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不受到道的限制,但身在其中,便受到束缚。只是尊重,为了存在。
这是有道的一面,不是无道。
她只是来此间修行。
可这个修行一词,在她心中生起便化为空。
李明生生起了柴火,在一个柴盆里面,火光照耀了整个厨房。
阿月穿着刚才淋了雨的湿衣,抱着自己的双肩,坐在火盆边烤火。
她暗中运用内在力量,让身上的衣裳干了,却像是烤干的一样。
李明生看不出来缘由,只是埋头弄柴火。
“姐,这是家里仅剩的柴火了,没有粮食,柴也快没了……”
“山上不都有吗?”她淡淡开口。
“可是那多费劲啊?从山上砍柴,背下来会用很大力气的。我可背不动,要不?姐……你去,”
“闭嘴。”
阿月埋头盯着火,看着火光摇曳。
她想到了,当自身入境,幻境随自己而变。谁入幻境,幻境依谁而显。
就是说,在幻境里每一个存在,都可以创造自己眼前的幻境。自己的内在智慧如何运作?全凭自己的意识。
当阿月入境,就是成为这个女子的时候,这女子原本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只会发生改变。因为是她的内在智慧在运作,而同时女子眼中的幻境亦然发生改变。
所以,如今的李明生,是个幻觉。但幻,却不是之前的幻。不过其中的道照样在运行,那就是命数轨迹,可若幻跟随看幻之人而动,命数照样可动。
只是?契机为何?
算了,阿月想到在雨中的感悟,不再强求。
非我之事,应运而生。
就让世间万物,自己做主吧。
她只是个旁观者,虽然由自己之眼,呃?心,在分辨一切万物。
也可以做个旁观者。
“阿姐,你忍心看着我饿死吗?”
“……闭嘴。”
“姐,我好冷哦。”
“……”
“……”
阿月没有听到他说话,抬头看着他,见他蜷缩在火盆边,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姿势跟她一样,可是因为身上衣裳都湿了,更加冷。
阿月起身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虽是旁观,却是境中人。
可如若让心妄动,只会在幻境越陷越深。最后,若不清醒抽身,恐怕会在其中执迷。
那些看过的人,几乎都在迷失。
眼前的李明生,体内明明有灵,可还是宁愿做一个躯壳。
她不能忘了,一切都是幻,所见、所闻、所感、一切皆是为了让自己体悟内在智慧。或许根本没有目的,就是为了存在。
那内在智慧一直都在,从未变过。哪里还需要寻找?
存在?只是为了存在?为何要在幻中存在?
李明生抬头看到阿姐盯着自己出神,声音嘶哑道:“阿姐,怎么了?”
“去换一身衣裳。”阿月用身体的认知说。
“衣裳……哦。”
李明生站起来,可是脚使不上力,崴了一下扑到阿月的面前,阿月伸手抓住他!
险些就扑到前面的火堆里面。
她拉稳他,“你笨吗?”
李明生的脚疼得脸色惨白,浑身冒冷汗,他忍着,“阿姐,我不会再让你受罪,我,”
“那你让我上山去砍柴?”
“我,这,我以为你想做。阿姐,我会变好的,你相信我?”
“……”
阿月犹豫,想用内在力量帮他弄干衣裳,可是用自己的内在力量去在另一个自我身上显化,她没有试过。
“我又不是没有相信过你,你哪一次变好过?”阿月用身体记忆说,曾经他找到醉香居要钱,她都心软给了,哪怕事后会被打。
之前的这个身体,过分软弱了。
罢了。
“阿姐,等我腿好了,我就去想办法赚钱,然后去京城赶考!我会中状元,让阿姐享受荣华富贵!还要去大姐铺上炫耀,让她知道她错了!!”
“……”
阿月沉默,听这些话,就懒得管他。
他是他,而自我是自我。
阿月看向里屋,屋里有三间里屋,“我睡哪里?”
“阿姐要睡?这是白天啊?”
“是让你睡。”
“啊?阿姐,我?不困啊。”
“那你就别吵我。”
阿月看到屋里有一把残破的油纸伞,走过去拿起来,就在门口撑开,想往外走。
“姐!你要出去?!你不会又要寻死吧?!我不准你去!”
