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祈今年刚满二十岁。
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在那之前,洛祈生活在一片几乎不受政府约束的城寨里。因为历史遗留问题,那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边缘人群,是一个真正的“藏污纳垢”之所。
他也是其中之一。他没有家,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母、亲人。因此与其说“生活”,不如说是到处蹭着活。
那时他还太小,小小的城寨居民似乎也并不吝啬,周边小商小贩的店里总能给他些东西让他过活。
但人总会长大。
靠着邻里“义气”能供养多久呢?
何况他打小就是个颇会看眼色的敏感小孩儿。
记忆太遥远,已经不太清晰,但他记得城寨矗立在一条长长的跑道的尽头。于是在很普通的一天,他就沿着这条跑道往外走,一直走,后来走到了码头边。
再后来……有一个人,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洛祈抬头看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周身光晕,和她身上穿的白裙子。是个姐姐。
她带他上了渡轮,度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水路。他们从另一个码头上岸,她又牵着他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一个小院的大门前。
停下来的时候,洛祈还有些茫然,那个姐姐推开门,院子里有好几个小孩在玩,怯生生的。
洛祈就扒着门框偷看。
门上和墙边都嵌着标牌——「星罗福利院」,但他当时不怎么认字。
没一会儿就有一对老夫妻出来了,他们蹲下至与他平齐,问他叫什么名字。白衣姐姐站在一旁,摸了摸他的脑袋。
后来洛祈知道了,他们是福利院的两位院长。这里也成为了他日后长达十几年的避风港湾。只是,那个一面之缘的姐姐随后就走了,他再也没见过。
印象里只剩下她最后弯下腰,对他笑,嘱咐道,“以后,你要是在附近看到了跟你一样迷路的小朋友,记得要把他们带回来这里哦。”
小洛祈懵懵懂懂,但还是狠狠点了头。
现在看来,也许从那时起,使命感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有意识地帮过不少走失的小孩,也逐渐从附近,走向更多更远的地方。
洛祈回到住处,时间还早。他拾掇了几个物件,拿好地图和一台单反,再次出了门,打算跟着感应到的“信号”自己先试着寻找一番。
第一处信号位置并不难找,就在巴塞罗那旧城区的加泰罗尼亚广场上。
著名景点,圣家堂。
人还挺多。洛祈手里拎了个陈旧的破布娃娃,娃娃身上若有似无的哼鸣旋律在他脑子里盘旋——直到那点声音频率在附近有了重合迹象。
他买了张票,跟着游客进入内厅。
圣殿内部石柱林立,穹顶上巨大的“圣十字”明亮通透。墙壁上镶嵌着各色花窗,阳光折射进来,流光溢彩。而他穿行其中寻找声源,仿若误入光影森林的野生旅人,被光怪陆离的圣光所洗礼。
可洛祈不信神佛。
如果真的有神,他想,那就请帮帮我。
但他没能如愿,甫一进来,那疑似重合的迹象又淡了。很像没能接轨的齿轮,就那么平行着错过去了。
洛祈失笑,还是一如既往,果然没那么容易。
罢了,来都来了。他摇摇头,干脆举起相机,调好角度拍了许多照片,打算回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们看。
拍好照出来,洛祈沿着街道继续摸索。
那只破布娃娃还在手里拎着,脸上的塑胶材质老化,弹簧失灵,所以娃娃的两只眼皮各自以不同幅度耷拉着,眼睛看起来半睁半闭。
声音的重合迹象再次出现了。
源头听着很近。
穿过小半条街,洛祈几度来回,最后停在一家小教堂前。
看起来很普通,也无需买票,供人自由进出。洛祈从开了一半的大门进去。唱诗班的孩子们似乎正在收尾,神父站在祝祷台后,鼻梁上架着一副带链眼镜。
前排长椅上坐了一些人,但不多。两个并排的祈祷阁安安静静立在墙边。
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这种祈祷阁在教堂中很常见,最初设立的作用,就是让神父倾听信徒烦忧、再开解告慰的——因此两个阁子间的隔板往往经由雕花镂空,便于通话。
从他走进来的一刹那,洛祈很明显地感觉到,频率对了。
仿佛进入同一个声场,音频因为重合而清晰。洛祈有些兴奋,也有点紧张,他跟着信号,缓步走向隐蔽的祈祷阁。
然而当他打开虚掩的木门,里面却空空如也。
那声音停顿片刻,而后又悄然在旁边阁子间响起。
洛祈一愣,即刻退出,又去打开旁边的木门。仍旧空空如也。
一瞬之后,声音又返回原处。
无论他打开哪一扇木门,声音好像都会从镂空的隔板钻去另一边。
“这也太奇怪了。”洛祈喃喃。
“需要帮助吗?”
