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空调的冷气很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铁锈般陈旧气息混合的味道,冰冷而黏腻。
赵庭期站在“叶山精神病院”光洁却反射着惨白灯光的走廊里。
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标识着他此刻的身份——精神科医生。
腕表上的指针以一种特殊的细微差异跳动着,提醒他这里并非现实。
赵庭期平静地呼出一口气,回忆任务目标有助于保持理性。
这里是“精神病院”梦核异空间,通关规则简单而诡异:“维持秩序,服从安排”。
在此扮演角色满二十四小时即可。
他的任务,是观察,是融入。
是利用规则悄无声息地破解这个空间的核心,找出那缕不协调的因素,将其抚平。
他习惯于这种冷静的游戏,如同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每一步都精准而优雅。
“赵医生,时间到了。”
护士的左眼被一只锈迹斑斑的金属啄木鸟喙状装置贯穿,那喙尖深深嵌入眼窝。
即使无法看清全貌,多少也能从她严谨的工作作风猜出,消毒水正以缓慢而恒定的速度,一滴、一滴地从喙尖渗出。
沿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
金属鸟喙连接着复杂的,类似与神经束纠缠在一起的管线,延伸进护士帽下的阴影里。
啄木鸟的机械羽翼收拢在她右眼侧上方,随时会展开,遮蔽她仅存的视觉。
“赵医生,时间到了。”
她声音平板,带着长期忍受痛苦后的麻木。
赵庭期点点头,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消毒水滴落在地毯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
夹杂着金属羽翼关节摩擦产生的,细微却刺耳的“吱嘎”声。
查房,记录,应对护士那仅存的右眼中麻木却偶尔闪过诡异光芒的眼神,安抚那些沉浸在自己破碎世界里的“病人”。
“病人”向他呢喃,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为什么?为什么?门后到底有什么?”
病历卡上写着需要配备的药物,赵庭期遵照任务表的规则,去配药房为他们调配镇静的药物。
配药的过程本身就像一场仪式,蓝色的镇静剂需要逆时针摇晃三圈,红色的情绪稳定剂必须在绿灯闪烁时加入……
他一丝不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然而,核对清单时,他发现了问题:
几乎所有病人的处方上,都有一味相同的、被浓重黑色墨水划掉、完全无法辨认名称的药物。
“还缺一种药。”赵庭期抬起眼,看向身旁沉默如雕像般的护士。
护士的金属喙部滴落消毒水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些许。
“是‘基础稳定剂’。”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右眼的目光却像冰冷的医学仪器,扫过赵庭期的脸,
“一直缺货。没有它,医院就无法维持现状,”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藏于黑暗里的讥讽,
“或者说,会立刻倒闭。”
“哪里能找到?”赵庭期追问,他需要维持“秩序”,任何缺失都可能成为规则崩坏的隐患。
护士缓缓抬起手指,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那不断渗出消毒水的左眼。
“也许……就在你最显而易见,最容易忽视的地方。”
羽翼“唰”地收起,她的右眼死死盯着赵庭期,里面翻涌着某种混杂了痛苦、憎恶,以及一缕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
“赵医生,你觉得他们需要同情吗?这些……永远被困在自己疯狂里的‘病人’。”
赵庭期沉默着,这个问题本身就像陷阱。
同情可能意味着共情,而共情在这种地方,往往是崩溃的开始,憎恨则可能引火烧身。
“我的职责是维持秩序,按规则给药。”
他避开了情感判断,选择最符合规则的回答。
护士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更大的痛苦。
“很好的回答……赵医生。维持秩序,服从安排……呵呵。”
她不再多说,只是消毒水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配药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倒计时。
瘦削的手指握着钢笔,按照达成的指标一个个打勾,距离任务完成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那缺失的“基础稳定剂”和护士诡异的态度,像一根细刺,扎在赵庭期理性的思维中,隐隐作痛。
他隐约感觉到,这缺失的药物,不仅是维持病人秩序的关键,也可能与这个空间的核心规则,甚至与护士那扭曲存在的本质息息相关。
一切都在某种压抑的秩序下运行,直到他推开307病房的门。
与其他病房不同,这间房格外空旷,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特制的拘束椅,一个男人被繁杂的皮革束缚带紧紧固定在椅子上。
他低垂着头,略长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即使被如此禁锢,那股蛰伏的、随时会暴起撕裂一切的凶悍气息,依旧扑面而来,令人发怵。
病历卡上的名字是“佟野望”,诊断:极度危险,具有强烈攻击性,需强制拘束。
赵庭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平静无波。
他按部就班地执行“医生”的职责,检查拘束带是否牢固,记录生命体征。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
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撞入赵庭期眼中,带着未加掩饰的野性与审视。
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赵庭期清隽的脸庞,微蹙的眉尖,胸前的名牌,最终落在他白大褂口袋边缘露出的一角旧怀表链上。
“医生,”
佟野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被束缚已久的不耐,“真的有必要这样?这玩意勒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
赵庭期脚步未停,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病房里回荡:“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以及他人的安全。”
“安全?”
