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坦诚的人

这样的变故让轿子里的人都掀开了帘子,赵谓之不明所以,“这什么发展?”

男人手上戴了铁戒指,在她脸上狠狠划过,方之时只觉得火辣辣的。

她动也没动,像是不可置信。

叶负归立即冲过来挡在她面前,一脸心疼。

方之时没挨过这种打,也没想过自己会挨。

叶胡桉不是他亲爹,却是从小到大养着她的人,虽有时疏离,但从不打骂,连大声喊过都没有。也是因此,方之时才觉得他们不像一家人,叶胡桉像是怕她,有时又厌恶她,时不时的爱又感觉像……补偿?反正,从不亲密。

这一耳光,倒是让人惊讶。

她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叶负归,直直地迎着叶胡桉怒目圆睁的眼,“为什么?”

“为什么?”叶胡桉险些气死,“你抓的谁,你自己说说为什么!你想让有道堂所有的人为你的天真愚蠢陪葬吗!?”

“你说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建立有道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百姓吗,打击土匪算什么,那都是表面功夫!烂的不是土匪不是地方官,是这个朝廷!”

她的声音大而有力,眼中熊熊的坚毅似乎要把人灼伤,“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蚍蜉撼树。但你怎么知道是蚍蜉,江湖上憎恨内厂的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敢开这个头,既然没人敢,那就我们来,成仁取义又如何,只要这样的世道能结束,当万死不辞!”

叶胡桉浑身发抖,憋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放肆!”

太像了,方之时和她爹,太像了。

当年那人一只长戟,就能一夫当关,挡住万千敌军。战场上马头高仰,像万人敬仰的战神,连刘平都要对他恭让。

方之时不愧是那人唯一的孩子,眉眼,神情,脾气都一模一样。

这让叶胡桉畏惧。

“把她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

“爹!”

叶负归想拦,却被他爹狠狠一瞪,“给我闭嘴!”

那几个人冲她过来的时候,叶负归忽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剑,将方之时挡在身后。

叶负归随了母亲,从小乖顺,长大后也愈发柔和。先生让他抄五遍书文,他会工工整整地抄上十遍,再附上自己的见解。他从小样样卓越,却谦逊有礼,从不自傲。

唯独遇上方之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陪她出格。

这让叶胡桉很生气,就好像自己生了个儿子,却天天站在别人那边和自己对着干。

“叶负归,让开。”

方之时推开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叶胡桉,“义父,我和小皇子在兰城抓了监察处的史官,他应该已经向上通报了我们和周熠厮混的事情,现在就算放周熠离开,我们也脱不清干系了。除非,您将小皇子交给刘平。”

叶胡桉重面子,在江湖中都是正直为民的好名声,绝对不允许自己和刘平这个大奸臣同流合污的名号传出去,方之时就是摸清了这一点,才敢这么威胁。

叶胡桉被她气得发抖,刚要发作就被他的好儿子打断,“爹,他们中有人受伤了,作为江湖中人,就算是帮忙,也该让他们留下。”

赵谓之在马车里越听越不对味,“怎么说得好像我们非要来似的?”

不知为何,一旁的两个人都没有立刻作声。

过了一会儿南星才说,“叶胡桉不会对抗刘平,但也不会帮刘平,如果柳寒追来,他或许还会帮忙隐瞒。”

“啊?你是想……”

“留下。在这里落脚几天,是安全的。”

十四始终没有说话,但就算赵谓之都能看出,南星选择留下,肯定是因为某人的伤。

在叶负归竭力劝他爹的时候,南星扶着十四从轿子里出来了,他颇为有礼地说:“叶堂主,麻烦找个大夫来。”

叶负归趁机劝说道:“爹,刘平那边既然已经得罪了,那这边还不如卖个人情。”

叶胡桉:“…………”

他们被安排进了有道堂的客房处,一个院子,三个房间。

有道堂的守卫挺奇怪的,按理说他们将南星带回来,就算不重兵把守,也不该将所有的守卫都集中在叶胡桉一个人的书房。

就好像他们这群弱幼残会怎么着这人似的。

赵谓之本来也奇怪,但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叶胡桉收到了梨花宫的令牌。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几乎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如果说,他是说如果啊,十四就是梨花宫宫主徐川,那叶胡桉收到的令牌不就是十四授意的吗?

如果十四的目的是杀叶胡桉,那么他们被带到这里,真的是偶然吗?

那道几乎穿透肩膀的伤,有多少成分是故意而为之的?

一向粗线条的赵谓之想到这里寒毛全竖起来了,几乎不敢深入思考。

他满腹纠结地在院子里的树下踢雪堆,融化的早已剩坚硬的冰雪被他踢烂在墙上,“啪”的一声,四下散开。

南星终于忍不住,出来揪住他的领子,让他去煎药。

药的苦味逐渐散开,在露天的院子里缠绵。

赵谓之犹豫了好几次,终于试探般地问道:“南星,你不觉得奇怪吗?”

树下的小孩儿微微抬眸,阳光撒进他的眼里,像透明的玻璃球,“奇怪什么?”

