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此时此刻紧张到呼吸卡碟、关节生锈,手握在房门把手上,听着外面厨房里翻动锅铲的声音,掌心不过几秒就沁出了汗,呆愣愣站了五分钟,硬是没打开这个薄薄的门板。
他吞了下口水,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按下把手。
外面令他紧张至此的人并非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而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所谓男朋友。
就在十分钟前,方俞从午睡中缓缓醒来,坐在床上头昏脑胀地出神了一阵,隐约听见外面做饭的声音,正要美滋滋地下床去帮忙,顺带和帅气男友贴贴,脚刚落地,一段段真实又强烈的记忆涌上脑子,伴随着额头上伤口的刺痛,让他把忘掉的一切都瞬间想起来了。
原来和他同住的人仅仅是同校的研究生同学,两个人不同专业不同导师,不过是开学伊始一起租了校外的房子,成了室友。
非要说的话,他们的关系确实好,除室友外还能多加一个好兄弟的头衔,当然,这也是方俞暗戳戳拉进关系的结果。
毕竟他单方面喜欢人家两年,考本校的研究生还多半是因为这个人轻松保研留校了,他不想工作,又不想脱离对方的生活,所以顺理成章地也选择在有那个人的地方继续读书。
然而这一切都和“男朋友”三个大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偏偏这三个字还是那人在自己病床前亲口说的。
方俞承认,自己确实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祁灼,哪怕撞破脑袋失了忆,在得知这个略感熟悉的“陌生”帅哥是自己男友时,也能瞬间产生源自本能的心花怒放。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看上去对自己只有兄弟爱的好室友,会在他失忆的当口直接说两人是情侣关系啊!!!
方俞心态噼噼啪啪地崩裂,不是别的,纯粹是高兴的,这高兴一浪高过一浪,让他持续好几天的脑震荡不适都能忽略几分了。
他开门的动作放到最轻,犹犹豫豫地下定不了决心。
厨房是开放式的,做饭的人只需一个余光就能瞥见这间卧室的动静,他还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崭新且突然的“男朋友”。
暗自磨了磨牙,方俞又没出息地退了回去。
靠!!
方俞在心中兴奋地大喊大叫,回到床边对着虚空打了一套手舞足蹈的组合拳,想痛快大笑爽一下又不敢,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无声发笑。
折腾了一圈,脑震荡CD结束重新返厂,把自己折腾晕了,眼冒金星地坐到床上,难受得直闭眼,都这样了也没耽误他嘴角顽强且张扬的弧度。
一周前,方俞在斑马线上受了场无妄之灾,一辆电动车为了抢绿灯最后的几秒,加速飞驰冲线,却为了躲避一位提前意识格外充足的白头发老大爷,一个急转弯,把旁边老老实实等灯的方俞给铲飞了。
大概觉得是年轻人,铲一下怎么也比大爷便宜。
当时的方俞真就飞了一段出去,不远,三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年轻优势还是这几年健身增肌没白练,身上竟然只擦破点皮,伤情压根没波及到任何一根骨头,他也自己拍拍衣服裤子站起来,拉开架势打算跟电动车主好好掰扯一下。
结果话没说两句,忽然感觉头痛痛的,眼前黑黑的,脸颊热热的,抬手一摸,于大片不正常的黑雾中勉强看清了那满手的血,再看看现场惊恐的路人和肇事车主,眼一翻,当场昏迷。
路人报警,伤患送医,警察找校长,校长找导员,导员找家长,卡在了家长这一步。
方俞父母离婚,他多年间爹不疼娘不爱,考上大学就少有联系,学费都是自己想办法赚的,于是出事后都在老家的父母便一个都没来,估计也没想来。
到了这一步,祁灼这个方俞的好室友才终于被慌张的导员想了起来,祁灼也终于得以破解了室友一下午不回自己消息的真相。
待到方俞悠悠转醒,看了一圈床边的几个人,二话没说先吐了一通。
脑震荡,比较严重的那种,需要住院监控病情。
他脑袋晕得厉害坐都坐不直,所以吐得挺狼狈,那时一直不嫌弃地照顾在身边的人就是祁灼,又是拿着袋子接着,又是擦嘴擦汗。
那叫一个体贴入微细致非常。
方俞缓过几分精气神后,和导员、警察以及肇事方一一谈过,谈妥了赔偿问题,这事也就算暂时解决了。
等屋里只剩下接到陪护任务的祁灼时,方俞才尴尬地挠挠脸,看看帅哥,看看地板,又忍不住看看帅哥,想到刚才他对自己的细心照顾,稍显羞涩地说了句震撼祁灼许久的话:“那个,同学,你好。”
祁灼:“……?”
