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叶非玄从洞口附近退回墓道，向各个方向试探一遍，确定了结界范围，又认真研究了镌刻在岩壁上的咒文，最后回到与墓道相连的汉墓，站在墓室中央沉默不语。
展无心站在一旁等他发话。
片刻后，叶非玄皱着眉头道：“这个结界似乎是单向性的，一旦开启就无法终止，我也已经试探过了，即使不通过洞口，从其它方向也无法离开。”他目光深邃地望向展无心，“我不怕被困，关键是你……”
这种时候还要诉衷肠，展无心对他也是很无奈了，“我来总结一下，首先，你不能离开这里，其次，我不能离你太远，也就是说，我只能跟你一起困在这里，如果破不开这个什么鬼的结界，不说墓里有没有别的危险，光是断水断粮就能把我弄死。”
叶非玄脸色不好，“对不起，都怪我对东方咒术了解太不充分，是我连累你了。”
展无心看他这样也跟着揪心，“知道什么叫意外吗？就是不管你事先准备有多周全，到了实施的时候，总会有几只幺蛾子飞出来捣乱，不管你了解多充分，只要不是全知全能，就总有遇到麻烦的时候，追究怪谁不怪谁毫无意义，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思路可以放宽一点，你说结界是单向的，无法终止，但它的运行本身需不需要消耗某种能量？有没有可能通过破坏能量源的方式让它失效？还有，这个世界存在不同维度对吗？按我这个普通人类理解，你们说的人间和冥界就属于不同纬度，那么能不能在维度层面想想办法？比如通过‘暗门’做中介，先从这里进入冥界，离开结界范围之后再回到人间？”
叶非玄有些惊讶，没想到展无心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比他更加冷静。
展无心通过叶非玄的面部表情读出他把这些话听进去了，于是继续道：“你玩儿过魔方吗？我小时候买过一个，没背公式，直接上手，结果第一次就成功把它复原了。”
“这么厉害？”
“是挺厉害，但你知道我是怎么复原的吗？”
叶非玄摇头。
展无心笑道：“我把魔方拆了。”
他的意思和之前一样，想告诉叶非玄，可以换个思路解决问题，但叶非玄听完之后，重点却有些偏离轨道，“……拆了？”
“对，魔方不是一颗一颗小方块儿吗？我用螺丝刀把它们全拆下来了，然后按颜色再拼回去，其实就是作弊……你是不是从来只会按部就班，从来都不作弊？”展无心说完这话微微皱了下眉，发现自己不但说了一段废话，还在结尾把重心转移到了叶非玄本人身上。
现在是闲聊扯淡的时候吗？
还好叶非玄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死神，并没被展无心带歪方向，注意力依然留在原地，“拆开？这或许是个办法。”
“嗯？”展无心发现自己只是扯了个淡，居然就有些跟不上剧情发展了，拆开是种什么办法？
“你记不记得罗教授？”
“当然记得，怎么？”
“当时你建议我催眠获取信息，但我做的其实是入侵记忆，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分为很多层次，在被外力入侵时，会产生很强的抗力，加上记忆原本的……执念，会产生很强的……能量。”
“所以？”展无心完全没懂。
“我无法解开结界，但或许……可以尝试将它拆散。”叶非玄语气有些犹豫，“但我身在结界内部，能力受到压制，只凭现在的力量无法达到将它拆散的强度，不过可以尝试借助外力，你还记得我们签订契约的时候吗？我看到过属于你的一些记忆。”
那种体验让人印象极为深刻，想忘也难，展无心点了点头，“然后呢？”
“当时我用时间魔法停住心灯，只是不小心越过了你的心理防线，已经足以产生很强的能量。”叶非玄声音越说越低，“所以，如果现在我主动越过更多防线，也会获得更强的能量，东西方魔法虽然根基不同，但作用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此消彼长，简单来说，我也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从内部将结界拆散。”
“暴力拆迁是吗？”展无心迅速明白了叶非玄的意思，“可以，就按这个办法试试看吧。”
叶非玄：“你确定吗？我会看到你的记忆，包括你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秘密。”
“不然怎么办？难道留在这种地方等死？到时候命都没了，还管什么秘密。”
叶非玄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他其实非常不愿意采取这种方式，不愿窥探属于朋友的秘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在结界中的控制力不够稳定，获得能量的同时也会动摇身上的封印，虽然以他现在的实力，不至于因为一个人的深层记忆就打破封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
到时候……
展无心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烟点上，慢慢嘬上一口，背靠墙壁席地而坐，给自己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受虐姿势，“开始吧。”
