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变成了有形状、有气味、有触感的实体。巨大的通风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肠道，蜿蜒曲折，深不见底。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机油挥发后的刺鼻、以及某种有机质缓慢**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一种足以让肺部产生灼烧感的混沌味道。脚下时而湿滑粘腻，时而硌满不知名的金属碎屑，每一次落脚都需要万分小心，尤其是在几乎完全依赖触觉的黑暗里。

阿弃打头，他那独特的、支架与金属摩擦发出的“哒…哒…”声，成了死寂中唯一的指引。这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些刺耳，但在此刻，却像节拍器一样，稳定着两颗在绝境中漂泊的心。叶凛半扛着江曜，紧随其后。两人都伤得不轻，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

江曜几乎将全部体重都倚在了叶烈身上。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和眩晕感如同潮水，一**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他能感觉到叶凛身体的温热，甚至能透过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对方肌肉因竭力支撑而绷紧的线条和微微的颤抖。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贴近，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那总是精密计算的大脑试图分析这种“无效接触”带来的干扰，但剧烈的伤痛和生存的压力，迫使他将这点不适压在了意识的最底层。他的手臂绕过叶凛的脖颈，为了保持平衡，手掌不得不虚握在叶凛另一侧的肩膀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锁骨的形状和皮肤传来的惊人热度。

OS江曜：『体温异常偏高。心率过快，约120-130次/分。肌肉疲劳度持续累积。左腿承重已达极限…需尽快找到安全点休整。无关感知信息…需过滤…专注路径记忆…左转…向下倾斜15度…气味标记变化…』

叶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腿每动一下都像有钢针在骨髓里搅动，冷汗浸透了后背，与江曜手臂接触的皮肤那片冰凉，反而成了某种提神的存在。他咬紧牙关，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跟上阿弃和稳住身形上。江曜的重量比他想象的要沉，那看似清瘦的身体，肌肉密度却高得惊人。

OS叶凛：『操…这冰块脸看着瘦，分量真他妈实在…吃秤砣长大的吗？…左腿快没知觉了…妈的，这鬼管道到底有多长？小子你倒是快点！…啧，江曜这手怎么这么冰，跟死人似的…能不能别抖了，老子脖子都快被你勒断了！』

“就…就在前面了！”阿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有个向下的竖井，锈蚀的梯子，有点滑，小心点！”

果然，管道到了尽头，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黑洞出现在下方，一股更阴冷、更潮湿的空气从中涌出。借着阿弃点燃的一个简易火折子（用沾了油脂的布条做成）的微弱光芒，可以看到井壁上附着着一道几乎与锈蚀融为一体的金属梯，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我…我先下。”阿弃把火折子咬在嘴里，双手抓住梯子，熟练地拖着那条不便的腿，开始向下爬。支架与梯子碰撞，发出更响亮的“哐当”声。

叶凛探头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咽了口唾沫。OS：『这要是摔下去，估计连骨头渣都找不着…』

他感觉江曜搭在他肩上的手收紧了一下。

“能行吗？”叶凛侧过头，低声问。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在跳跃的火光阴影下，他能看到江曜长而密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露着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江曜极轻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以。”

没有多余的废话。叶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曜先抓住梯子，然后自己再小心翼翼地将重心转移过去。每一下移动，梯子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解体。叶凛的左腿根本无法用力，只能依靠双臂和右腿的力量，还要分神注意下面的江曜，生怕他体力不支脱手。

下降的过程缓慢而煎熬。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包裹着他们。上方阿弃的火光越来越远，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摇曳的星火。不知下了多久，叶凛的手臂已经开始酸麻发抖，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时，下方传来了阿弃的声音：“到了！跳下来！不高！”

叶凛低头，隐约看到下方似乎是个相对宽敞的平台。他咬了咬牙，对下面的江曜说：“松手，跳！”

两人先后松开了梯子，落了下去。高度确实不高，约两三米，但落地的冲击力依然让叶凛的左腿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江曜落地时则是一个踉跄，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后背的伤口显然又被牵扯到了，他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气。