方俞没得到回应,纳闷地又看看他,越看越心暖,莫名其妙就暖呼呼的,他再问:“你哪个专业的?咱俩一个导员?”
祁灼:“……??”
方俞感觉他不说话的劲儿酷酷的,还帅帅的,简直帅进心里,而且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好像很依赖他,很想亲近他。
他怀疑自己一见钟情。
他再再问:“我好像一直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祁灼:“……!!”
祁灼:“医生!!”
方俞被他惊人的一吼吓了一跳,十分钟后,医生一走,他便立即陷入了与祁灼同款的沉默里。
怀疑是脑震荡引发的失忆,情况有点严重,几天后需要再做一次CT,看看会不会迟发性脑出血。
脑出血三个字一出,给祁灼吓得后背发凉,伺候病床的架势顿时更加无微不至。
方俞倒是比他乐观,还有心思沉浸在自己居然活生生忘掉一个人的恐怖真相里。
刚才医生来的时候确认过,他记得导员,记得车祸的事,还记得同学导师以及来都没来的父母,甚至还有没开始做的开题报告,偏偏把祁灼这么个大活人给忘得一干二净,闷头使劲想了一阵,给自己想得头发昏。
方俞瞧瞧祁灼小心翼翼的举止和明显心疼自己的脸色,唯唯诺诺地问:“那个,咱俩是朋友?”
祁灼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为人也比较正派踏实,自认为内里干枯乏味十分无趣,方俞却截然相反,活泼开朗,生命力强,写论文如此闹心的事他都能活力四射,是他最羡慕也最喜欢的类型。
按照人设,这时被遗忘的祁灼应该黯然神伤一下,然后老实承认:对,是朋友,还是室友。
可方俞记得所有人,记得全世界,记得追在屁股后面的deadline,就是不记得他。
祁灼心里很不是滋味,刺刺麻麻的,又气又无语。
巧不巧,赶来医院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大叔听的就是一个狗血失忆小说,配着做饭视频,简短利落的讲了一个女生失忆忘记前男友后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被前男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后,受到现男友的蛊惑做出许多伤害前男友的蠢事。
还是个性转版狗血虐恋言情。
于是祁灼脑子一抽,一置气,想着他反正也不记得,就难得张嘴跑火车,想逗他一下,估计他也不会真的相信,毕竟大家都是男生。
他咬牙切齿似笑非笑地说:“呵,不是,是男朋友。”非常没好气。
方俞震惊瞪眼。
方俞恍然大悟。
方俞猛然惊喜。
方俞痛彻心扉。
“卧槽。”
合理,太合理了。
怪不得人家不嫌弃自己,怪不得得知自己失忆后他的情绪会那么不对劲,怪不得自己一见到他就感觉心里美滋滋的升温。
那股黏糊糊的亲近感不是一见钟情,合着纯是想和男友贴贴的啊!
真不是人啊,他怎么能把男朋友给忘了,还唯独忘记男朋友!
自己是什么牲口吗?!
祁灼说完话没敢看他,抱着手臂看走廊外的人来人往,等半天却迟迟没听到声音,纳闷看过去,看到一张涨红的帅脸,红得他都怕影响脑门上的伤口和里面记忆不全的脑花。
“你……”祁灼站起身走到床边,不知道这人怎么了,还不待说完话,手就被方俞轻轻拉住。
温暖的,干爽的,松松的力道中夹杂轻柔的试探和讨好。
祁灼懵了。
“我,我那个,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既然你是我男朋友……你放心,我肯定能想起来的。”
祁灼:“……?!”
