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冉冉苍白着脸坐在急诊室外,两手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手指。
一瓶乌龙茶递过来,白雅菲坐到旁边,轻抚她的肩,“别太担心了。幸好离得近,救治很及时,而且我看人推进来的时候没有明显外伤,当时他骑得应该不快。”
方冉冉沉默一会儿,闷闷地说:“那位老人家,看上去应该有七十了吧?”
白雅菲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过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去打听一下情况。”
在急诊室门口,白雅菲跟一位二十多岁的护士聊了聊。护士走进急诊室,过两分钟出来,跟等在那儿的白雅菲又嘀咕了一阵。方冉冉眼巴巴地望着,脑子里像打爆米花似的,蹦出各种糟糕的可能。
好不容易盼到白雅菲回来。她拉住方冉冉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人刚醒,轻微骨折和皮肤擦伤,初步判断是脑震荡导致昏迷,昏迷时间不到半小时。目前情况乐观,不过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
方冉冉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看向急诊室的方向:“我能去看看吗?”
白雅菲摇摇头:“现在不会让你进去的,你就乖乖在这等着吧。已经通知了家属,回头等人到了,有你头疼的!”
“我倒希望家属快点来。”方冉冉低着头说。
等了约莫半小时,白雅菲拍拍她的肩,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家属来了。”
方冉冉紧张地望向急诊室,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门口与医生交谈。半晌,男人转头,正好跟她对上视线。单凭这一眼,对方仿佛就认准了肇事者,阴沉着脸走过来,带给她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方冉冉不由得慌慌张张站起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对不起”还是先问“你哪位”。还是白雅菲反应快,先一步挡到她身前,昂起头说道:“请问您是病人家属吗?”
男人眯着眼,用尖锐的目光打量两人,这使得原本就冷峻的这张脸更显冷酷了。
“你们俩,谁是肇事者?”他问道。
白雅菲露出紧张的样子,片刻间没接上话。这时,先前跟她说话的护士走过来问:“怎么了?”她看了看两边的人,清清嗓子,说道,“先生您先冷静一下,这里是医院。”
“我还不够冷静?”男人撇了护士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回来,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们俩,谁是肇事者?”
“对不起。”方冉冉往旁边去了一步,从白雅菲身后暴露出来。因为过于紧张加愧疚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僵硬了,声音也有些发涩:“当时我开车门没注意,让老人家撞到了,是我的责任,真的很抱歉……”
男人盯着她发白的脸,质问道:“你真的懂什么叫责任吗?要是懂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今天的事。”
这话让方冉冉深深低下头。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喉咙干得疼。
白雅菲打量着对方,看他样子不是个野蛮人,从他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会动手的样子,便说道:“刚刚大夫是不是也跟您说了家属的情况?要不,咱们先坐下捋一捋,再看看怎么个解决办法。”说着不由分说地拉方冉冉坐下,又拿起乌龙茶,拧开瓶盖后塞到她手里。
男人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两手抱胸,仔细打量两人好一会儿,冷冷地问道:“当时具体什么情况?你们两个都在车上?”
“没有,就我一个。”方冉冉回答,“我打了辆网约车,开门下车的时候没注意就……”
“网约车?”男人打断她的话,四下扫视一圈,“那司机呢?”
“我后来才发现,司机没跟过来。”
“这是肇事逃逸!”男人气得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来质问:“不会连报警都没有吧?”
方冉冉咬了咬嘴唇,说:“没有。”
“太离谱了……”男人不敢置信般地摇头,语气里满是讥讽,“你有常识吗小姐?!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吧,当自己是刚入社会的无知少女吗?”
“行了!”白雅菲带着怒气说,“我们也不开车,不懂这些流程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
“哪里正常了?!”对方气得截断他的话,“我今天真是开眼了!我……”他握了握拳,把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眼看白雅菲还要声辩,方冉冉拉了拉她的手,轻轻摇摇头,接着对男人说道:“我手机里有订单记录,他跑不了的。”
男人沉默地审视她好一阵,问:“身份证带了吗?”
“没带,不过手机里有。”方冉冉说着从包里翻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身份证照片。男人也掏出手机,拍了她的手机屏幕,又仔细比对了身份证照片和眼前的人。
“你现在打我电话。”他说着报出一串手机号码。方冉冉拨了过去,他马上挂断电话存下她的号码,接着命令道:“我的微信你也加一下。”方冉冉照做之后,对方又让她把网约车订单截图和行车路线发了过去。
似乎是对方冉冉的配合度还算满意,男人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说:“你就在这待着,要是敢走,后果很严重!”说完就拨打110,走到一边去讲电话。
方冉冉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她进来医院的时候看了手机,是下午5点10分,现在才不过6点十几分,她却感觉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那么长。
男人刚挂掉电话,护士走过来通知老人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他拔腿就往急诊室走。白雅菲见状,拉起方冉冉跟了上去。
三人进屋,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医生一打眼就看到白雅菲,问道:“白护士长?你怎么在这呢?”
白雅菲抿嘴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陪我发小呢。对了刘主任,病人怎么样了呀?”
