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的选角通知同时送到了顾云笙和林栖的手中。

节目组甚至“贴心”地附上了改编剧本——重点突出了原片中两位芭蕾舞者之间那种近乎致命的吸引、激烈的嫉妒、以及身份认同的挣扎与替换。台词里充斥着“看着我”、“成为我”、“你偷走了我的人生”这样的句子。

排练室，空旷，冰冷，四面镜墙映出无数个对峙的身影。

林栖先到。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训练服，头发随意扎起，正对着镜子拉伸肢体，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舞者特有的柔韧与力量。门被推开，顾云笙走进来，同样是一身素黑，气质却沉静如水。

空气瞬间凝固。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免。巨大的无声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负责排练的副导演硬着头皮上前，试图讲解剧本和动线。

“顾老师，您饰演的莉莉，诱惑与侵略性需要更强一些……”

“林老师，您演的妮娜，那种脆弱与渴望的层次感……”

“不用说了。”林栖突然打断他，目光第一次直直地投向顾云笙，带着挑衅，“剧本我看懂了。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折磨的那点事么？直接来吧。”

顾云笙抬眸，迎上她的视线，平静无波：“好。”

第一次走位，是莉莉引诱妮娜的近距离接触。

剧本要求，顾云笙需要从身后靠近林栖，手指挑逗地划过她的脖颈、肩线，气息喷在她的耳廓。

顾云笙的手抬起，在即将触碰到林栖肌肤的前一刻顿住。镜子里，她能看见林栖骤然绷紧的背脊和紧抿的嘴唇。

林栖感受到身后那熟悉气息的靠近，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又带着一种可耻的、隐秘的期待。当顾云笙微凉的指尖最终虚虚地划过她的皮肤时，一阵战栗不受控制地从脊椎窜起。

“停！”林栖猛地向前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有些尖锐，“顾老师，没吃饭吗？剧本写的是‘诱惑’，不是‘隔靴搔痒’！”

顾云笙的手僵在半空，沉默地看了她两秒，收回手，语气淡漠：“再来。”

第二次，顾云笙的动作加大了力度，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甚至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林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承受着那几乎要灼伤皮肤的触感。

轮到妮娜反抗，推开莉莉的戏份。

林栖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力气，猛地转身，双手重重推向顾云笙的肩膀。

顾云笙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镜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排练室一片死寂。

工作人员吓得大气不敢出。

林栖也愣住了，看着顾云笙蹙起的眉头和脸上闪过的痛楚，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又死死忍住。

顾云笙靠着镜子，缓了几秒，才慢慢直起身，抬手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力度够了，情绪不对。妮娜此刻不是仇恨，是恐惧，恐惧莉莉揭示出她内心隐藏的黑暗面。”

“用不着你教我！”林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声音拔高，“你以为你很了解黑暗面？顾云笙，你这辈子最大的黑暗面，就是你的懦弱和自以为是！”

这话如同毒刺，狠狠扎下。

顾云笙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她一步步走向林栖，在极近的距离停下，两人身高相仿，气息交错，眼神在空中噼啪作响，如同两头对峙的猛兽。

“是吗？”顾云笙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寒意，“那你要不要看看，真正的‘黑暗面’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排练，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互相折磨。

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带着刀光剑影，每一次肢体的接触都像是战场上的搏杀。她们将七年积压的所有复杂情绪——爱、恨、怨、惑——全部倾注到了角色之中。

林栖的妮娜，不再是单纯的纯洁白兔，她的挣扎里带着不甘的愤怒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顾云笙的莉莉，也不再是纯粹的反派魅影，她的诱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悲哀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们在角色中厮杀，也在角色中窥见彼此内心深处，那片从未向对方展露过的、黑暗而真实的荒原。

高强度排练的间隙，两人各自占据排练室一角，如同楚河汉界。

林栖拧开一瓶水，大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对面。

顾云笙正微微侧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心微蹙。许薇刚刚发来信息，张曼那边似乎察觉到了调查，动作变得更加隐蔽，线索几乎中断。同时，网络上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关于林栖“耍大牌”、“专业能力被高估”的负面通稿，显然是对方新一轮的反扑。

林栖看着顾云笙略显疲惫的侧影，想起李岚那边同样进展不顺的调查，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们在这里互相内耗，真正的敌人却在暗处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节目组的一个助理小心翼翼地上前，递给顾云笙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顾老师，这是……张曼老师派人送来的，说是慰劳大家辛苦排练的甜品。”

顾云笙看着那个礼盒，眼神冷冽如冰。

林栖也看到了，她认得那个logo，是顾云笙曾经最喜欢光顾的那家昂贵甜品店。她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顾云笙听见：“黄鼠狼给鸡拜年。”

顾云笙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对助理淡淡地说：“替我谢谢张老师，心意领了，东西分给大家吧。”她碰都没碰那个盒子。

林栖看着她这副冷静克制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她最讨厌顾云笙这点，永远像个精密仪器，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那张完美的面具之下。

最后一次联排，是《黑天鹅》的**段落——妮娜在幻觉中与莉莉合二为一，完成那惊世骇俗的“32圈挥鞭转”。

林栖需要在不借助替身的情况下，完成这一高难度芭蕾动作。这几乎是挑战她身体的极限。

音乐达到顶点，林栖深吸一口气，开始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

她的裙摆飞扬，像一朵盛放又即将凋零的黑色的花。

十圈，十五圈……

汗水浸湿了她的训练服，眼前开始发花，镜墙里的影像变得模糊而扭曲。

二十圈，二十五圈……

她的体力急速下降，脚步开始虚浮，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双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腰，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是顾云笙。

按照剧本，此刻的莉莉应该是在镜像中冷眼旁观。

林栖猛地回头，撞进顾云笙近在咫尺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和疏离，只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悸与担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栖能感受到腰间那只手传来的、坚定而温热的力度，能清晰地看到顾云笙瞳孔中映出的、自己狼狈而惊愕的脸。

周围的音乐、工作人员、镜墙……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顾云笙率先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冰冷的面具，语气生硬：“……注意安全。”

林栖站在原地，腰间那短暂的温热触感仿佛还在燃烧。她看着顾云笙，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那句“注意安全”的冷硬，和仍留在她腰间的温暖，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这个女人……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排练结束，两人各自沉默地离开。

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顾云笙坐进车里，却久久没有发动引擎。她抬起刚才扶住林栖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纤细腰肢的触感和温度，眼底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混乱。

而林栖回到公寓，靠在门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云笙扶住她时，那双泄露了真实情绪的眼睛。

“交易……威胁……”

“注意安全……”

碎片化的信息与刚刚发生的意外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公演在即，她们这曲充满刀光剑影的《黑天鹅》双人舞，究竟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