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有点困难，其实我这个人，估计忘了长恋爱脑。”
时间回到大学的校园，苏纯这么说。
对面是吴虞意料之中却仍透着些许惊愕的脸。他现在几乎怀疑表白究竟是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表白有意义，那么事情就只会导向两种结局：一种缔结情侣关系，另一种适得其反。
“我是说真的，你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比我更合适你的人。”
……
恋爱脑吗，这一直是一个挺讽刺的词语吧。真是傲慢，为了彰显自己的清醒，就把红尘俗世中的大众情感扣上一个不理智的帽子？
吴虞冷哼一声，在采访现场的灯光灯边上驻足。那个词正把他带回到一年半前的夜晚，穿越时空所耗费的能量大大带走了他的体温，即便现在的心情如坠冰窟，他也存了死不瞑目的心情把话听完。
但他没能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对于自己观点的有力论证。
怎么不说了呢？
她凭什么这么轻飘飘的，仅用了三个字就能标签化任何深浅不一的复杂情感，她凭什么说出“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吴虞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嘴里闷热潮湿的苦涩便逸出去一点。
去交涉现场流程的经纪人乔哥注意到自己的艺人并没有跟上他，回头冲他招手。
这个姿势连老远的taxi都能招过来，而他这个号称从不掉链子的艺人却将目光盯在了某处。
采访间很空旷，只有镜头对着的正在谈话的沙发区域打着光。四周有来去的工作人员，电容麦已经提前别在艺人的衣领上，不会有收音方面的影响。
乔哥只得回头将人拉过来去往下一个场景，他一边走一边对吸引着吴虞的东西好奇，他从没想过一个强迫症一样对自己严格的人，究竟会为什么东西片刻游离。
———
层层套路层层步骤，闪光少女总算进到正式的典礼现场，接下来的任务才算今天最为重要的——开场舞表演。
工作人员大步流星，来去紧张地确认细节，对照着手上的流程单进行对接，一边还拿手比划，像极了蚂蚁，在路边遇见同类，动动触角传递消息然后又各自跑开。
闪光少女一行人连忙钻到后台化妆间去准备舞台事宜。
几个人最后对了一遍走位，还有一会儿很吸睛但难度系数超高的合作动作，如果没配合好……大概也会出名吧。
以另一种比较惨烈的形式。
不过按照苏世宁的想法，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情也得看运气。
时间很快过去，一行人又匆匆赶往舞台幕后侧边的准备区域，此刻各大明星纷纷入场攀谈，随处可见众星云集。
值得一说的是她们身上高定的礼服和珠宝。珠光宝气璀璨到可以射杀几十米外的偷窥者，无论是灯光直射还是暗处隐然，好像都无法掩盖这些能将周围环境光极致利用的宝石切面——总会在一个奇妙的角度，将光的魔力最大化。
“好闪，真真是闪瞎眼了。”楼泱赞叹，这和相机闪光灯矩阵的杀伤力有的一拼，甚至还不用电。说着，楼泱突兀察觉身边的苏世宁过分安静，半点回应都没有，不满地晃了晃她的手。
世宁才恍然回神，“什么？”
楼泱正要撇了嘴质问，向真真接话了，“是，真真的确快闪瞎了。”
楼泱愣了一下，“真是要被你突然的谐音梗噎死，‘真真’真真是闪瞎了，太硬了啊。”
秦意然听见了，悠悠地说，“这可是火彩，我估计也有百万级。”
听到科普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资本的实力果然不是她们这种小喽啰可以想象的。而且，这话如果由其他人来说，也许会受到一番质疑；作为本身就是资本，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的大小姐秦意然来说，可信度就高的不行。
一行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哇啦哇啦此起彼伏，反复惊叹的内容不是偶像就是比美。
灯光暗了，现场同时静了下来。
追光打出，主持人款款上台，盛典正式拉开帷幕。女孩们也都开始沉下心来，在暗处调整呼息。
世宁还在往外面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珠宝衬美人，就如露珠衬娇蕊。相比之下，男明星的妆造大多千篇一律，不如女明星争奇斗艳，只能比谁的下颌线锋利了。
世宁借着微光，总算看见前排明星种那个熟悉的面容。那个人曾经和她开过一个……令人动容的玩笑。
