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常青阁]
程碎居高临下,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程一然。
……
谁也没有说话。
月光斜照着他的脸,白日挨的那一巴掌现在还在脸上泛着红。
半晌程一然才缓缓开口:“师兄……”
还没说完,程碎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打!”
程碎罚人的习惯就是什么也不说,也什么也不做,但是只要受罚人有话要说,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就打,他认为但凡人还有话说那八成就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要是谁也不说话,是个人都会开口打破寂静。
话音刚落,程一然就被两个人摁住,另一个程家家仆拿了长板,往程一然腰间重重一板子。
“啊!”腰间挨了这么一下,程一然瞬间不觉得脸疼了。
程一然被第二板子抽得向前栽倒,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迸出血珠,却仍梗着脖子抬头:"师兄为何罚我?不过是替你除去那个——"
"第三板。"程碎淬了冰的瞳孔微缩,袖中冰剑嗡鸣着震颤。长板落在程一然后腰时,他听见对方闷哼里混着哭腔:"我知道师兄讨厌金风!他占了你的位子,抢了你的风头,你明明——"
"住口!"程碎突然扬手,一道冰棱擦着程一然耳畔钉入廊柱,冰晶炸裂开时,将他半张脸冻得发白,"你以为自己那点腌臜心思,能脏了我的剑?"
程一然被冰气激得发抖,却仍咬着牙笑:"师兄何必装清高?金风那杂种......"
"第四板。"程碎的声音突然冷得可怕,他挥袖示意家仆停手,缓步走到程一然面前,弯腰捏住他下巴,迫使对方仰起头。月光掠过程一然左眼角的泪痣,照见他眼底翻涌的阴狠与不甘——这颗痣,与金家旧部卷宗里"罗一然"的画像分毫不差。
"罗一然。"程碎的声音像把刀,轻轻割开对方精心编织的面具,"两年前金家选参加仙门斗剑术会的弟子,本该替白江出战的人,是你吧?"
程一然瞳孔骤缩,腰间的血顺着长板缝隙渗进青砖缝里,洇成暗红的花。他想挣扎,却被程碎扣住下颌的手劲捏得生疼,只能从齿间挤出破碎的骂声:"你......怎么知道......"
程碎冷笑道:"金家弃子,程家叛徒,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把背叛刻进冰棱里?"
程一然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混着咳出的血沫:"程碎!你以为自己多干净?你明明......明明也——"
"第五板。"程碎转身时,冰裂纹剑穗扫过程一然汗湿的后颈,"再敢提金风半字,我就剜了你的舌头。"
程碎的冰剑悬在程一然头顶三寸,月光顺着剑脊滑落在对方汗湿的眉骨上,将那抹阴狠的笑割成两半。程一然被按在青石板上的指尖抠进砖缝,血珠顺着下巴滴在程碎靴面上,却在触及冰纹时瞬间凝成晶亮的小点——就像他三年前初见金霖楠时,那女人眼角未落的泪,冻在程家祠堂的香火气里。
程一然:“程碎,你娘她金霖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贱人生贱种,你他妈就仗着家里那点破钱,狗仗人势,欺负我这种普通修士!你他妈……”
程碎将剑指向他。
"说够了?"程碎的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却在提到"金霖楠"时,喉结微微滚动。他看见程一然眼底闪过的阴鸷,知道对方在赌——赌他这个程家大公子,敢不敢在月光下撕开母亲的旧伤疤。
他只知道自己母亲原本要嫁给范寒歌,却不知道是出于何故嫁给了父亲,他从来没有问过,但是仙门百家里对这件事传的并不好听。
程一然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笑出泪来:"程碎,你娘金霖楠本是范寒歌的未婚妻,却在即将与范寒歌成亲的时候跟着你爹程咏官私奔!整个仙门都在传,她脱了范家的婚服,连夜爬进程家的——"
"啪"的一声脆响,程碎扬手甩了程一然一记耳光。这耳光用了三分灵力,打得对方侧脸瞬间肿起,却没止住那刺耳的笑:"怎么?不敢让我说?金霖楠现在贵为程家主母,可当年她——"
"住口!"程碎的冰剑突然刺入地面,剑刃震得青砖开裂,他脸上寒意未褪,却多了几分戾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东西?罗一然,你可别忘了,你背叛金家时,是怎么哭求我爹,让他收留你,才留你一条贱命!"
程一然被"罗一然"三个字刺得浑身发抖。他想起两年前,跪在程家祠堂哭到失声,求程咏官收留时,金霖楠递来的那盏温茶——茶水里漂着金家特有的缠枝纹茶盏,如今正摆在程碎书房的博古架上,与金风送的鎏金剑穗并排着。
"你改名为程一然,发毒誓效忠程家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咬主人的手?"程碎俯身捏住对方下巴,迫使他望向庭院里的百年冰柏,"看见那棵树了吗?当年你爹被金家处决前,求我爹照顾你,我娘亲自为你在树下刻了'忠'字——现在树皮上还能清清楚楚看见你当年写下的血书!"
