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围在老者身边的六人表情皆有不同变化。
吴七安拿着手中的银筷子又敲了几下碗,显得格外急切:“老丈,咱们今日来此寻人,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他有什么遗物,也是要讨要的。对了,也还请老丈将他的任何遗言转述与我。” 他这些日子自从钟府出来追寻这钟临槐,追出不下千里,可谓是又闷又烦,若是白跑一趟,一无所获回去,更是无法交差。
他这么一说,边上的高越也附和道:“是啊。这钟家作恶多端,引得各路豪杰围攻钟府,老丈在此间清修避世,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说到“各路豪杰”时,不免敞开了嗓门,拔高了声音。
老者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淡然道:“原来如此。确实是老朽近来少行走江湖,对此事更是孤陋寡闻。只是医者当有仁心仁术,我见他受伤可怜,终是不忍,还曾出手为他稍作疗伤。惭愧,惭愧。”
张至学听闻,接口道:“施主宅心仁厚,实为我辈楷模,贫道佩服。实是这钟家恶贯满盈,内外勾结金牌卫、宫中奸竖和朝堂宵小,肆意迫害我江湖同道。”他语气一顿,脸上一时露出痛彻心扉之态,仿佛亲历其中,“鄱阳湖上的铁叉帮、九江的五灯门,便是由钟家与官府罗织罪名而被灭门。只这两处,便是上百条血淋淋的人命,更勿论之前还未查出的累累惨案。” 说到此处,他似是压下心中激愤,声音又沉了几分,“而这个钟临槐,更是罪魁祸首之一,乃是金牌卫安插在武林中的一个重要暗桩。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必如此千里迢迢追寻他到此地。”
老者听着这番话,脸上也做出惊叹愤怒之态,心中却是盘算着:“这两个‘小帮’也非善茬,我昔日倒是隐约听过。但这两帮既无响亮的名头,也无昭著的侠义之举,恐怕难以惊动这么多顶尖高手前来围剿钟家。此事,恐还有更深的蹊跷。也不知柏芯是否从这钟临槐口中得知了些许真相。算着时辰,那钟临槐只怕也大概撑不住了。”
吴七安见老者似乎也被打动,忙不迭又补上一句:“这贼人钟临槐,恐怕还有同谋以及通风报信之人,我等此来,一是想彻底斩草除根,肃清余孽;二也是为了取他项上人头,以告慰死去的兄弟们在天之灵。所以还请老丈相助,领我等前去。”
之前六人以音比拼,他只当这老者比自己略胜一筹,估摸着功力与张至学不相上下。觉得他们五个人联手,怎么也能制住这老者。此刻他一心只想见到钟临槐的尸体,将此事尽快了结,所以只想这老者快快带路。
老者左右相顾,见其他几人虽未言语,但神情皆是附和赞同之意,便点点头:“自然,这恶徒自当交还诸位处置,以告慰铁叉帮、五灯门诸位英雄在天之灵。那便请诸位随老朽前往寒舍吧。”
他说罢,左手抬起示意,脚下步伐已然迈起。众人自是准备跟在身后,那苗族老妪却在这时开口道:“老身还需召回圣物,这天气寒冷,还需要一些时候。不劳各位等候了。” 她说着,取下芦笙,放下背上大大的竹篓,吹奏了一段奇特的小调。四方顿时响起一阵细密而令人不安的沙沙悉索声。不一时,已有几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应声现身,朝着老妪游去。
高越看着这些毒蛇,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竖,难受至极。他内力修为在围剿钟家的众人中只算是一流垫底的,这还是得益于一件奇遇,本身修行之法品阶更低。若是真被这些奇蛇咬上一口,解毒、护心之法都难以施展。没想到他们被笑声引至上山后,这银花婆婆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吴七安却看得食指大动,他小时候在岭南,倒是经常抓些小蛇之类的。用香料在高汤内炖上两个时辰,那滋味让人难以忘怀。有时候简陋些,扒了皮烤着也能吃。他心下馋虫涌动,不免打岔道:“老姐,不如赏乞丐几条,事后我拿去炖汤给大家如何?”
银花婆婆闻言,冷冷一笑:“想吃我们五圣教的圣物,也是要够福分的。你这个破乞丐还远远不够分量!”