确实，这样说来，只有故意开玩笑才能排除那些奇奇怪怪的可能性了。
他正与身边的人附耳交谈，是位胡须理成齐白石同款的老戏骨。估计是同一个剧组，带着作品受邀的。吴虞前段时间上映了一部革命电影《启明》，塑造了一个以身赴死的年轻革命者形象，在社交媒体大吸一波泪点。
演员这个行当，火起来有时还真说不清个道理。你说角色托起了人，有理；人演活了角色，也有理；你要是说二者相辅相成，更挑不出个错来。
胡思乱想一阵，苏世宁惊觉要上场了，快速收回目光，晃晃脑袋清空内存。
专心，这是闪光少女的大事情。
她们的原创舞台能不能搞出一点名堂来，几乎就是一锤定音的事情了。本来就是实验性质的女团，不论是生物还是政策都需要合适的土壤和环境，这种半路引进的模式，要做到本土化的运营，还要保证收益，不是一件容易事。况且，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利益往来还有多方斡旋，大家会为了一个机会争破头，甚至自愿付出一些代价。
苏世宁不算一个事业心特别强的人，但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在团队的事情上面掉链子。
灯在主持人报完幕后暗下来。
准备上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寂静更叫人心跳如鼓。
世宁深呼吸。演出开始了。灯光暗了又亮，熟悉的前奏响起，她们的脚步合上踩了几百遍的鼓点。唱跳引发的呼吸紊乱逐渐混杂在节拍里。世宁一缕神思飘到了舞台上空，仿佛能看见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似的。她们九个就像八音盒上的跳舞小人，设置好一个模式，能跳千百遍。
最关键的动作——楼泱自高处向后倒下，其他人的手两两相交，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OK，完美。
尾奏渐收。舞台上方高出悬挂的机关适时喷洒出亮银色纸片，一个点题模拟银河星系的舞台设计，霎时间装点了整个会场。
维持着最后仍需要保持情绪的ending pose。台下的掌声响起。
起身谢幕，翩然下落的银色亮片如星子一般闪烁，苏世宁望着这些亮片出了神，不禁伸了手去接。太过耀眼的回忆总是容易让其他东西黯然失色，以至于往后回想起这段大家一起的时光，也像把这一幕装进了水晶球里似的，翻来覆去地看。
今天的所有工作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苏世宁长舒一口气，绷紧的弦得以放松。
整理仪容后一路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落座。
此刻台上的颁奖晚会已在进行中，主灯光都给到的舞台和主持人，过道相对昏暗。世宁提着裙子小心地往前。
主持人说了长长一段串词，台下又响起了掌声，大概是要欢迎什么人上台了，世宁没仔细听，只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朝着她们的方向，也就是舞台的方向走过来。
与回忆交叠的脸近了。
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耀眼到泛白。他神情温和，闪光灯追着也处变不惊，款款前行。
吴虞显然也看到了苏世宁，神情一顿，依旧温和。
世宁想起刚才的擦肩而过，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决定伸手打个招呼。
随后，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吴虞像路过一个人形立牌那样路过了她。
苏世宁知道吴虞毕业后的几乎全部动态，到也不算是过渡关注或者非分之想什么的，圈子里的消息本来就传的快，更不要说她这位同学是天赋异禀的紫微星，一出道就和寂寂无名没什么关系，甚至能算是他们戏剧学院教科书级别的出道方式——名导选角参演主旋律电影，好评无数，演技颜值都过硬，还是内娱独一份的温柔贵公子，“国名女婿”的标签一举打通了国民度。
一个是业内炙手可热的年轻演员，一个是实验女团最不起眼的小透明。
苏世宁想过他们会重逢，却不敢想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尤其是上一部电影，又是她以词条“他温柔的像一个庇护所”霸榜热搜的盛况，啊，后半句是“始终敞开又从不被攻陷”。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明明白白展现了不想和她认识的意图，甚至不惜在大庭广众落下一个有损他形象的冷漠行为。