方俞扬起动一下都晕的头,努力睁着晶亮亮的眼珠,小声说:“对不起。”
又乖又真挚。
祁灼傻了。
方俞居然当真了。
他低头盯着眼前苍白但仍旧精致的脸,上面有高兴、有害羞、有自责、有小心,就是没有最该有的怀疑和不信。
一瞬间,祁灼智慧的大脑就理解了一切。
卧槽。
方俞喜欢自己。
想到这个,他猛然涌上心头的不是厌恶排斥,而是一种诡异的、难以抑制的窃喜和释放,仿佛深埋已久破土而出,仿佛执念纾解畅快轻松。
又一瞬间,祁灼对自己的内心达成了深度了解。
卧槽。
自己也喜欢方俞。
原来如此。
怪不得自己对方俞的一举一动都异常在意;怪不得自己见不得他跟别人关系亲密,即便是男生也不行;怪不得自己总忍不住想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怪不得自己被他邀请合租的时候快乐得半宿没睡着。
他带着一切异常都有了解释的释然感,再次看向方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把你忘了,你别生气,我醒来看你第一眼就很开心,我感觉我肯定是很喜欢你的,忘了搞不好就是撞到哪个地方,恰好撞到……”方俞琢磨半天不知道撞到哪个叶哪半脑能忽然忘记对象,随口胡扯道:“撞到恋爱脑?反正我肯定不能因为不喜欢才轻易忘掉你的。”
祁灼思维一转换,看他急急胡诌乱解释的可爱样子顿时胸口酥软,轻轻摸摸他被剔得光溜溜的头,上面还包着网罩,温声说:“没事,慢慢想,不着急。”
越慢越好。
祁灼认下来了,将错就错,担着男朋友的身份照顾了方俞全程,直到出院两人回到合租公寓。
见到屋子里共同生活的痕迹,方俞更确信了,衣服一起洗,饭一起吃,连日常用品都全部共用,这不是情侣什么是?除了两个卧室竟然都有床,而并没有被自己将其中一间改造成电竞房这点有点奇怪外,方俞用自己有所缺损的脑壳将一切都圆融自洽了起来。
那叫一个合情合理,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谁来了都得相信他俩就是情侣同居。
刚出院,他们一起在祁灼的那张床上睡了一宿,昨晚方俞仗着受伤青涩且生疏地撒娇卖乖,获取了八爪鱼搂抱男朋友睡觉的特权。
特别舒服,那感觉,舒服到方俞怀疑自己是多年夙愿得偿一样,不像有过男朋友,反倒像是饿了一辈子了。
此刻的方俞坐在床面,笑得嚣张。
可不是饿得吗,他全想起来了。
哪有什么男朋友,哪有什么失忆虐恋,他方俞!这是暗恋成真了!
他又兀自磨蹭了十分钟,终是在油烟机熄灭的静谧里走出了门。
祁灼正在擦手,偏头看向他,问:“起来了,头还疼吗?”
方俞张张嘴,差点磕巴,含含糊糊地说:“不疼了。”
“喝粥吧,少吃点菜,怕你一会儿再吐了。”
方俞注视着他盛粥的样子,心跳快得真要吐了。
“我……”方俞走到祁灼身后,脑抽似的,不自控地抬起手拉住他背后围裙的系带。
围裙一松,祁灼纳闷回头,“怎么了?”
方俞嗫嚅着,垂眸鬼使神差地问:“我能亲你吗?”
祁灼脸颊和耳朵几乎是瞬间爆红,连锁骨都挂上点粉。
“亲,亲,亲我?”
方俞也没好到哪去,手指还捏着围裙带子,微微泛着抖。
“嗯。”
祁灼攥紧拿碗的手,拇指硌在碗沿,压得指甲一片生白。
“先,先吃饭吧。”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虚浮着,意志力明显不够坚定,似乎只要对方再小小纠缠一下,他就能同意。
可惜方俞过于紧张以至于短暂丧失了察言观色的基本素养,讷讷道:“那也行,吃完,吃完再亲。”
他懊恼地咬紧牙关,内心嘶吼:我靠了!我TM到底在说什么!