被困在结界中存在许多变数，叶非玄也不敢冒险耽误时间，他从掌心放出些许黑雾，但结界的压制力依然强大，黑雾只能离开他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就会被蓦然窜出的火光烧成灰烬。
叶非玄只好尽量靠近展无心，单膝跪地，与他膝盖相抵。
展无心很快把烟抽完，将烧得干干净净的烟屁股按在地上，朝叶非玄吐出一口烟气，主动抓住他的手腕，“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好，那你尽量忍忍。”
黑雾试探着蔓延出去，卷绕在展无心身上，却在第一层防线面前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展无心也明确感觉到了两股针锋相对的力量，虽然违背本能，却还是让自己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尽量放松下来。
黑雾顺利突破第一层防线，展无心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记忆里也都是工作相关的枯燥信息，只有跟叶非玄最近半个月的相处还带了一些烟火气。
虽然说是入侵，但展无心主动配合，感觉其实就像和别人一起看了一场关于自己日常生活的电影。
第一层防线里可供“食用”的能量很少，但叶非玄特意多停留了一些时间，等展无心适应之后才更进一层。
第二层、第三层，甚至第四层都意外得顺利，大量商业机密像走马灯似的掠过，而到达第五层时，叶非玄手边的黑雾却忽然像遇到西风的野火，暴涨起来，瞬间将展无心整个人圈在其中。
记忆的画面中，和展无心有些相像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用一种非常失望的目光看着展无心说：“期末成绩降了一名。”
接着画面跳转，同一个人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你让我太失望了！就像你妈一样！”
……
这一层几乎都是关于展父的记忆，气氛一直压抑湿冷，却并不多，很快就到了尾声。
叶非玄跟展无心近距离对视，眼中都有对方的倒影，叶非玄很想说些什么，展无心却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用口型说“继续”。
叶非玄控制着力道，以为更深一层会遇到暴增的负面能量，却没想到，这一层意外地平和。
第六层是展无心的童年时代，父母虽然要求严厉，但每天都在身边陪伴着他，弟弟展成荫虽然一脸懵懂，但总体来说，也算是个可爱的跟屁虫——最普通不过的家庭生活平静而美好。
叶非玄有些疑惑地看着展无心，不明白这样的记忆为什么会存在第六层这么深的地方，但不等细想，就感觉到展无心的手在明显颤抖，脸色也非常阴沉，显然，不管这些记忆看起来多么平静温馨，都让展无心都极度不愿意回忆。
结界已经有所松动，叶非玄本以为到达第六层就会足够，但现在显然还要更进一层。
第七层十分古怪，没有隐藏的黑暗，也没有深邃的戾气，只有一片空旷的灰色，像弥漫着大雾的荒原，从中看不到一丝景物，没有起-点，也不知道边际。
黑雾像藤蔓在空旷之中恣意生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足足过了十分钟，都没探到任何一丝记忆痕迹。
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叶非玄额头渗出薄汗，正想撤回，黑雾却终于捕捉到了一些异样。
两股力量在虚空中迎面相撞。
空旷的第七层荡起一阵低沉的闷响，黑雾碎成无数尘埃似的颗粒，均匀散布在空旷之中，把空间分为半黑半白的两个部分。
叶非玄几乎愣住，展无心的心理防线深层居然布了一层结界？
不等他做出反应，白色的部分就主动发起攻势，将黑雾卷绕其中。
混乱中，叶非玄依稀看到一扇造型古老的石门，但不等细看，强大的能量就让他几乎无法招架，一时从第七层脱离而出，回到了第六层。
叶非玄担心地看向展无心，却没在他脸上找出任何慌乱的表情。
展无心能感觉到墓道中的震动，也明显觉得那种来自结界的压迫感变轻了一些，“这个办法有用，继续。”
叶非玄点头，再试一次，却依然对第七层无能为力，汗珠从额角滚落，他低声说：“不行，还差一点。”
展无心：“还差什么？”
叶非玄注意力不集中，有些语无伦次，他想告诉展无心，自己需要利用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和戾气才能冲破结界，忙乱中却用词不当，说自己需要一些刺激。
展无心：“你需要……刺激？”
叶非玄微微喘息，“嗯，只差一点……”
展无心看着他略带绯红的脸色，目光下滑落在弧度美好的嘴唇上。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捏住叶非玄的下颌，倾身向前，将自己干燥的嘴唇贴在了叶非玄微张的唇上。
叶非玄猝不及防，浑身僵住。
展无心后撤些许，眯着眼问：“够刺激吗？”
叶非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连身在何处都恍惚起来，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展无心将他下巴轻轻一挑，再次凑近过去，含住那片柔软，舌尖顺着弧度划过一圈。
“不够吗？那这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