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吴虞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有恒心，她早年也很纳闷。在这个完全可以实现短时间内环游世界的时代里，思想稍微开放一点的，甚至可以每天选择从不同人的枕边醒来，怎么还有人直愣愣吊死在一颗树上不下来？问题这棵树也并不是什么可供神鸟栖息的梧桐木。

她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对他用些狠招——有些事在没做之前也总归不会先断定自己其实没这个能耐——他似乎总在边界蹦跶，把一根弹力皮筋费劲抻着，松手会带来痛感；拉脱了又会断。

他对于此间距离的把控似乎颇有心得。

于是世宁觉得自己像水里的鱼，不上不下地吊着，好像仍旧在一定范围的熟悉水域自由自在，有时也发现自己被动地被什么东西牵引。

温水煮的青蛙起初总是觉得自己在泡澡的。世宁细思极恐。

她在赶去横店试镜的路上，距离煊城三个小时的动车，这是一个减去飞机候机时间花费差不多时间但票价物超所值的选择。世宁在商务座和普通座中，因为过于确信自己着装的灰头土脸和知名度小众，摒弃觉得自己需要特殊升级待遇的高贵感。因此随缘，座位是在车厢最后一排的角落，除了没有窗户又直面墙板带来的闭塞感，**性还不错，得益看了点书。

几乎是怀着一种自我改造的心情上的路，因为有所期待，猜想预设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结局，也更多了一些忐忑。她特意和包里的剧本保持距离，因为距离产生美，而她已经在一遍遍的揣摩中，有了不太美好的生理反应。

世宁从车站的人流中钻出来，直接打了车去目的地。

面试地点在一所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世宁提前一天办理了入住。入住当天还碰见一伙人，里三层外三层地，似乎都围绕着其中的一个人。世宁猜想会不会正好是灼华录剧组，提前一天布置现场来的。后来多看了几眼，发现那个“中心”似乎品貌不凡，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举手投足透着一丝过度包装的痕迹。世宁又更改了猜测答案，或许是来面试的艺人。可这年头面试也需要这么大阵仗吗？搞的什么一线大牌的排场；可真正的一线大牌大概率不会出现在试镜现场。

世宁穿过这个夸张的阵型，期间正好有一个人挡住了她拿着房卡正要往楼梯间走过去的必经之路，她只得多喊了几声不好意思，最后一声不小心有些用力过猛，引得大部分人侧目。

那人总算识趣走开，世宁于是从这场社交的洗礼中逃也似的离开了。

面试的那天，大厅里的休息区几乎坐满了人，有的看资料有的看手机，乍一看专业又淡定，不过过一会就得往里探探脑袋。

看来都是面试的人。世宁拿着手里的资料找到当中的关键npc--负责人，说明来意，加入面试大军的cd时间。

座位不远有个圆圆脸的姑娘主动来打招呼，世宁见人面善，于是多聊了几句。在陌生的环境里，遇到能够暂时抱团的“驴友”，确实也能帮人减少一些心理上的紧张感。

“小姐姐也是来面试的吗？”

“是的。你来很久了吗？”世宁随口问道。

“那也没有，没什么事多坐会，看看明星也不错，反正我知道这部剧没有那么好上的。”圆脸姑娘说。

世宁不解，“怎么还没面呢就唱衰自己？而且我听说这戏也不是什么s级的大制作，就算面不上主角，小角色还是有希望的。”

世宁说着仔细端详了圆脸姑娘的面部特点，不算大开大合的一眼美女，起码在社交距离下清丽可爱，眼睛亮亮的，给人活力的感觉。同时世宁也开始反思，和闪光一批选秀出来的队友们个性极致，像个卡牌游戏一样地几乎集齐了内娱美女图鉴，才下意识定论人家“不算一眼美女”，她不该对别人的外貌品头论足。

可转念一想，这个圈子里，外貌确实是硬通货，“没有外貌空有演技”显然会“没有演技空有外貌”更难立足。

圆脸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微微摇头，“按投资等级判断制作水平可不准确哦。”

她的眼神显得有些神秘。

“哦？”世宁求知欲上来了，她见圆脸姑娘向她招招手，便向人凑近了些。

“难道你不是慕编辑和导演的名来的？业内有一定消息渠道的人都在说，这回可是强强联手。”

好吧，哪里都在赚信息差的利益，世宁有点神游开去。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只集中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外面的人隔着一堵围墙，什么风声都听不见，那阶级固化就真正形成了。

如果说固化的不是什么高质量的东西，只是乘了东风和好运的白蚁，那大厦将倾也就成了早晚的事。

另外一个信息，圆脸姑娘也算是这个网络的受益人。换句话说，她自己也是。

世宁收起了她类似嫉恶如仇的东西，尴尬地笑笑，“我没有太注意哎，只是想着找个活干而已。”

