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法直视那双灼热漆黑的眼睛，世宁别过脸去。

不对啊，他的瞳仁明明是温柔的浅琥珀。

她不信邪地又偷偷瞟了一眼，脊背一凉，再次闪躲开来。

这家伙演技方面也是可以的，不会是新剧本有什么类似的场景拿人练手吧。这种恨海情天的狗血台词，当年寝室一起追霸总剧她也看了不少。

当初光骂狗血了，真要接这样的词……还挺难的。

“我该知道什么？”

世宁试着抽出手，原以为他会识趣，没想到依然纹丝不动，她只好自己使了劲，弄到自己的手腕都弄疼了，也不见得改善当下的处境，她只好先放弃。

她忽然意识到，吴虞要是铁了心，她根本一点好处讨不到，像个坐以待毙的猎物。

世宁有些不爽了。

赶在她发作之前，吴虞又开口，“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从吴虞眼里居然看到一丝哀伤？真是奇怪，掌控局面的人明明是他，还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世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斥责他，“不要这样。”

“哦？不要哪样？”吴虞边说边往前凑，对上她的嘴唇，俨然要吻上来的架势。

世宁顿时警铃大作，干脆往后倒下去躲开。吴虞似是轻笑一声，紧抓着手腕的那只手也向上拉到她的耳侧，就要俯身下去，被世宁的另一只手半道撑在了胸膛的位置，抵挡住。

失策了，世宁后知后觉，应该不会有人主动躺下的吧，怎么看都和束手就擒似的……

按照剧情发展，世宁知道，很有可能连这只自由手也要惨遭禁锢了。

但终究是没有来。

吴虞看了看她阻止他靠近的手，翻身，坐在一边。他背对着颔了首，看不清表情，“你……很讨厌我？”

世宁松了一口气，干脆口出狂言，“不啊，我很喜欢你的。”

吴虞愣了，随后哂笑，“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这句话，欺骗性很高……但我听着却很高兴。你可以多说几遍吗？”

世宁这才有冒出冷汗的紧张感，不知道是因为被看透，还是被诱导、被掌控……

至此世宁确信，自己一定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误会；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让他误会的事情，那就是对方有什么大病。

更何况现在是在他地盘，还是慎重为妙。既然如此，先认怂总没错。

“那对不起了。”

“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事情要对不起，玩弄我的感情吗?”

好大一口锅，不能随便背吧。

“我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本领。”

世宁乘机起身，大步走远到卧室屏风后面的办公桌。整齐方正的文件和书籍摆放着，还有他们表演系学生当做圣经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她没什么劲，依靠在桌边喘气……何必呢，这样的纠缠。

“你知道我原本要去谈的什么商务吗，蓝血哎。”吴虞懒懒地说，气若游丝。

世宁再不了解行情也知道这事什么档次的商务合作。她瞪大了眼睛，没说出话来。

我，那么值钱？值得让人放弃真金白银的市场地位？

“你是不是有毒？孰轻孰重不知道啊。发热而已，实在不行给我扔医院就好，总不见得医院会见死不救，再不济扔我公司啊，非得你亲自照管，你责任心真就这么重了是吧？”

吴虞起身大步走来。世宁正在激情输出，再加上离床远了不少，不以为意。

“这么担心我？”

世宁不语，阴沉着脸与他对峙。

没成想吴虞轻佻地靠近，耳鬓厮磨起来，“真想把你拆开来看看。”

“呵，拿我当机器人？”

吴虞越靠越近，世宁不知道这个人上哪解锁那么多逼迫人的姿势，伸手要推他，显然没有成功。

“你好好说话……喂！”世宁一脸震惊，说话间，吴虞一手不知道怎样将她一捞，竟然就坐在了桌子上。

随即那人双手一撑，将她圈在中间。

“你……”世宁失语。他刚才做了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一会呢？这会子危险的感觉才袭来，世宁忽然意识到这个吴虞和她以往认识的完全不同。

事态发展将会脱离她的预测。

“说吧，怎么赔我。”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世宁被迫后仰，手撑在身后，吴虞的吐息有些恶意地侵略过来，她侧脸。这桌子……挺大，现在的场景，和刚才在床上好像也没有多大差别。

“跟我没关系吧，我拦你了？”

世宁扭了头看他，积极的棋手要主动掌控局面，找回自己的场子。

吴虞手随意摆弄着她的头发，他的家居服很宽松，领口往下垂，露出一些肌肉走势的线条，特别是吞咽的时候，发生波浪一样的连锁反应。

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

吴虞勾起了她的一只手，她只好把重心转移到另一只手上，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屏风这边的半个房间，床帘并没有全拉起来，屋外过于明朗的光线透过树与帘散射进来，时而柔和时而耀眼，将两人面庞的起伏一分为二。

吴虞半眯着眼。

“那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世宁也不回话，认真看他，此刻倒不躲闪了，一副正面迎敌的架势。

总是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像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因果也是，情爱也是，叫人没办法追究她。

真可恶。

吴虞和她面对面，用鼻尖去找她的鼻尖。世宁发现他的企图后，略微僵硬地颔首后仰，吴虞便追过去，像两只伸长了脖子互动的天鹅。

“你刚刚不是说喜欢我，躲什么？”

