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教学楼的走廊被清晨的阳光拉出一条条浅淡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刚擦过地板的洗涤剂味道，干净得过分。

夜凌霄站在导师办公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翻阅文件的声音。

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李教授温和的声音响起。

夜凌霄推门进去，关好门，站定。他习惯性地背脊挺直，眼神沉静。

李教授放下手中的资料，抬眼看向他。片刻的打量后，他摘下眼镜，语气不急不缓：“坐吧，凌霄。”

夜凌霄轻声应了，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膝上，静静等待。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钟表秒针跳动的声音。

良久，李教授才开口，语气不带责备，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听说你和白羽辰，最近有些分歧？”

夜凌霄微微一震，掩在桌下的手指收紧。他沉默了一下，低声答道：“……是有些意见不合。”

李教授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追问，而是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像是在斟酌措辞。

“凌霄，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闲聊，“但有时候，太清醒的人，也容易看不到另一种可能。”

夜凌霄微微抬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李教授叹了口气，视线落在窗外初春斑驳的光影上，声音低缓而有力：

“你在保护理想，这没错。但理想，不是用来锁起来的。它本来就是一座桥，连结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世界。”

夜凌霄怔了一下。

李教授没有给他时间逃避，继续道：“白羽辰，并不是在破坏你的理想。他只是……想让它有机会，走出象牙塔，触碰到更多需要它的人。”

夜凌霄垂下眼帘，睫毛在晨光下投出淡淡的影子。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

李教授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点轻叹：

“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不是因为不爱科研，而是因为，他想让科研活在世界里，而不是死在实验室里。”

夜凌霄指尖僵硬地绞紧了裤料，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钝钝的。

他想起了那些争执时白羽辰的眼神——焦灼、倔强，却从未有过真正的离开意图。

不是不在乎。

也不是背叛。

只是……他们想象未来的方式不同罢了。

李教授收回视线，看着他，温和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坚定：“凌霄，你有你的坚持，很好。但也别忘了——合作，不是为了找一个和你完全一样的人。是为了，能在彼此不同中，走得更远。”

夜凌霄沉默良久，胸口有些闷。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李教授点头，笑了笑：“去吧，不用太急。但别把最想守护的人，也一并推开了。”

夜凌霄起身，微微鞠躬，声音有些哑：“谢谢您，老师。”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阳光正好落在地面上，明亮得让人微微眯起眼。

夜凌霄站在光影之间，抬起头，望着窗外渐渐柔软的天色，心里第一次，慢慢卸下了一点沉重的负担。

也许，他可以再试一次。

哪怕很慢，也想重新走向他。

哪怕方式不同，也不想失去他。

宿舍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只有楼道尽头的应急灯发出幽幽的亮光，投在白羽辰桌面上，勾勒出一圈浅浅的光晕。

他趴在桌前，面前摊着厚厚一叠资料，笔记本屏幕发出微弱的蓝光，映得他眼下的阴影更深了几分。

鼠标光标停在论文的结论部分，白羽辰却已经有些走神。他撑着额角，半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神情中带着隐隐的疲惫与失落。

自从那场争吵后，他和夜凌霄已经好几周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不是生硬的冷战，也不是彻底的决裂，而是一种更令人难受的——小心翼翼的沉默。

像是两颗明明很近的星星，却因为轨道的错位，永远无法真正靠近。

白羽辰叹了口气，正打算关掉电脑去洗把脸，突然，屏幕右下角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提醒。

他一怔，下意识地点开。

发件人是——夜凌霄。

白羽辰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他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顿了顿，轻轻点开了附件。

是一份整理得极为细致的笔记。

每一页都干净工整，算法优化的思路被重新梳理，连他之前在开会时一闪而过的补充想法也被默默记了下来，还加上了新的标注和改进建议。

笔记的最后，只有一行简单的附言——

“算法交给我，推广你来想。我们合作。”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道歉，也没有挽留。

只是简单的一句，像一只小心翼翼伸出的手。

白羽辰愣住了。

屏幕的微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眼里的水光映得清晰可见。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笑着低低骂了一句：“夜凌霄……你这个笨蛋。”

不知道是骂他傲娇，还是骂自己早该明白。

白羽辰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笑了。

他们果然还是一样。

不擅长言语，不会轻易低头，却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走向彼此。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键盘。

没有回太多，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回复——

“好。”

只有一个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像一根线，悄悄把他们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了一点。

夜色寂静无声。

宿舍外，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白羽辰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很淡很淡的笑。

心里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谢谢你，霄霄。谢谢你还在走回来。”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空深邃，星辰隐约闪烁。