“不过也是，你们女团出来的，已经自带一点流量了，比那些没什么曝光度的小演员自然不用那么忧心。”

世宁有些惊讶，“你认识我？”之前的对谈中，圆脸姑娘好像丝毫没有表现出认识她这件事。

圆脸姑娘狡黠地眨眨眼，“嘿嘿，那样担心你拘着。”

倒是有点道理，世宁没多想，留意到对面的细心，看来社交中还是有很多巧妙的东西值得她学习的。

圆脸姑娘倒不拘着，她大方伸手，“那认识一下，我就是没什么曝光度的小演员姜越。”

“苏世宁。”

像是作为建交的伴手礼，姜越滔滔不绝起来，“不过你真不知道吗，这部戏的编剧刚拿了海外的奖。”

“海外？”世宁对编剧麦穗的履历确实不胜了解，除了《雾窗》的合作外。

“听说她之前合作一个导演，是个不讲理且特别自我的，再加上话语权的天然倾斜，原来的剧本改动很大，听说两人还闹大过，不知道怎么收拾的，最后反正是不欢而散，估计是不会再合作的那种。刚好这部戏的导演是刚想从文艺片转型的，都是比较偏实验派，肯定是想尝试新东西的。”

“那这样说来，这两位目前的资历，客观来说也不算吓人。”世宁说。搞影视创作的，谁不想自己的作品突出重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也大都憋着一口劲，就这样，恐怕还不足以体现剧作班底的强力和决心。

即便假设她自己未来也有这方面的创作机会，也会拿出百分百的创作热情去达成这个自我实现的目标。只是不能保证市场接纳和艺术水准而已。

“对于正统主流旋律的片子，是需要大导演，但大导演不会新锐，另辟蹊径的一定是潜在黑马。”姜越说。

“啊。”世宁发出一阵若有所思的感叹，姜越却抱臂看她。

“光叫我说，你理解的这么快，早就得出结论了吧。”

世宁清淡地笑笑，“哪有，你想多了，我没事确实也不太会对这些圈里的弯弯绕感兴趣，谢谢你给我分析的这么仔细，受益良多。”

“可是实验性的东西风险也是很高的吧，你就这么买股她们能赢？”世宁问。

姜越一手搭在世宁肩上，端着架子像极了语重心长的长辈。“娱乐圈不就是一息万变的地方吗，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hhhh。”

姜越像是联想到最近新加入塌房大军的小生，笑的逐渐猖狂。世宁觉得，她和尽染楼泱估计能玩到一起去。

“这倒很像是赌博了。”世宁想，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确实。往好听了说，这叫抓住任何机会，但谁说这不是孤注一掷的另一种说法呢。”

“啧啧。”世宁单手捧脸看她，“你这智慧值点的有点满哈。”

姜越一脸得意。

世宁都快忘记了今天是来试镜的，就在这时，排队的次序轮到了她。世宁拿了随身物品走过去，回头看见姜越正在给她比加油手势。

会一会这名利场的暗流汹涌。

面试大厅门口站了几个候场人员，世宁抽了签，是这一组里面第一个上场的。面试规则是按顺序完成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没有对手戏的试镜，俗称独角戏。世宁原本想着后面上还能看着前面人的发挥总结点经验出来，结果就这样水灵灵成了别人的前车之鉴。

她叹口气，马上调整了心态。

底下的评委在打量她和翻阅手里的纸质资料来回切换。评委嘛，早在面试者惴惴不安的时候他们早就拿到了对方的相关资料，选择者和被选择者之间有这样的信息差不奇怪。

世宁微笑着回应，然后按流程自我介绍，接着是照着半个小时前拿到的角色剧本演绎。没有设置对手，所以只需要像独角戏那样完成自己的部分就行，虽然有点干巴，但对手戏的话还有更多不可控的变量，所以这样来说还挺公平的。

深吸一口气，进入情境，世宁正要开始说台词，评委席中坐着的一个说话了。

“等等，看了这么多独角戏，要不要看看对手戏？”

“你觉得怎么样？”坐次最中间的导演扭头征询编剧的意见。

麦穗抬头，对着世宁眨眼睛，“面试者觉得可以吗？”

世宁着实没想到皮球最终会踢到她这里，一般来说，这里的权利关系已经很明显了，她想从麦穗眼里读出些什么来，麦穗只是温柔地看她，好像还带了点鼓励。

世宁于是也无所谓了，独角戏和对手戏的区别就在一个是完全由自己控制节奏，另一个则多了个需要根据对方节奏给出反应的环节，多考察一个随机应变和互动演技的能力。既然评委席有人想看……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