“我没说是哪种喜欢。”

“你现在都会使诈了。”

“彼此彼此。”

“说说看，是哪种喜欢。”

“你想要哪种？”

“我想要那种就可以有哪种吗？我想要，和我两年前说的那种，一样的喜欢。”

这人真是太不会斗嘴了。斗嘴的时候怎么能拿直球和真心当武器呢。

吴虞越凑越近，世宁一时没招，闭紧了眼睛。

吴虞打量着面前的人，她无措紧绷着，一副令人宰割的模样。意料中的事情久久不来，中间这段将至未至的凌迟之刑却正无限延长。

她正直体面，真诚友善，是个能维持长久友谊的好人选。但他不缺朋友，他想要的是更深的链接。

他厌恶了明明想对她做更过分的事，却只能虚伪地保持不过线的礼貌距离。

吴虞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能忍。

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苦涩是沉重的下了一夜的雪，压弯了枝。

线，不是非不能越的；只是她的线，他只能尽可能守好。

他不想勉强她。

大概是察觉到可能发生的事正在因为不明原因暂停，世宁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吴虞，眼神闪过疑惑，好奇、瑟缩，一时间也惶然无措。

然后她居然主动凑近了，闭上眼，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吴虞的唇有些惊异的颤抖，片刻，他随即反制，吻得更深。

他是害怕的。

他早就设想过，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没忍住，对她做了一些逾矩的事，能得到的所有结果。要么她接受，那就遂了他的愿，迈向更进一步的关系；要么她不接受，那更麻烦些——

不接受且很生气，那就连朋友都没得当；不接受但能理解，还有一点退回原地的可能性。

吴虞实在没办法保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是极少数他猜不透的人。

他把他的感情变成了注定有输赢的博弈，而决定他输赢的筹码，完全捏在对方手里。

但她却主动了？！

吴虞像是受到了肯定，激烈地回应。桌边的文件悉数落下，比尘埃先落定。人却无知无觉，只将气息交融，用一种贪婪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孤注一掷。

伴随着潮潮的、湿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吴虞忐忑地分开一些，看到对方被泪水沾湿的眼睫，才意识到刚才有些颤抖的，不止他一个。

“为什么哭？”吴虞忍不住最后吻去她眼角的泪，然后松开了手。

“不知道，第一次亲男孩子，有点激动吧。你怎么不哭？看来经常……这么做？”世宁鼻子红红的，明明一副不好受样子，却故作轻佻。

吴虞拧了眉看她，没觉得无厘头，也没觉得好笑，隐隐的，察觉到一点非同寻常的……不妙。

世宁继续说，“什么感觉？应该和你想象里的不一样吧。”

“其实有些感情是人幻想出来的。”

“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

世宁的眼泪在他手背上炸开。

吴虞于是吻的更过分，几乎将人按在桌子上。直到苏世宁狠了心用力咬了他的嘴唇，血腥味混着眼泪咸涩的吻，终于结束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世宁几乎控诉。

“我不认可。你以为用几句诡辩就能消解掉我的真实情感？苏纯，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事情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傲慢？你凭什么随便定义我的感情？”

“你会不会太激动了？我只是想引导你看到一些你没有看到的可能性而已。”

“你只是一味逃避，然后还要给你的懦弱找各种完美无缺的理由罢了。你敢承认吗，你喜欢我。”

“我刚才……”

“把真心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啧，这招倒是挺有意思。假装没有在骗自己，把真相调成百分之五十的透明度，叫人看得一知半解，忍不住去猜。你真是好手段。”吴虞没让她说完，前车之鉴，这个人现在的惯用技能就是用虚假的洒脱隐藏不安和脆弱，纸老虎罢了。

“你觉得这样，是对自己负责的表现吗？忙着定义我扭曲我之前，你能先看清自己吗？

“你凭什么认为你更懂我？到底是谁傲慢啊吴虞。虽然不知道原因，你喜欢的是苏纯对吧，戏剧学院你认识的苏纯不过和你同窗三年都不到就中途成团去了，三年罢了，我和自己相处20多年，你怎么比？而且我现在是苏世宁，人是会变的。

“不要看见一个人的切片，就信誓旦旦地说喜欢、许长久。”

世宁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将他推开，吴虞此刻轻飘得像个木偶。

她戳着他的肩膀使他后退，“你质疑我？我有什么错？这就是我用所有生活经验习得的对策，不是所有人天生就……”

世宁说不下去了，再继续的话，她的堡垒会更加的摇摇欲坠。

像一片窗外的落叶似的，她趔趄着险些跌倒，吴虞接住了她。她扶着他站好，吴虞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说的对。”吴虞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世宁一僵。吵成这样，还我说的对？

“很高兴你能和我说那么多心里话。”

世宁再也掩饰不住想要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获得的求知欲，急切地抬头。吴虞不似刚才咄咄逼人的强硬目光，又变回最初温柔宁静，像月光一样，沐人以光华，不再浓烈。

“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你一点，不要躲在贝壳里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