祁灼仓皇回头,想继续盛粥,嘴里不过脑地应和:“嗯……行,吃完再……再亲。”
方俞瞧着他再明显不过的神情,彻底确认,祁灼也喜欢自己。
他狠下心,脱口而出:“我都想起来了。”
祁灼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
方俞比他高半个头,微低下头定定看着他,说:“我想起来了,你,还有我们的关系,祁灼。”
失忆期间,方俞没少叫祁灼的名字,但那感觉都和从前全然不同,缺少了许多客套和修饰,只留下纯粹的亲昵和一点生疏。
现在这声祁灼,同样也没有修饰,却也没什么生疏,坚定、热切,还带着期待。
祁灼没心思分辨,刚才的紧张和炽热霎时冷却,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退,拿碗的手都禁不住打了弯。
方俞瞧见,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牵着将碗放到操作台上。
祁灼低着眉眼不再回头看他,长长的睫毛铺开两片心虚的暗影,眸中藏起恐慌,低声说:“你想起来了?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方俞这回精准察觉到他的情绪,抬手想碰他,又不知道要碰哪,挠挠后颈,焦虑地抿紧嘴。
“对不起,骗你是我不对。”
方俞顿时更焦虑了。
“我……你先吃饭吧,我去挂个医院的门诊号。”
眼见人要走,方俞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撑住台沿,轻松将人困在怀里。
他不再说话,试探性地低下头,一点点凑近祁灼的嘴唇。
祁灼愣了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了当,不确定地抬眸看向近前的人,四目相对,方俞没错过他眼中那层水雾,祁灼也没错过方俞眸底深邃的欲.望。
祁灼怔住片刻,随机心里一松,毫不犹豫地搂住方俞的腰,主动将嘴唇吻了上去。
方俞被他抱得小幅度一颤,手忙脚乱地回搂过去,喜悦不自知地从唇边溢出,生涩的贴吻间满是他控制不住的轻笑。
接吻是一门可以无师自通的学问,不深奥,但确实需要天赋。
可惜两人都没有这份天赋,舌尖磕磕碰碰地笨拙相接,又不好意思地双双后退,随后禁不住回味刚才的片刻湿软,纷纷默契回探,却不敢在陌生的唇齿间过分放肆搜寻,几个来回都是囿于方寸的小空间内。
吻技很差,情意却过于灼热,对于刚刚心意相通的小情侣来说,这样就已经初步足够了。
毕竟方俞的脑袋不允许他再进一步。
他不甘地退出温暖的唇舌,拇指擦过祁灼的唇角,将留出的水渍擦掉,弓着背难受地说:“不行,头晕。”
祁灼立马从迷离中回神,手疾眼快地抱住他的脊背,让人靠在自己肩头,一步一步把他扶到沙发上。
方俞紧闭着眼,歪头靠着祁灼肩膀,两手仍旧紧紧环着劲瘦的腰身,身残志坚地耍流氓。
祁灼见他迅速出了一头的冷汗,心疼地擦了一把,感受到腰侧暗戳戳地抚摸,无语地捏住他没什么肉的紧致脸颊,感觉不该这么薄。
方俞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笑容一发不可收拾,闭着眼咧着嘴,笑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祁灼被他笑得没办法,渐渐也跟着笑了起来,手指松开,善良地揉了揉被自己捏过的地方,笑着笑着轻轻吻了一下眼前红润润的嘴唇。
方俞又来精神了,睁开眼想直起身,说:“我还能行。”
祁灼大力按住他的肩,驳回邀请:“不行,对你的伤不好。”
“那哪能呢?我现在好得很。”
“好得很你就自己走两步。”
“那不一样,走路和接吻能是一回事吗?”
“哪不一样,做哪个你都得头晕。”
“做那个确实容易头晕。”
“什么做那个……我说的是哪个。”
“我知道,我就是耍耍流氓。”
“……”
“……”
“祁灼,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一周前。”
“不可能!”
“我说是就是。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你一周前,那我也是一周前。”
“嗤,不说算了,啧,手别动。”
“……”
“……方俞,别动了。”
随着祁灼缓缓变软的音色,方俞受限于身体条件,老实了下来。
两人轻喘着,上不上下不下的,微感难捱。
祁灼仰躺在沙发上,方俞像个高需求的大狗一样趴在他的肩窝,手臂紧紧箍着祁灼的腰侧。
“粥快凉了。”
“凉了正好方便吃。”
“一会儿得去医院查一下。”
“好,听你的。”
“所以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嘿嘿。”
方俞是攻哦,不要站反呀~
甜甜短篇一个,请查收~
开了段评,感受一下,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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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失忆多了个男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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