣……我死了?
细想回想,自己的确被雷劈中了,但不至于没命,对面的人嬉皮笑脸,一看就像撒谎。他想要站起来,一动,肩膀上的伤口就好像被撕扯到,沉痛侵袭开来,只能再坐下。
"别这么激动呀,"子卿略带调侃, "我哪有骗你啊?"
说着一挥手,直接把边上的窗户砸开了。房子颓然,更像断壁残垣,从窗外望去,天上居然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没有,甚至还泛着诡异的绿光,南方地区是万万不可能有的,反倒像是书中所记载的忘川……
少年瞳孔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强力把惊恐压制下来,面色暗淡说道:"那我们现在是…… "
"是在……哈……"子卿一个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这玩笑不是有意谋划的,确确实实报出地名来,真的有些奇怪,也难怪别人会这么想。
少年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句话都没说,就默默地看着她。
"小郎君别生气呀,我说的话,可是字字真言,假不了半个字!"子卿嘴角还挂着笑意,慵懒的倚靠柜子,插手说道。
少年坐在地上,见她居高临下对自己打趣,又听到有人叫自己"小郎君",不自觉地把头撇了过去,神色微低。
郎君在南方有"先生"之意,在北方直接是官人,子卿不知,跟自己比起来,面前的少年的确小多了。
少年脸有点烫,也不好意思提醒。
"好啦好啦,别气了。"子卿摆摆手,青衣窄袖飘人,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跟你解释,这里确实是黄泉,你应该听说过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在这里熬孟婆汤的,偶尔来人间开开店,之前你和一群人打架,把我的店都砸了,得赔钱!"
这是她想得最正当的理由,子卿摸摸自己的下巴,也不知道对面的人信不信。
江陵脑袋眩晕,这一天真的是……
追杀、雷劈、黄泉……以为自己死了又复生……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阴间,但是是你把我带回来赔钱的,并不是我死了,对吗?"他捂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少年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告知什么坏消息,面对突如其来的"黄泉""孟婆"这些,这些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触的词汇,少年强行镇静自己,想问出自己是死是活。
"不能叫阴间吧,难听。"她道,"对了,你叫什么?"
对面的人刚刚松了一口气,面对疑问,又是沉默不语。
"不说?"子卿一脸无所谓地走近:"那我帮忙取一个,也不是不行,狗蛋还是铁柱?"
"江陵。"他顺口编一个。
"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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