身后响起一个男声。尽管低沉和缓,洛祈还是有点没防备,轻轻抽了一口气,转回头看到是神父才松了气。
神父手中握着本略旧的《圣经》,很慈祥地对他笑了下,用带着点西语腔调的英语表示如果需要告解的话,他很乐意倾听。洛祈刚准备说话,不料就在此时,一道杂音“咻”一下、急促地擦过他身侧直往门外飘去,好似活物。
洛祈猛地扭头,又转回来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跟神父说“抱歉”又比划着指了下门外。神父依旧慈祥,点点头示意他来去自由。
洛祈道谢后飞速追出去,声音已经杳无迹象。
他皱起眉“啧”了一声。
跟丢了。
又跟丢了。
洛祈躬身,将两只手撑在大腿上,把气喘匀。再起身时,他感觉有点疲惫。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晌午。线索断了一时也急不来,他环顾四周,最后进了一家正在营业的咖啡馆,准备随便吃点东西解决午饭。
店门口摆着许多桌椅,不少当地人落座其间,一杯咖啡就能坐一下午。洛祈没这么惬意,但也坐下来看着街景好好吃了顿饭。
下午的天气没上午好,天还是晴的,但云层变厚了些,风也更明显。
洛祈拿着地图,时快时慢地穿行在林荫道中。道路两旁的西班牙悬铃木随风摇曳,也吹动地图的一角。
地图是抽象的,但洛祈脑内的声音是具体的。
如果手中的地图能够连接自己的脑电波的话,他想,大概能在那些纵横交叉的网格之中,看到一些忽明忽暗的声波频率,呈点状分布着。要是再先进一点,那些波点之上还会显示多少赫兹,数值越大,光点越亮。
而他已经跟着那些较为明显的波点走了许久。途经大大小小的景点,知名的不知名的走马观花都看了个遍,却还是收获甚微,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时近黄昏,洛祈才停下脚步。
“应该就是这了吧。”
洛祈对着地图和指南针坐标确认,抬首望去,那是一片长长的旧时宫廷城墙,至今完好地被存于此处,而那片城墙的最高点,是一个堡垒。
堡垒上方插着一柄石筑的十字,显得神圣无比,高不可攀。
圣十字丘陵。
这是洛祈目前察觉到的最后一个“声波光点”,也是离他最远、离海最近的地址。
周围有游客三三两两拾级而上,嬉笑着用英文或西语交谈。洛祈缀在后面,听他们说什么“最佳日落观景点”,应该是来看日落的。
他听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手中破布娃娃的异样——原本耷拉着的两只眼睛……竟缓缓地全睁开了。
这种古王国的堡垒多是为抵御作战而建,因此内部结构精巧。
石阶盘旋,刚上来时堡垒被半边岩壁罩着,还有些晦暗。然而行至边缘,没了岩壁罩顶,半腰围墙又遮不住视线后,洛祈顿觉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这座城市的高点,整个巴塞尽收眼底。脚下是连成片的各色屋顶,那些“火柴盒们”乱中有序,排兵布阵般一直蔓延到海岸线。
而这里像一个瞭望塔,将海岸线那边的地中海一览无遗。
橘日西沉,整个地中海波光粼粼,被余晖映照得泛起金晕。海面微风吹拂,涟漪带着金晕来回拨弄,撩起一层一层白色的波浪,顺着海岸线蜿蜒。
洛祈一时间被这样的日暮景色所折服,竟看愣了。
海中央能看见岛屿——被落日渡了一道金边,看起来像一幅油画。海风携着来自地中海的湿意,为空气染上一层温柔,然后打着旋儿,轻轻吻在脸颊上——仿佛天然有着惑人的魔力。
如果他再警觉一些,此时就该觉察出不对了。
可惜没有。
洛祈的眼睛逐渐开始失神,他迷失在那片不断堆积且不断变化着色彩的炫丽晚霞中。变幻莫测的落霞犹如“黑洞”一般吸走他全部注意力,理智好似被抽空,根本看不见隐藏在背后的山雨欲来。
然后天黑下来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洛祈茫然回神——才惊觉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天怎么黑了?
游客们都走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温柔的海风缱绻不再,呼啸着卷起惊涛拍打海岸。远方天空闪起雷暴,骤雨将至。岛屿模糊成一幅黑色剪影,隐没在深沉的海中。
洛祈的额边沁出了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得赶快走。
然而就在此时,他脑中突发异响,犹如所有的“声波光点”齐齐爆炸,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啊——”
超越常人承受极限的耳鸣来得猝不及防,洛祈痛苦折腰,捂住耳朵。难耐地痛叫一声,接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暴风雨已经落下来了。
洛祈的耳鸣有增无减,他脱力地跪坐在地上,手机摔在一边。屏幕还停留在指南针APP打开的界面——但仪表盘已经彻底紊乱。
屏幕上最醒目的指针从最初的左右来回晃动、到一圈一圈飞速旋转,再后来甚至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而经纬度的两个数字不断变化着,停不下来。
洛祈双手捂住耳朵,手肘间还夹着那只破布娃娃,娃娃倒垂下来,被雨淋湿。两只全睁的眼睛在闪电下忽明忽暗,越发骇人。
余光瞥到,洛祈心中一紧,本能地就抬手将其丢了出去。
与此同时,仪表盘上的指针转速忽然放缓,似乎有停歇的趋势。几秒之后,竟然连同其它所有跳跃的数字一起,全部归零了!
——指针下方显示偏移角度0°,经度0°,纬度0°。
感觉到耳鸣痛感减轻,洛祈艰难起身,捡起手机拿到眼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无论他怎么摇晃手机,指针和数字都纹丝不动。
退出重回主屏幕,基础功能都可以用,操作也正常,看起来并没什么变化。但右上角的信号处变成了“×”。他打开微信,顶部的醒目红字提示:没有网络。
“什么情况……”洛祈点开拨号,随机拨了个电话给好友。他来之前是办理过全球漫游的,此时却只能听到杂音。
他关机又重启,还是一样。
所有无需网络的软件看似都可正常使用;但信号全无、指南针失灵和杂乱的电话音又分明不正常——像是被什么无形屏障给阻碍了。
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谢谢支持,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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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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