“嗯……十四呀。”

赵谓之看了眼十四的房间,确定他应该不会出来后,才小声道,“你就不奇怪,他怎么会被柳寒伤到吗?”

南星神色一闪,浓密的睫毛垂下,挡住了光线,“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不是……他的实力可是在我之上,再怎么失误,一个入流高手也不会被柳寒那样的伤到,除非……”

他是故意的,你醒一醒啊南星!!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急切,只是忽然起身,“没有人会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把自己伤成这样,别再揣测了。”

赵谓之意外地看着他生气离开,这才几天,为什么这小孩儿的胳膊肘已经长在十四身上了?!

不行!这可不行!他一定要弄清楚。

赵谓之抱着以身伺虎的决心端起煎好的药进屋,决定摸清楚十四接近他们的目的。

进屋后,他发现那人还跟原来一样。只是换了件干净衣服,少言寡语地坐在窗前,就好像贪恋窗外的鲜活和明亮。

赵谓之给自己壮了壮胆,微笑着过去,“咳,那个……该吃药了。”

十四抬眸,目光轻轻地在他身上看了一会儿,“你怕我?”

怕?当然怕了,谁跟梨花宫的人待在一起不怕啊,尤其还是他们的宫主!

但赵谓之还是立刻摇头,“我我怕你干什么啊,咱俩跟兄弟似的哈哈哈!”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赵谓之在心里唾弃自己:明明人家救了我们,还一路帮了我们这么多,自己怎么就能因为一层身份,将这人想的恶贯满盈呢?

这和旁人说他是“赵家小子”,不是一模一样吗……

十四好像并没有介意,也可能是习惯了,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南星呢?”

“他、他累了,在屋里休息吧。”

“别告诉他。”

“什么?”对上十四略带冰冷的眸子,赵谓之一个激灵,蓦地明白了。

十四是说他的身份,他是徐川那件事,不要告诉南星。

赵谓之在心里咆哮,我倒是想说啊,但他现在也要信我啊!!

“那个,我其实挺好奇的啊……”赵谓之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叶胡桉收到的令牌是你做的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赵谓之很纠结,一方面是对梨花宫的成见,另一方面,是对相处了这么久的“十四”的信任。

屋里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过了良久,窗边的人才缓缓开口,“你知道现在有道堂外面有多少人吗?”

“什么意思?”

“赵家,内厂,还有不同的江湖门派,几乎都在外面等着。”十四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弯刀,刀刃像银月一样,折射出刺目的光。他的手指在刀刃轻轻抚过,“没有人会放过他。”

“那你又是……”

十四摇摇头,似乎是没心情再说什么了。

赵谓之离开后,十四又看着外面那株白梅又出了神。

六年前,那间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株白梅,冬天绽放,初春凋谢。

那时他爱坐在梅花树下,懒洋洋地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时常微弱,总是被风吹了满头,又落了一身花瓣。

那段时间他还叫望舒,他去掉了青面獠牙面具,换上了只遮住上半边脸的金丝花纹的轻薄面具,沈先生给他买了新衣服,是浅色的,带着水墨色的纹理。

小孩儿常说他脑子不太好,大冬天穿一件单薄的衣衫,回到屋里手和脚都是冰冷的。

所以再次见面,他故意选了件宽松单薄的衣服,在六年前的某一天约定好的时间里,告诉他:“我叫十四。”

可小孩儿忘了。

腊月十四,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日子,也是约定了日后要重逢的日子。

同样,腊月十四,是沈先生去世的日子。

所以他一直没有提。

他依然记得,养伤期间,他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白梅树下眺望着墙沿,那时候他安静地很,有时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任凭那小孩儿给他换药。

有一天外面下了雪,白梅树的枝丫上缀满了白霜,他依旧坐在那里,偶尔伸手,触及一片冰凉。

可没过多久,院子四角忽然撑起了棚子。

待到一块黑色的篷布遮挡住天空,他才抬起头,“你做什么?”

南星说:“给树挡雪。”

“它本就是雪天的植物,不惧冷。”

“哦。”

那小孩儿走了,但篷布依然留在那里,天上的雪再没落在白梅树上,也没落在他身上。

他兀自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回屋了。

后来那小孩儿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不喜欢黑,于是又将院子里的黑色篷布又被收起来了。

他是厌恶黑暗,也不喜欢密闭空间里一成不变的物件,所以才会日日坐在院子里,看梅树,看天空。

从那以后,小孩儿依旧是每天给他送药,时常不说一句话。

那次,他忽然叫住南星,“听说你以前住在地牢?”

南星显然不想提那时候的事情,有些不高兴,“别问那么多,小心我揍你。”

“有人说,心里自由的人,无论将他放在什么地方,他都是自由的。”

南星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些,“……我听先生说,你也被关过?”

“嗯。”

南星问他:“你心里是自由的吗?”

他那时没有回答,因为他给不出乐观的答案。

他从不自由,即使身在广袤的天地间,他也依旧心处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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