刘主任看向男人:“你是周玉祥的孙儿是吧?”对方点了头,刘主任继续说道:“好消息呢,是这次伤情不严重,后脑勺皮肤有小的擦伤,右腿轻微骨折,老人家受撞击倒地后发生了脑震荡,但很快就醒过来了,目前恢复得很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白雅菲呼出一口气,可刘主任接着却说道:“不过,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一句话让三个人同时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等着刘主任发话。刘主任拿起一张CT检查报告单,说道:“CT检查显示,老爷子颅内有10毫米以上的动脉瘤,虽然暂时没有破裂,但可以说随时有破裂出血的风险,建议尽快入院治疗。”
三人都怔住了。白雅菲先开口:“刘主任,这个脑动脉瘤,跟老爷子摔的这一跤应该没关系吧?”
刘主任摇摇头,科普了几句脑动脉瘤的形成原理,并强调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顺便还吐槽了一句:“怎么,你们家属都没给老爷子安排每年一次体检吗?都七十多的人了,每年一次全面体检是必须的,早发现才能早治疗!”
接着刘主任开始介绍治疗方案,听得男人面色越发凝重。
白雅菲悄悄把方冉冉拉到门外,附在她耳边说道:“真没想到这老爷子因祸得福,被你这么一撞,竟然诊出了脑动脉瘤!听刘主任那意思已经很严重了,要再晚些日子,可能直接在脑子里破掉,那可要命的!这么说来,你还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呢!”
方冉冉哭笑不得,轻声说道:“你可别逗了。”
眼看刘主任的讲解要结束了,白雅菲拉着方冉冉回到屋里,听到刘主任说:“通常我们会建议选择动脉瘤介入栓塞术,但也不排除要开颅,具体得看进一步的检查评估。总之,今晚先办入院吧!”
接下来,方冉冉和白雅菲陪着男人办理住院。在缴费窗口,方冉冉主动凑上去,刷了自己的卡,垫付了七七八八的费用,一下刷掉近五千元。男人就杵在一旁看着她刷卡,一句话也没说。
等办好手续、安顿完老爷子,时间已经来到晚上9点多。白雅菲说道:“明天周一,大家都得上班吧?我建议,要不咱们先各自回去,反正身份证、手机号你都有了,也报警了,谁也跑不脱,过两天再慢慢协商处理,怎么样?”
男人没说话,方冉冉突然“哎呀”一声,说:“我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说完小心地看了男人一眼。对方再一次跟她四目相接,眼底的讥讽清晰可见。
这时白雅菲说道:“说了这么久,竟然忘了问先生您怎么称呼,是姓周吗?”对方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她便继续说:“那周先生,您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这位周先生“嗯”了一声,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方冉冉对他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周先生,今天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接下来不管是医疗费用上的事情,还是其他需要我这边配合的,您随时联系我。实在抱歉了!”
走出急诊大楼,方冉冉拉起白雅菲的手:“雅菲,今天真的多亏有你,谢谢。”
白雅菲笑道:“咱俩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话音未落,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方冉冉笑出声来,道:“忙活这么久还没吃饭呢,我请你吧。去吃烧烤怎么样?”
两人来到烧烤店,点完菜,白雅菲先出去打了个电话。几分钟以后回来,说咨询了律师朋友,大概率网约车司机是主责任方,而且对方伤情不重,方冉冉顶多赔个一两万,或许几千块就能了事。
方冉冉听完宽心不少,转念一想,又露出心疼的表情。白雅菲会心一笑,调侃道:“半个平米没了吧?谁让你粗心大意!”
方冉冉甩甩头,飞快地呼出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没事,这比我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要好太多了。”
两人吃着烤串,方冉冉突然“扑哧”笑出声来。白雅菲忙问:“怎么了?我脸上又沾东西了?”说着伸手在嘴边摸了又摸。
方冉冉笑道:“我想起刚才在医院,那个家属走过来,你嗖地一下挡在我前面的样子。记得咱俩上学那会儿,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就总是像那样挡在我前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也没变。”
白雅菲作出神气的表情:“毕竟我从小的梦想就是要当江湖侠女的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女守则第一条。”
“不过说真的,”白雅菲话锋一转,“今晚上你表现得也太弱了!要不是我在,你得被那个家属压得死死的!”
“我当时是真的慌了,脑子里蹦出各种各样的悲剧,我甚至觉得自己下半辈子要完蛋了……”方冉冉苦笑着,“比如,万一人没了怎么办,我是不是成了杀人凶手?或者万一瘫痪了,我得赔多少才算够?就算这场事故本身伤害不大,可万一老爷子因为脑动脉瘤出了什么大事,家属会不会把责任推我身上……我突然发现,交通事故简直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月老红线,因为纯粹的意外,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被系在一起,成了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而你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这真的太可怕了!”
“也是……”白雅菲耸耸肩,“碰到这种事,不慌、不怕才奇怪呢。要我说,你这次也真是全凭运气才逃过一劫。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医院见识过多少交通事故,缺胳膊少腿的都算好的。有的人,肚子被戳了个大窟窿,送进来的时候肠子都流出来了,还不如当场挂了呢!”
“妈呀,求你别说了!”方冉冉捂住胸口,作出要呕吐的样子,“再说下去,我今晚撸的串就要原地回收了。”
两人说笑着,白雅菲突然变了脸色,问:“发生这么大事情,你没跟常程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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