佟野望嗤笑一声,手腕猛地发力,坚固的拘束带发出令人胆颤的嘶哑,“我看这地方,最不安全的就是这些所谓的‘秩序’。”
赵庭期心头微凛,这个“病人”不对劲。
他太清醒,太具有破坏欲,与这个空间要求“服从”的基调格格不入。
一天的“秩序”在压抑中缓慢流逝,赵庭期凭借过人的观察力和冷静,化解了几次潜在的混乱危机。
他注意到,那些情绪最不稳定、几近崩溃边缘的病人,正是病历上标注最需要“基础稳定剂”的个体。
“赵医生,时间到了。”
护士的声音依旧麻木,眼眶里的消毒水滴滴答答,仿佛成了维持这脆弱空间平衡的最后砝码。
行经的病房内,一位“病人”正机械地掰折自己的手指,在墙壁上用鲜血涂满歪斜的“自由”字样。
无声的癫狂与护士冰冷的秩序感形成骇人的对峙。
赵庭期移开视线,隐约触碰到这个空间核心的脉络——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藏在三楼尽头那扇永远锁着、标有“院长办公室”的门后。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到一枚冰凉的旧怀表。
赵庭期将它掏出,戴回脖子上,表壳泛着锈迹,机芯早已停摆。
但仅是将其贴身佩戴,做了几组深呼吸,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便随之沉淀下来,帮他重新稳固了近乎动摇的理性。
临近“下班”时间,异变陡生。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医院的伪饰的宁静,广播里冰冷的电子音反复播报:
“警告!307号病人脱逃!重复,307号病人脱逃!所有人员立即执行一级管制!”
脚步声、呼喊声、东西倒塌的声音乱成一团。
赵庭期迅速判断形势,朝着可能藏匿核心的区域移动。
在通往三楼尽头的走廊拐角,他与目标人物迎面撞上。
“血液自由循环的感觉真不错啊。”
佟野望不知用什么方法挣脱了束缚,活动着手腕,眼神狂放,周身散发着破除一切阻碍的凌厉气势。
他看到了赵庭期,也看到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门。
“看来,出口就在那儿?”
佟野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野性难驯。
“不能硬闯!”
赵庭期厉声阻止,他感觉到那扇门周围空间的脆弱与危险,“那里的规则不稳定,强行破坏会导致……”
话未说完,佟野望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他的拳头裹挟着可怕的力量,悍然砸向那扇金属门!
“轰——!”
巨响震耳欲聋!金属门扭曲、破碎,但并非通向出口,而是引发了空间的剧烈震荡!
以那扇门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在空气中蔓延,光线扭曲,整个“叶山精神病院”的景象开始像劣质油画般剥落、崩解。
赵庭期的心口猛地一抽,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痛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是心病!
在这个空间被暴力破坏的瞬间,受到了强烈刺激!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了他的手臂。
是佟野望。
空间彻底碎裂,两人向下坠落。
失重感捕获了赵庭期。
混乱中,他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沉又带着难以辨明情绪的闷哼。
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将他按进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坠落的时间仿佛被拉长。
佟野望垂眸,怀中人苍白的侧脸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格外脆弱,紧抿的唇线却依旧带着倔强的弧度。
还有那因为坠落而从衣领间滑出的、一枚样式古旧的怀表……
佟野望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影像与眼前景象重叠。
赵庭期在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中,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只感觉到这个危险分子突如其来的保护,和落在自己脸上,复杂难辨的灼热视线。
他心中警铃大作,却无力挣脱。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所有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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