这一刻，他不再觉得孤单。

因为他知道，某个同样失眠的人，也在夜色的另一边，默默做着同样的决定。

——重新并肩。

校园的早春，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教学楼的玻璃窗上映着斑驳的光影。

项目组的例行会议室里，气氛比前几周轻松了不少。李明泽打了个哈欠，随手翻着打印好的答辩草稿，忽然愣了一下。

“欸？羽辰，你把霄哥列成第一作者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正在调试幻灯片的夜凌霄和白羽辰同时停下了动作。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夜凌霄微微抬眸，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白羽辰。

白羽辰低着头，手指在鼠标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开口：

“技术底层的搭建和算法优化是凌霄主导的，本来就是应该的。”

他语气平静，没有一丝刻意，仿佛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夜凌霄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资料页的边缘，动作极轻。

心脏却像被什么细小又温柔的东西碰了一下，悄悄泛起一圈涟漪。

他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好。”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交流，但周围的小组成员都敏锐地感受到，那个让大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气压，终于缓缓散开了些。

会议继续推进。

到项目推文宣传的部分时，白羽辰点开了草案页面：“这一段推广说明，我稍微加了一点，不知道凌霄有没有别的意见？”

他的语气比往常要更轻一点，带着细微的不确定。

像是拿着一只羽毛，小心翼翼地探向对方，生怕再不小心惊动了什么。

夜凌霄看了眼屏幕上的新增内容——是他之前略显生硬的技术介绍后，白羽辰补充的一段简单清晰的应用场景描述，字里行间依然保留着他一贯的克制风格，没有过分营销，也没有失去科研的严谨。

他沉默了两秒，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就这样。”

白羽辰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旁边整理资料的张宇航悄悄碰了碰李明泽，低声感叹：“看吧，不用吵，不用解释，这两个人自己就能慢慢对频回来。”

李明泽小声回了一句：“就是磨得人心疼。”

会议散场后，实验楼的窗外已经是淡金色的傍晚光。

夜凌霄收拾完资料，起身准备离开时，余光里看到白羽辰正背着光站在门口，等他。

两人对视了一瞬。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只是默契地并肩走了出去。

走廊里，脚步声轻轻交叠着，安静得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凌霄低头拢了拢手中的文件夹，感受到身侧人的气息悄悄靠近。

白羽辰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

“凌霄……以后，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告诉我吧。”

夜凌霄脚步微顿，侧眸看他。

白羽辰没有回避，眼神温和而认真，像是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和信任，在等一个回应。

夜凌霄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声音轻到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嗯。”

简单的应答，却像是承诺了什么。

他们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互相打闹，也没有立即恢复到无话不谈的状态。

但那层曾经隔在他们之间的薄雾，已经在这一句句小心的靠近里，悄悄散开了。

风从楼道尽头吹来，带着初春特有的清新气息。

夜凌霄看着白羽辰略微凌乱的发梢，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也许他们还会有争吵，有分歧，有摩擦。

但只要这样，一点一点地靠近，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

他们都在往对方的方向走着。

校园的晚风吹进实验楼的走廊，掀起窗帘的一角。昏黄的灯光下，会议室门口的两道身影已经一前一后走远了。

留下来的李越抱着文件，靠在门边看着他们的背影，无语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啊……”

他小声嘟囔着，打开手机，在项目小组的临时群里打了一行字：

“这两人哪天不冷战了，我反而会不习惯了。”

信息发出去之后，很快就弹出一片刷屏。

李明泽秒回：

“真实，感觉现在这种半冷半热的气氛才是他们的常态了。”

张宇航跟着吐槽：

“冷战期的科研效率都高到爆表了，磕磕绊绊才是最佳生产力？”

风夜辰破天荒发了一条表情包——一只小狗叼着另一只小狗尾巴，不松口，也不撒手。

李越看着屏幕，憋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在群里继续补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虽然嘴上不说，心还真是一直连在一起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

回想起这几周来，不管是文献资料的准备，还是模型搭建的同步，哪怕在最冷的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真正拉开过节奏。

就像今晚，明明彼此之间还小心翼翼着，但在展示PPT时，白羽辰补充的每一个细节，夜凌霄都能毫不迟疑地接上；夜凌霄修正的每一个参数，白羽辰也总是第一时间跟进。

李越收起手机，背着手往宿舍楼走。

他抬头看了看天，春天的夜空还带着点冬天的寒意，星星不多，但很安静。

“这种关系啊……”他低声自言自语，“就算不说，也早就绑在一块儿了吧。”

风吹过教学楼的旗杆，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而那两个远远走在前方的背影，肩并肩，在夜色下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线——既独立又并行，既安静又坚定。

李越收回视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