阿弃赶紧举着火折子凑过来：“你们没事吧？”

“死不了…”叶凛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管道交汇处，空间宽敞了些，地上堆满了废弃的金属零件和不知名的垃圾，像个被遗忘的垃圾场。空气依然污浊，但似乎多了点流通感。

“从这里穿过去，再走一段，就到那个旧锅炉房了。”阿弃指着一条相对宽阔的管道说。

休息了不到一分钟，三人再次上路。这一次的管道平坦了许多，但危机却悄然而至。

在经过一段特别潮湿、地面布满滑腻苔藓的区域时，阿弃因为拖着支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而他身后，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废弃的检修井口！井口没有盖板，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小心！”叶凛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左腿重伤，猛地松开搀扶江曜的手，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出，在阿弃即将坠入井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阿弃吓得魂飞魄散，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只有一只手被叶凛抓着。

叶凛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左腿根本无法受力，全靠右腿和腰腹力量死死钉在原地。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他感觉自己的肩膀都快被撕裂了，额头上青筋暴起，低吼道：“抓紧！别松手！”

江曜在叶凛松手的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但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眼前惊险的一幕，眼神一凛！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不是去帮叶凛拉人（那样可能三个人一起掉下去），而是迅速解下自己腰间那根之前用来固定的、还算结实的布带，动作快如闪电地将一端甩给叶凛：“缠在手上！另一头给我！”

叶凛瞬间明白过来，单手艰难地将布带在抓住阿弃的那只手腕上绕了两圈死死勒住。江曜则抓住布带另一端，身体后仰，双脚死死抵住地面粗糙的凸起，利用全身的重量和摩擦力作为锚点！

“拉！”江曜低喝，声音因用力而紧绷。

叶凛借着这股拉力，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

“呃——啊！”伴随着一声低吼，他硬生生将瘦小的阿弃从死亡边缘拽了上来！

阿弃瘫软在管道边缘，吓得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

叶凛也脱力地坐倒在地，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probably 是刚才发力过猛导致伤势加重了。他捂着腿，冷汗直流，嘴里却不闲着：“操…小子…你他妈…看着点路…老子差点…跟你一起…下去…见阎王…”

江曜松开布带，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走到叶凛身边，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撩起叶凛的裤腿检查。只见原本就肿胀严重的左腿，此刻更是青紫交加，看起来触目惊心。

“…没事…死不了…”叶凛想推开他的手，却被江曜一个冷眼瞪了回来。

“闭嘴。”江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从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里衬上又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手法熟练地重新为叶凛包扎固定，力道适中，既能起到支撑作用，又不会过度压迫。

叶凛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那双沾满血污却稳定无比的手，到了嘴边的混账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情绪，像小小的暖流，悄悄淌过心间，暂时压过了腿上的剧痛。

OS叶凛：『…这冰块脸…包扎手艺还挺像回事…比阿弃那小子强多了…』

江曜包扎完毕，抬起头，正好对上叶凛有些愣神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汇。叶凛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疼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江曜的眼中则是一贯的冷静，但在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OS江曜：『伤口恶化。需尽快处理。情绪波动异常…需忽略。』

他迅速移开视线，站起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视从未发生。“能走吗？”他问，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叶凛咧了咧嘴，试图站起来，却因腿上的剧痛再次失败。他骂了句脏话，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的阿弃：“小子，还能动吗？扶老子一把！”

阿弃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爬起来，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叶凛。

江曜沉默地走到叶凛另一边，再次伸出手，架住了他的胳膊。这一次，叶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臂搭了上去。

三人再次变成互相扶持的姿态，只是经过刚才的生死一线，彼此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被戳破了一个小口。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名为“同伴”的纽带，正在悄然凝结。

在阿弃的带领下，他们又艰难地行进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厚重铁锈和废弃管道完全掩盖的洞口前停下。

“到了…就是这里。”阿弃用力推开一块虚掩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板，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入口。

一股混合着机油、金属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从洞口涌出。

希望，似乎就在这黑暗的洞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