世宁自嘲。
果然，人心是最复杂多变的东西。她不该抱有幻想，还粉饰太平。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辜负在先。她在对自我的割裂和对他者的拒绝中，选择了后者。那就该承担后果，怎么还能祈求对方当做无事发生好逃脱自我的罪责？
追光灯随着人走了很远，世宁在走道中静静地看着红毯变暗时反而看得更清楚的细微亮片，还没缓过劲来。
楼泱和林尽染看见全程，不动声色地把僵直的人抬走就坐。
“哎，那人……”楼泱也觉得奇怪，这俩之前关系明明很不错的啊，怎么突然和结仇似的？况且盛典现场，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对上了也得礼貌留下个好印象的名利场，这气氛怎么整得像分手后再见，一方释怀一方怨恨的戏码？
不对啊，照她这个贴身闺蜜的同步进度，应该才到“临门一脚”才对，中间发生过什么吗？不会吧，那个时候她拉着苏世宁参加选秀就幸运成团了，没再有联系的机会才对。
“他干嘛不理你？难不成是你干了什么坏事，上了人家的黑名单？”
楼泱盯着世宁的眼睛，企图挖掘出一些隐藏线索。
世宁忽然活过来，鄙夷地看了楼泱一眼，“人家姐妹都是帮亲不帮理，理都不知道在哪呢，就从自己姐妹身上找原因？”
林尽染：“不过确实，这大庭广众的，杀伤力很强啊。搞不懂你，得罪人家还敢当着大庭广众打招呼，不知死活。”
向真真：“这么多镜头，不会好死不死把你社死场面拍下来了吧。”
世宁闭上双眼，那很绝望了。
“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默认是我的问题？”
“人家看着就脾气好。”
“脸好看等于脾气好是吧，这边建议学习一下逻辑课。”
“好啦，你也脾气好。”
“切。”
出于一种“道阻且长”的怅惘，世宁坐下后就一直看着那一行人。
那人在一众合作演员中微微低头，温柔内敛，容止清雅，即使发言的人离他很远，也保持目光追随，嘴角略带笑意。
很体面。
看来自己已经成功达成一个成就，一个让谦谦君子嗤之以鼻的光辉成就。
世宁嗤笑。自嘲对她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注意到他的行装低调，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服，只在细微处做了精致的暗纹刺绣。领带微微松开，不显死板，透出一丝随和。手执一把青绿折扇，扇坠一个中国结云纹吊饰，古色古香。
这是《启明》里他的人物配件。他演的革命角色英年早逝的最后镜头就特写在这把带血的青绿扇上，意义不言自明。
挺会的呀这家伙，还专程带了道具。这样的后辈，不怪前辈们愿意提携。
世宁没来由地烦闷。
尤其是在后面，在颁发年度最佳男演员的时候又再次把吴虞喊了上去。
楼泱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有什么样前因后果她不太清楚，毕竟她姐妹也是个闷葫芦，打定主意不说的话，也只能由着她去。
就和这场馆外的天气一样，晦暗不明。
可是感情嘛，好像就非得是理不清的时候最有意思，像雾气朦胧的神秘森林，也像薛定谔的猫；是猜测推导出的不可信判断，是存在也不存在。
也像是星空闪烁时，视觉和时间的错位。
总的来说，越是反常，越不简单。
“你干嘛。”世宁看了一眼嘴角浮现奇异笑容的楼泱，“无缘无故发什么笑，你别吓我。”
楼泱意味深长拍拍世宁的肩膀。
世宁没心思再去猜测楼泱奇怪的举动，因为台上她一直注视着的人，此时也在看她。
那双眼自望向这里的那时起就已然变了神态，从一块温润的玉，变成了缀着星星，却深不见底的夜空。
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一时间整个场馆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台上颁奖庆贺的金片静静地飘落，却像秋天的落叶那般寂寥。盛典带来的，有关功成名就的圆满和喜悦此刻与她们无关，两人之间似乎是触发了一个回忆的结界，雾霭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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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擦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