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纷乱的飞鸟声,羽箭的破空声。
深夜的林子被闯入其中的六七个人打破静谧。
花意朝坐在马背上,身后的人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沉重的喘息里满是极力的克制和忍耐。
他受伤了。
“魔头!今日你必不能逃出幽林!”身后的追赶渐渐飘远,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制住脚步,震声威胁间凝着不甘。
“受伤了?”花意朝音色冰冷地出声询问,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关心,似是随口一问。
“无碍,关心我?”花年声音色如常,依旧如往日那般带着几分令他排斥的笑意。
没得到回应,他习以为常,继续策马赶路。
也不知跑了多久,花意朝只能闻到那股花草气在渐行渐远,马蹄踏地也不再有草碎木折的脆响,“噼里啪啦”全是尘土声。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两年过去,嗅觉和听觉成了他辨认这世间万物的替代方式。
身下的马忽然长啸一声停了下来,后面的人动作轻快地跳下马背,将他轻而易举地接下来抱在怀里,四周传来潺潺水声,听上去空寂回响,似是到了一处山洞。
花年声的脚步声和逐渐湿润的空气证实了他的判断。
“先在这躲一躲,一会儿……”花年声忽然莫名其妙地停顿一下,被放到石面上的花意朝侧耳偏向他的位置,没听出异样。
“顺着水流走,就安全了。”
那人说着话,却向远处走去,几步之后才堪堪停下,花意朝有些纳闷,站起身摸索四周。
“你做什么?”山洞空旷宽广,他的话荡起阵阵回音。
“歇会儿。”花年声平静回答。
花意朝不再探寻,立在原地,怀疑地问:“伤得重吗?”
那人轻笑一下,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真情实意的关心,开口敷衍:“不重。”
他屠杀了天镜山满门,花意朝恨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真的在乎他。
同样姓花,花意朝是内门大弟子,他花年声却是一个被震在山底的邪魔。
世间人唤他邪魔,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像是五十年前的他干了不少坏事,据说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但五十年后的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命贱的蝼蚁。
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从五岁起就有无数人追杀他想要取他性命。
那么多人要绝他生路,只有花意朝待他好。
他没有名字,花意朝给他名字,他没有家人,花意朝做他家人。
人间相依为命的四年是他此生最宝贵的时光。
后来,流落凡间的花意朝被天镜山找回,那些人顺手也把他这个邪魔抓了回去。
那天,他见到花意朝哭闹,见到花意朝奋起抵抗,也见到他被师门击晕镇压。
花年声以为自己死期将至,分开前能再笑着叫声哥哥,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没想到,天镜山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锁在山下,用两把法器铁钩贯穿枇杷骨,从他身上吸取那些不知源头又源源不断的法力。
天镜山至此获得无上力量,几年间迅速凌驾于所有仙门之上,一时风头无两。
可花年声呢?
没人关注山底下那个每天痛不欲生的邪魔,世人以为他死了,死于天镜山,包括花意朝也这样觉得。
没人知道,他每天刚生出一点血便被铁钩吸干,每一刻都沉浸在刺骨的寒冷中,全身上下无一时不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
他想死,却根本没有机会。
他太恨了。
所以出来那天,他要从整个天镜山夺回所有这世间欠他的东西。
花意朝被失了神志大开杀戒的花年声波及,双眼失明筋脉俱损。
花年声救了他,让他成为天镜山上下唯一的活口。
现在他的筋脉恢复,眼睛也快好了,可以自己生活不用每天对着仇人冷着一张脸了。
“哥哥。”
花年声开口,音色低哑,听上去十分平和。
花意朝顿了一下,没应。
他站在石壁边,仔细分辨周围的声响。
“这世间没放过我,你呢?”花年声的声音从斜前方刺来,花意朝循着音源侧耳,听见问题,忍不住胸口微滞。
“你放过我了吗?”
山洞只有流水在不知停息地发出响动,久久没有人声。
花年声泄出一道淡淡的笑,喃喃着:“看来是没有。”
花意朝心尖一紧,摸着石头的手缓缓收紧。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花意朝站在原处,向前挪了一步。
忽然,他感觉全身猛地一轻,似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央迅速抽走,快得令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一转瞬,他便觉得那股长久压在身上的力量和监视感彻底消失。
花意朝怔愣片刻,大步向前踱了几下,难得慌张地叫:“花年声。”
“……年声。”
回应他的只有洞壁和溪水。
“花年声。”他提高音量,却依旧没人应答。
他顺着之前确认的方向走过去,路上被什么绊了一下,有些跌跌撞撞。
走了十几步后,他闻到了一股浓重到令人恐惧的血腥味儿。
他弯下腰探摸着,一连几下都摸了空,终于,在一个石头旁碰到一个略微柔软的实体。
他跪下去凑近几寸,将那个冰凉的身体揽到近前,还不待张嘴询问,膝盖上的布料却已经湿透。
那液体浸润他的衣摆,仍带着几分热度。
“花年声。”他又叫了一下。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花意朝摸了摸他的脸,却在下巴上摸到一手的凉血,另一只手顺到他的脊背想将人撑起来,手指却猛地一顿,被一根东西拦了路。
他脑子一片空白,缕着那根坚硬的阻碍摸向整个宽阔的脊背。
一根。
两根。
三根。
……
七根。
“花,花年声。”他颤着声音,顺着其中一根从血肉起始摸到了尽头,上面缀着一小块雕刻着什么的金属。
肃阳峰的猎日箭,可杀众生,可屠妖魔。
花意朝手指不稳地抚上花年声的脖侧,他似是不愿相信一般反复确认,将他脖子上下无一处遗漏地摸过。
一片平静冰凉。
“花……”他又想喊他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嗓子紧紧揪着,出口的全是气。
“你醒醒。”他搂住花年声的头,眼神空无地望着远方,又向前靠近一点。
洞里水声阵阵,偶尔传来徒劳的呼唤。
“花年声。”
“醒醒。”
“年声。”
……
“哥哥,醒醒。”幼嫩的孩童声一点点清晰,花意朝睁开眼,竟是看到了东西。
“该吃早饭了。”
花意朝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看见自己不大的手掌,他动作一顿,惊讶地抬回来看了看。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小孩儿笑了笑,把一旁的鞋子摆到床边,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离开这儿,这里不安全,不能再继续待着了。”
说完,小孩儿转身去不远处的桌边倒水。
花意朝震惊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背影,摸摸自己的胸口,没有痛感没有伤。
他分明用其中一支猎日箭……
这是没死,还是又活过来了?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骨骼明显变小了。
桌边的孩子束着规整的发髻,身着破旧的衣服,尺寸不合身,袖子有些空荡。
这个样子的花年声,他只在二十年前两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见过。
现在是,二十年前?
他站起身,光着脚走了一步,恍然认出了这间木屋。
这是当年他和花年声在小竹林里找到的废弃小屋,刚进来住了四五天,便被天镜山的人找上门。
他又动了一下,突然停了下来,张了张嘴,脊背骤然一片冰凉。
“年声。”
小孩儿闻声回头,笑着问:“怎么了哥哥?”
“你怎么知道这里不安全?”
明明曾经的花年声是打算在这住一辈子的。
两人畅想了很远的未来,哪里种田,哪里打猎,又去哪个小镇换钱……
他们从住进来那天直到被抓,都没想过离开。
小孩儿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拿着茶杯,嘴角的笑意慢慢平缓下来。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忽然变得更加沉稳的少年,嘴唇微抖:“哥哥?”
古代玄幻背景,**,一章结束的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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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放过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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