“我死不死,对你重要吗?”
“爹娘死了,大姐不要我,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二姐,你不能丢下我!这个世上,我就只有你,还有大姐和大姐夫,可是他们不管我!你不能死!”
“你为什么要我们管你?”
“我不想……我不能没有你们,我还要进京赶考!只要我考取功名,你们每一个人都会高兴!只要我有功名,”
“不会的。”
“阿姐?”
“你考没考功名,我不会高兴。因为与我无关,那只是你的事。”
“我的事?阿姐!你真的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爹娘丢下我走了,连你也要彻底离开我,”
“住嘴。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阿月懒得多言,这世间寒暄解释,与她而言无关,浪费口舌。
她撑着破烂了一边的油纸伞,刚要迈脚离开门槛,就被李明生拉住了一只手。
“姐!你恨我?就这么恨我吗?”
“是。”
阿月想也没想,身体当然是恨的,无比的恨!
可她懒得理会,也有自己的稳定,不想扮演这个身体。
当然也不会重复这个女子的命数,而且……从这个女子被她救活,这条命就是自己扮演的了。没有命数,只有当下。
阿月迈脚离开,手也用力抽回来,往屋外的小路走了。
李明生愣在屋子里,感觉绝望,可悲,他看着阿姐的背影,拉不住二姐的手!可二姐要是再寻死?!
但是……二姐讨厌自己,若是再追上去,岂不是更加厌恶?
他记得小时候,七岁时就在屋子里拿着家里仅剩的白馒头啃咬,爹娘说要带着二姐出去,让他就和去田里劳作的大姐待在家。
他不明白怎么了,也没有听到爹娘不久前在外屋的窃窃私语。爹娘把二姐牵着手用力拽,可是二姐痛哭大叫,“我不去!”
他急忙跑出屋,站在门框内看着,继续啃白馒头,“爹,娘,二姐为什么不去?”
“乖,我家明生最听话懂事了!你劝劝二姐,让她跟那个人走吧?啊?劝她!”
“二姐?你跟谁走啊?”
“要你管!”二姐怒气吼他。
爹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拉走!敢冲咱儿子大叫,越来越没有规矩!留着也是给别人养!”
“就是,”娘低声冲着爹道,“趁早卖了,还能多换点钱!”
“二姐?!”李明生迈出房门叫她。
“……我巴不得离开你们!”二姐恨极了他,那眼神恨着他手里的白馒头。
“姐姐想离开……”李明生松下了手里的馒头,愣愣看着她。
爹娘强行把她抗走,屋里再也没有吼叫声。
李明生回想那时,好像觉得二姐的名字?就是阿月……李月?好像,是的。
他觉得隐隐不对,可又想不到什么不对?
阿月走在雨中的田埂上,这身体的记忆时时想要淹没她。之前的记忆虚空,未来的记忆虚空,连当下也是虚空。
如果她现在去回忆身体的记忆,那么就是当下过去经历一遍,而不是过往的经历。因为她的意识过去了,回忆就是感受。
所以?身体的记忆是身体的,不是属于她。如果她不放过记忆,去专注感受,那么就变成自己的感受了。
一旦感受,就形成了记忆,可记忆是虚空。
她不会受到这幻境里面的枷锁,唯一的解法,或许就是看透空性。
田埂上的泥被雨水冲刷,路滑难走。
她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想过把李明生弄晕,用内在无限的力量。可是不想干扰他,索性离开了。
她在田野间扔掉了油纸伞,用心念瞬间天空放晴,毕竟这是自己的幻境。自我心念造就自我的幻境,与他人无关。
再说,也没有他人。
那创造的力量笼罩在这里的所有,看不见的所有,之外之内的所有,全是那力量。联络在心里,在身体上,在空无处,无处不在,尽情显化。
可这样的创造力量,需要意识的觉知力,若是迷失,用不了力量。或是用了,也不知觉用过。
她将虚弱的身体震颤,产生了形成之力的扭转,就是所有形成身体的部分都转换,力量可以随意转换。形成身体重构变幻,这就是幻境之力,反正都是幻。
身体幻化做一些金色光点,小小的光芒肉眼看不见,或是有能人异士看见,不过这里没人。
光斑没有远离,只是暂时那样存在,无数的光点等待再次被汇聚成实相的存在。那些光,就是形成实相的部分。
这幻境,全是由这种非人眼看见的光构成。
光也是幻。
她将身形恢复成少女模样,然后拿出宝石,不?宝石?错了,不需要借助外力。
她直接将远处那间用泥块搭建的房屋遮了结界,虽然太过招摇,不过不想在这里修行被人打扰。
而她所谓的修行,只是悟心。
然后,让周围的光重聚,她作为灵重新进入这个新构造的身体里。外人毫无察觉,这就是构造之力。
“你做了什么?这……不合规矩。”孩童站在田埂上,看了她有一会儿了。
“规矩?”阿月很快适应了新身,这身体力气更充盈,虽然还是限制在这个身体的基础设定里,不过更健康,更有血气了。
“我就是规矩。”她走过去,道。
“你要遵守这里的道,否则会被这里驱逐。”
“如何?我如何遵守?”