吴七安还想多说,张至学眼中闪过一瞬的忌惮,却宣了一声“无量天尊”,对吴七安道:“吴长老,此刻不是谈这些的时候。银花婆婆有事耽搁,我们先行前往便是,她到时自然能跟上。”
老者也不再迟疑,只是向北一指,道:“婆婆此番下山,从此处再走十五里,自能寻到我等。”
说罢,几人便拔步起行。下山路上,果然又遇见好几条正往山上爬的毒蛇。
高越走得远了些,没有那么心惊胆战了,突然哈哈一笑:“没想到这银花婆婆,看着瘦小,背上那大竹篓里背了这么多蛇,倒还有把子力气!”
明厄师太之前并未发言,此时却幽幽道:“她何止背上背的?她怀里、袖里,全身上下,无处不是毒物,碰一碰少说就掉一层皮……”她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苗疆最让人忌惮的,还是诡异的种蛊之术。”
高越之前从未听说过这等异术,忍不住问道:“种蛊是啥?”
此时话劲已过,明厄师太不愿多谈,瞟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
恰逢此时,行至山底时,天上飘落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过一刻,便将这山野披上了白色的雪绒。
翠峰柏树头挂白,溪涧流水易成冰。
冬天已至。
众人倒是不受风雪影响,依旧自顾赶路。
张至学与老者比肩疾行,他们二人速度最快,自成一队,后面跟着的是明厄和吴七安,最后才是功力稍弱、艰难跟随的高越。
正逢有两人单独谈话的功夫,张至学侧身问道:“观施主气宇轩昂,久居这等苦寒之地,仍能安之若素。敢问在此清修,已然岁月几何?”
老者微微点头,脸带笑意:“也不过是虚度岁月罢了。年轻的时候有些遗憾之事,一气之下,便来了此处。” 他说每句话都是恰到好处,虽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不多透露半点底细。
张至学暗自打量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心中还是摸不准他的底细。也不知他是否与江湖中的某个门派、帮会藕断丝连。如今钟家之事牵扯重大利害,本以为此刻目标已是手到擒来,很是忌讳节外生枝,被人横插一杠,摘了果子。但这老者方才展现的身法,不过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大路货色,普通之极。他定然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真正的轻功。如果他不是为了钟家这份“肉”,又何必如此谨慎?他若是在躲避仇人,那仇人又是何等人物?
可惜天榜不记录隐居之人,一人若是一年不入江湖行事,便会自动除名,否则多少还能有些思绪去推断他的来历。张至学只能苦苦回忆多年前的天榜名单,试图找出可能的线索。
他只顾沉浸在脑中回忆,就在这一瞬的功夫,突然觉得眼前树木一晃,再向左看去,老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脸色一暗,心中一沉:还是中套了!这恐怕是踏入了老者设下的幻阵中。这种以树木、山地为引设置的阵法,布置起来极为耗时,明显不是这一两个月能成的事情。看来,这老头防备外人闯入,已非一日。
但张至学身负绝技,倒也不慌乱。他向后看去,却发现身后跟着的明厄、吴七安、高越等人影也都不见了。他对四象八卦、奇门遁甲素有研究,此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四处张望,只想尽快看出阵法的端倪,找出出路。
他抽出身后宝剑,护住身前要害,提起丹田之气,运足真元,大声道:“施主!我等与你无冤无仇,此来只是为了钟临槐之事。你如此保他究竟是为何?莫非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吗?!”他之前只觉得他们五个人将这老头拦住已经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稍一疏忽就落入圈套。现在一回想,或许那钟临槐也未必死了。
他这边声音一响,旁边也传来了吴七安的回应声:“张天师,您在哪里呢?怎么这里的人都找不着了?!”
张至学闻言,只得答道:“吴长老莫慌。那老施主借阵法脱身而去,我们都陷入阵中。当务之急,还是先设法破阵,再做打算。”
不远处,也传来高越焦急而带点滑稽的惊呼:“哎呦!我明明打的是棵树,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石头?!”
张至学听着他们慌乱的声音,皱眉道:“此阵借此处天地造化而布置,牵引山势树木,玄妙异常。我等功力尚不足以强力破阵,只能以智取胜。”
他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只觉得那老头是自知不敌他们五人,所以将他们引到这里,借着阵法脱身而去。
此时他也只能一边计算阵法出口,一边慢慢移步,借着引发阵法变化来推演其规律。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只觉得眼前一处一树,一处一丘,位置变换不定,仿佛在原地打转。
他走了两柱香的功夫,感觉也没能算出这阵法丁点门道。
就在他感到有些焦躁时,阵中响起了明厄师太的惊呼声:“这……这竟是琅琊王家失传的逆乾坤九宫八卦阵!当世……当世竟还有人能布置出此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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