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泱一路陪着苏世宁做了相关检查,医生只说昨天的晕倒和发热有关,今天的怀疑是体质虚弱造成的低血糖,体检的数值还算在正常人水平,有几项不太稳定的数值大概可以归因为疲劳、心力交瘁的亚健康状态。
苏世宁听着觉得还行,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短时间一直晕,按电视剧里的情节发展怎么看也活不长了。
医生看看楼泱,“你是她亲姐妹?”
“差不多了,十多年老闺蜜。”
医生思忖着,“平时工作压力很大吗。”
楼泱想了想,“算是文娱圈的工作,大多数时间不规律。”
医生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人外形条件都这么突出,“啊,影视剧吗……怪不得,平时生活节奏不规律,不注意休息,或者心事太重,都很容易积累身体问题的。特别是中医上说肝气郁结,情绪上的问题也要特别注意,不要觉得自己年轻,没什么基础病,就嚯嚯身体。”
医生又转向苏世宁,“最近情绪状态怎么样?”
此话一出,楼泱也立马转过脸来看她。世宁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声音发出来,像一个渴了很久的人,丧失了对嗓音的控制。
“应该不是很好。”楼泱见状,代答了。
医生沉吟一会,“这边是急诊,我暂时只能给你生理上的诊断,如果你觉得自己需要心理上的帮助,我建议你可以去挂一个心理咨询。”
“……好的。”
“谢谢医生。”
刚走出医院,就在门口碰见匆匆赶来的闪光少女和slin等人。
“这么大阵仗啊,没什么事。”
看见人好好的,还被医院释放了,楼泱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通,大家也就放心了,没再多问。
“肯定是这段时间状态不好,slin,可以给我们放假了,又是专辑的收尾又是商演音乐节,你看看,人都病倒了。”章汐说。
这段时间有的没的的商演活动确实多了不少,她们难免疑心是不是因为明年春天要解散的事情,公司要贪心收割最后一波羊毛。
而且自从上回综合体碰到的血浆事件,她们才忽然意识到,那些原来看起来很远的舆论攻击,也是有可能变成实体伤害的。于是联想起自成团伊始就存在着的,公司公关对恶性舆论的管控,处理态度实在不能算积极,甚至可以算是吃了这件事的人血馒头——一直捡着“风浪越大鱼越贵”的便宜。于是,看待上层的眼光就也多少有些失望。
slin不言。
大家静默着往前走。
一直到上车坐好,slin才说,“有些工作排着也是为了大家的曝光度,我想大家也不想从闪光毕业即失业吧,难道个个都找好下家,谈好前程了?”
“商演能加多少曝光?能为‘闪光少女’这个名头去的都是粉丝,剩下的就是恰巧出现在现场的游客,这是有效曝光吗?”林尽染毫不客气。
“只有半年了,忍忍吧,比雪藏好一点。你们以为我没有尽力争取吗,说白了大家都是打工人,写在合同里的工作义务,能自由的部分很有限;况且人之常情,一个快解散的组合……”
slin顿了顿,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一圈,“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她的视线最后在世宁脸上停下,“世宁特殊原因,如果你需要请假,不是必要出席的部分,我会尽力安排掉。也算是弥补之前没有尽早干预网评的过失。”
世宁一怔,有些动容,从slin嘴里亲口承认的“过失”二字,何其珍贵。
“谢谢。”
尽染拍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慰,又像在说“这是你应得的。”
她们的车厢很少有这样紧张的气氛,通常都是热闹愉快、欢笑逗乐的。世宁险些又要把这样的变质反应归结到自己的身上来,是不是都是因为她才会变得这样?
这样想好像也不对劲,为什么总要责怪自己?
想到刚才医生对自己说的,关于建议自己心理咨询的话,苏世宁有些后怕地深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惯性的自我否定,这难道不是一种自虐吗?
不会吧,这样的失控,难道真和……抑郁症有关?
不行啊,那岂不是要给自己安排一些康复训练了?
车厢一个急刹车,把世宁的思绪暂时打断,像是被动地接受了一个翻腾的浪的洗礼。
世宁拿起手机,决定做点功课先,余光撇到一动不动的楼泱,搞半天发现楼泱没在看别的,皱着眉盯着她呢,而且眼神……非常不友善。
“干嘛你。”
“你真有那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和我说?我还以为你是‘万物穿堂过,片叶不沾身’呢,结果你搞林黛玉那套?”
两人都默契地用悄悄话的声音交流,在行驶车辆的轰鸣声里勉强忽略不计。
世宁有些无言以对,因为这好像不是单纯的不开心,有很多杂糅,也有更多不是个人能改变的,是身处的环境里结构性的矛盾。
“很难说。其实我还好。”
“还好个鬼,不行,我一会健身房不去了,面膜时间推迟,你跟我说清楚了,我勉为其难当你知心姐姐,情绪垃圾桶,说什么都行,知道吗?”