“你能感知到。”
“是的,很多。”
“那你还要?”
“你会驱逐我吗?”
“你知道么,我们内在的智慧在沟通。”
“哦?”
“这些形容言辞,是你的内在智慧告诉我的。我们这里称为道,无上的道之力。而你,只是说是内在的力量。”
“对。所以呢?”她走近些,看着孩童。
这孩童只有自己的腰间高,也不胖,很像人间的小孩。
倒是招人喜欢。
“我可是三千八百多岁了!少在心里嘀咕我哦!”
“哦?然后呢?”
“你?”
“说点实在的,我不想浪费口舌。”
“你还是这么冷漠啊。倒是以此身再入幻境,照样不知如何亲和?”
“亲和?”
“是啊。那个写书人……”
“别提她。”
“你也知道她,是她的内在力量幻化了我。可我只是收到她的邀请,然后来了你的场。我存在,你存在,她也存在。”
“你的话,什么是真的?”阿月警惕的道。
“处处是真,处处是假。”
“……”
阿月凑近,低头弯腰盯着他,然后伸手捏住了他的耳朵。
“说,有话直说!”
“唉?!!我说!你放手嘛!”
“不,赶紧说!我没有耐心!”
“你跟她一样!还是急性子!”
“我不想知道她,我很了解。”
“哦?原来你看过了?”
“说?”
“这是你的幻境,所以这里的道由你写。你在这里的幻境,所以你可以创造,不过嘛,所些所有都被限制了,那个写书人力量很强,不会轻易罢手的。”
“你说她在控制?”
“无处不在。”
“……”阿月放开了手,站在一旁犹豫了。
“我本是这个境内的看守,其中一个。随处记录,人间是否有异样?可她的书写,让我入了这个场,我与外同在,与内也同在。”
“废话真多。”
“你要与她的心魔斗?我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走了。”
“不抓我了?”
“这里已经造了结界,这里的道是你在创造。这话,你听明白了吗?”
“她恐怕不明白。就算她明白,也不会放手,心魔。”
“她没有心魔,但是她让我说心魔,这里每句话,有多少她的控制呢?”
“只要我不在乎,就没有逃脱与否。”
“是的。你很清楚。”
孩童幻化消失了。
阿月愣在原地,捏紧了手,试图让气息安稳。那个写书人在控制?可这幻境是她创造的,不是什么写书人。
她坚信,这所有幻境都是幻,任何呈现都是幻,是幻境想困住自己。
不是困住,因为想象了困住,因心念而生。她的心念?难道受到写书人的控制了?
为何?
不过,不放在眼里。
她是幻境的力量,这里如何存在,不完全在她的手中,可是只要自身意识够强大,谁都不能掌控觉醒的意识。
世间皆觉醒,只是自己不想醒。
那个写书人,所待的那个境,所成为的身体,也是这样吧?
她不想醒?才会控制这里。否则,她一旦真正醒,不会控制。
那是空性。一切都没有的。
她坚信。一切都是幻,而写书人在自己的幻里出现,只是为了破她。
这就是她修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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