程一然忽然剧烈挣扎,额角撞在程碎胸前,却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极轻的"咔嚓"声——那是碎玉相碰的响动。他瞳孔骤缩:程碎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纹路竟与金风常年贴身的那块严丝合缝,而玉佩内侧,隐约可见"风"字刻痕。
"我娘是金风的姑姑。"程碎松开手,指尖抚过冰剑剑脊上的缠枝纹,那是母亲亲手为他刻的,与金风的觅缘剑如出一辙,"她嫁给我爹时,范家早已退婚半年。你以为那些腌臜话能脏了她的名节?不过是仙门里见不得光的人,嫉妒她既能握金家剑,又能掌程家印。"
程一然忽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你护着金风,是因为你娘念着金家血脉?程碎,你以为金风把你当什么?他喊你'冰块脸'时,眼里映着的可是白江的影子!"
冰棱突然从程碎袖口暴起,穿透程一然后肩钉在廊柱上。程碎望着对方咳出的血珠落在冰柏树根处,想起七岁那年,金风偷偷带他去金家冰窖,塞给他一块烤得焦糊的桂花糕,说:"冰块脸,我姑姑说你跟我一样,剑脉里流着金家血。"
"我娘教我程家剑时,第一式是'守心'。"程碎拔回冰剑,剑穗扫过程一然颤抖的睫毛,"而你这种连姓氏都能背叛的蛆虫,连提她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程咏官当年娶金霖楠,不过是想借金家之势!"程一然被拖向死牢时,忽然嘶哑着喊,"你以为金霖楠真的爱他?她房里藏着的金家旧剑——"
"哐当"一声,冰牢门彻底封死。程碎站在月光里,听着程一然的咒骂被冰层层层吞噬,忽然想起昨夜在母亲书房,看见她对着半幅金家剑谱出神,指尖抚过"金风"二字时,眼角有光碎成星子。
他摸向怀里的碎玉,那是今早替金风包扎时,从对方衣襟里掉出的另一半。母亲曾说,这对玉佩是金家先祖所制,刻着"风碎"二字——那时他不懂,只觉得金风抢了他的"碎"字,气得三天没理人。
死牢深处传来冰棱挤压的闷响,程碎转身时,看见父亲程咏官立在月门处,手背在身后,却掩不住袖口渗出的血——那是今早替金风挡剑时受的伤。
"碎儿。"程咏官的声音像陈年松烟,"你娘让我告诉你,今晚的月光适合练剑。"
程碎望着父亲腰间与自己同款的冰纹玉佩,忽然想起母亲总说他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程咏官,而唇角那道淡疤,却与金风幼时爬树摔的伤在同一位置。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冰柏,程碎听见远处金风的笑混着白江的叹息,忽然摸向冰剑剑鞘——那里藏着半块鎏金令牌,是金风十三岁时偷刻的"程家客卿",说要聘他做"最厉害的护剑人"。
"父亲。"他望着程咏官发间的霜雪,"当年您娶母亲,真的只是为了金家吗?"
程咏官转身时,月光照亮他鬓角的红痣——与金霖楠耳后的痣遥遥相对。他没说话,只抬手替程碎拂去肩上落雪,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像极了母亲替金风整理衣领时的温柔。
死牢方向忽然传来程一然的惨叫,却被冰棱爆裂声截断。程碎摸了摸腰间碎玉,忽然轻笑——原来有些血脉里的羁绊,早就在他握剑之前,就已经刻进了骨血里。
雪越下越大,冰柏枝头的"忠"字被积雪覆盖,却掩不住树下埋着的乳牙,和某年初雪时,两个孩子用剑刻下的"风碎不碎"四个字。
程碎拔出冰剑,剑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破,有些剑不必出鞘,就像母亲藏在剑谱里的金风画像,和父亲总在深夜擦拭的鎏金小剑——有些情,比剑更锋利,也比冰更长久。
"去练剑吧。"程咏官的声音混着雪落,"你娘在膳房温了桂花酿,说等你回来。"
程碎点头时,冰剑上的霜花忽然融成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润——像极了母亲看见金风时,眼里化不开的温柔。
他忽然明白,程家剑斩得断背叛,斩得断流言,却斩不断血脉里流淌的,那些与金家千丝万缕的牵连。
就像此刻落在他睫毛上的雪,终将在某个春日,化成滋润冰原的雨,让藏在冰层下的种子,长出最锋利的剑芽。
而他的剑,终将学会——有些东西,不必斩,只需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