世宁想说没什么必要之类的,因为楼泱对健身还好,对护肤可是雷打不动的执着。
“就这样,难道你想找个更好的环境聊?也是,回房间就躺着,已经习惯了,得更正式一点,大自然还是咖啡厅?”
楼泱铁了心要拉她出来,鉴于没什么咖啡厅是绝对私密的悄悄话场所,她们还是就近选择了不远处的江边绿道。好像随便说什么都会随风消散似的,其实还蛮合适疗愈心灵。
渐入冬季的江畔已然比上次少了许多生机和活力,也很少人像夏季消暑纳凉那样在绿道附近走动。
世宁看着粼粼在水面的路灯的反射光,感受也随之自在荡漾起来。她自己也奇怪,怎么的就突然会出现身体不受控的情况。
“说吧,我听着。快说,你该不会觉得这树和这鸟也会听去并且帮你大喇叭吧?”楼泱见她又开始推脱着不配合,“行,我管不了你是吧,我打电话给马女士,让她管你!”
苏世宁一是觉得缓过来了,没什么必要再提,二也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听她搬出马女士,慌忙去拦。这事她们知道就好,不要平白让长辈担心,更何况马女士知道了,只会比她女儿更夸张。
楼泱一看搬出马女士这招有用,就接着说,“我看当初马女士就给你内向的毛病治的很好,挺好的,妈妈一定有办法!”
“别别别,我说还不行吗。这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嘛。”
当年马女士对女孩们的安全教育非常到位,尤其是到了初三学校有晚自习开始,每天都会精致地提着小挎包来接女儿,也不再说自己只是顺道来的,唯恐女儿碰到什么不法分子。
那时候的苏纯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会意识到两个家庭环境的差距,心里有点酸,但马女士什么也不说,只会揽过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挤兑泱泱,苏纯也因此从不会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慢慢的,苏纯也真的学会不和她们客气,从一开始排斥手拉手,觉得实在算过于亲昵的举动,到后来也能三人一行手挽手一起走,走得横冲直撞,直叫路人给她们让路的。
就这样化解了她当时一个青春期小苦瓜的敏感压抑,从来不用什么大道理来压她,什么“你要开朗一点,你这样内向是不好的云云”,她没有审判,只有包容。这么说来,叫声干妈也不为过。
苏世宁确信,有些人在成为一个好妈妈之前,一定首先是一个很好的人。
楼泱等半天,显得有点着急,“快说,难道就是因为……网暴?”
“应该是有这个原因。”
“但之前成团的时候,我们不是都有这个问题吗,那时候还是你安慰我来着,说什么‘得到什么总归要付出什么’,怎么这回不管用了?”楼泱说。
“相比被人骂自己具体的缺点,我其实是有点灰心。就是那种,你明明看到问题在哪里,却没办法改变,那种很无力的感觉。”
楼泱若有所思。
世宁不指望她理解多少,但有人愿意尝试看见自己,她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或者说,是一种不理解,想不通为什么大家要这么攻击一个和自己没关系人,还会自己火上浇油,随意加调料的,和BBQ似的。”
楼泱笑了,“去你的,还BBQ,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我就是觉得可笑,难过悲伤都太单薄了。”
江上晚风刮起一阵风,把世宁的发丝糊到脸上,世宁直接用手一把全部梳到后面,带着股豪爽劲。
“你是觉得,对这种恶意的……行为失望?然后连带着对世界失望?”楼泱尝试分析,结果她越分析越紧张了。对世界失望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般再往后就会导向悬疑片和刑侦剧。
世宁轻笑,眼睛一直盯着远处江对岸最亮的一盏灯火,“我尽量接受它的无常。”
“看我的粉头发,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怎么忽然转性了?”
“谁敢问啊,一般受了刺激的人才会做出这种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苏世宁离开一直倚靠着的石墩扶手,等等楼泱,信步往前走,“我前段时间不是听你们撺掇,那场商演戴了一顶粉色假发吗,然后就听说了一个和粉头发有关的故事。”
楼泱跟上她,两人迈步沿着江边走,“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我们还在大学校园里,其实那个时候,关于她的热搜已经算是小曝了,但我们却并没有联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楼泱听着哑谜一般的表达有些纳闷,但觉着世宁应该是想认真完整地讲一个全貌,没有出言干扰。
世宁继续说,“一个保研的女孩子,因为想在毕业照上留下一个特别的样子,染了一个樱粉色头发,她把这份喜悦晒到社交平台,结果却出现了造谣质疑的人。”
“想起来没有?那天我们都在寝室,是一个晚上,骆雨刷到的热搜,提了一嘴。”
“我想想。是那个说她小太妹,然后说她作秀,作假?”楼泱停下脚步来。
“是的 ,她后来不到半年就因为抑郁症离开了。”
世宁也停下脚步,“你的记性比我好,我还是查了才想起一点。”
“果然吧,血会平等滴溅到每一个人身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