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莲·梦露视角)
记者招待会的后台,比前台更像个马戏团。脂粉、香烟和焦虑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我刚刚对着无数闪光灯和咧开的嘴,完成了又一次“玛丽莲·梦露”的完美演出——傻气的娇笑,恰到好处的喘息,以及那种男人们认为我独有的、混混沌沌的性感。我的脸颊因为维持笑容而僵硬,灵魂却像退潮后的沙滩,空荡荡的。
经纪人递来一杯水,语气带着惯常的、不易察觉的催促:“很好,亲爱的,保持这个状态。接下来是《生活》杂志的专访,记住,多谈新电影,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的。他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关于我情绪崩溃的小道消息,还是……那段已经结束的婚姻?
我接过水,指尖冰凉。迪伦的名字像一枚细针,轻轻扎在我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区域,带来一阵熟悉的、迟滞的痛感。
我们分开已经……多久了?时间在我这里总是黏稠而混乱。有时觉得像是昨天,他还在圣费尔南多谷那栋安静的平房里,为我读着剧本,眉头微锁,眼神专注得像在解读世界上最复杂的密码。有时又觉得像是上辈子,那个会因为我打翻了牛奶而大笑,会在我做噩梦时整夜抱着我的男人,只是一个我为自己编织的、过于逼真的幻觉。
离婚协议签得很平静。他几乎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包括那栋房子。可我不敢回去。那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每一个角落里,还回荡着我们曾经有过的、短暂的欢笑声,以及后来那些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争吵。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不是古龙水,是他身上那种像阳光晒过的木头,混合着一点点烟草和旧书页的味道。那种味道,曾让我觉得安全。
现在,我住在比弗利山庄一栋更大、更豪华的公寓里。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映得出我模糊的影子,衣帽间里挂满了名牌裙子。可我总觉得冷。这种冷,不是空调能解决的。它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源于我知道,无论我穿上多华美的衣服,站在多耀眼的灯光下,那个真正看见过“诺玛·简”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不是第一个离开我的男人。但他是唯一一个,离开时不是因为厌倦我的身体,或是利用完我的名气。他是……放手。因为他知道,他的爱,他的庇护,最终可能成为困住我的另一种牢笼,也可能将他一起拖入我所在的这片无底深渊。他的放手,是一种清醒的、残酷的仁慈。
我有时会疯狂地想念他。在吞下安眠药却依旧无法入睡的深夜,我会拿起电话,手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渴望听到他沉稳的、能让我瞬间平静下来的声音。但我从未拨出去。我知道,那通电话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我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中短暂靠拢、相互取暖的伤兵,天亮了,队伍不同,只能各自蹒跚着走向属于自己的、注定艰难的战场。
我也恨过他。恨他的理智,恨他那份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刻也能保持的、可恨的清醒。恨他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彻底地沉沦,疯狂地纠缠,哪怕最终一同毁灭。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悲伤。为我们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为我们那段像风中残烛般短暂温暖的婚姻,也为我自己——我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抓住幸福,无论我多么用力。
“玛丽莲,准备好了吗?记者在等了。”经纪人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重新勾勒出那个弧度完美的、属于“玛丽莲·梦露”的笑容。镜中的女人金发红唇,眼波流转,美得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玩偶。
我走了出去,再次投入那片虚假的喧嚣与光明。闪光灯像密集的冰雹砸在我身上,记者们的问题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我熟练地回答着,笑着,扮演着他们期待的那个角色。
只是在某个无人注意的间隙,我的目光会短暂地失焦,仿佛穿透了这间拥挤的房间,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栋安静的平房,一个有着浅亚麻色金发的男人,和他那双能看穿所有伪装、曾给予我唯一真实港湾的,温柔而疲惫的眼睛。
然后,我眨了眨眼,将那点水汽逼回心底,继续微笑着,对着这个永远不会真正认识我的世界,卖力地表演。
我知道,迪伦·奥康纳已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也许已经有了新的、更健康的爱情。我真心希望他幸福。因为他给过我的,是这片虚假好莱坞里,最接近真实的东西。
而我,玛丽莲·梦露,将继续穿着这身华丽而沉重的戏服,在这座巨大的舞台上,独自跳着那支名为“生存”的、永无止境的舞蹈。直到聚光灯熄灭,或者,直到这具空壳,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回声终将消散,而空壳,依旧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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