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混乱过后,许之窈和超市阿姨接受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检查,便被宋星河带出超市。
插着国旗的装甲车已经在超市门前等着他们了。
四周还有方才混乱的痕迹,空气里都是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地上还零星躺着几具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死相狰狞。
原本热热闹闹的集市空荡而死寂。
天边再次响起一声闷雷,天色渐暗,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了下来,冲刷着地面上逐渐澎湃的血迹,血沫在下水道的井口打着旋儿,滚入旋涡中。
许之窈的目光扫过这一切,而后无意间撞入宋星河的目光。
他在盯着自己,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许之窈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目光,直到宋星河率先退让,他让开通道,给许之窈打开了大门。
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宋星河最后一个上车,狙击枪背在身后,许之窈本能地往里面挤了挤,给他腾出一点位置来。
男人的身形很高大,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拘束,他关上车门,外面的雨声和喧嚣顿时被隔绝在外。
车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人们平稳而安静的呼吸,车内车外如同两个世界,许之窈静静看着窗外,一时有些失神。
刘指导在副驾驶座跟大使馆联系。
“对的,两个人,一个是超市老板,一个是……”刘指导说着,回头看向许之窈,“姑娘,你来非洲做什么的?”
“我是一名自由摄影师”许之窈自我介绍道。
宋星河又抬头看向了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都拍了些什么?”宋星河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之窈回过神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台便携式的摄像机。
那上面有一些她最近拍摄的片段,平民窟里神色呆滞的儿童,肚子又圆又滚,四肢却十分纤细,呈现出一种十分不健康的状态。
衣不附体的女人,伏在窝棚里哀嚎,她的丈夫刚刚病死,她和女儿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再往后是非洲大草原,狮子趴在草原上,紧盯着不远处的羚羊,夕阳下奔跑的野牛群。
人类的苦难和宁静而祥和的非洲大草原,加上此刻车窗外寥落的街景,荒唐得出现在同一片大陆上。
宋星河凑过来看许之窈拍摄的画面,他靠得近了些,身上带着火药和香烟的辛辣味道,让许之窈的身体本能地有些僵硬。
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危险而凛冽,仿佛一只野兽慢慢靠近,危险而刺激,想到那根黑漆漆的枪管,许之窈忍不住肩膀僵硬起来。
“你一个人拍的?”宋星河抬眸问她。
“我们有团队。”许之窈回答,却下意识地避开宋星河的目光。
宋星河也不恼,他轻笑一声,坐直身子。
潮湿的水汽充盈着车厢,带着黏腻的微妙触感,雨水冲刷路面,狼藉的街景和神色麻木的贫民飞驰着从许之窈眼略过,她的手指动了动,把摄像机关掉。
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到达大使馆,中间因为遭遇到交战区,他们不得不绕道。枪声和爆炸的巨响隐约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慢慢变得有些凝重。
“这是要乱啊。”一个士兵嘀咕着。
其余人没有说话,但显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许之窈想到她有可能被迫离开非洲,心里莫名觉得焦躁起来,如果有人不想回国,那大概就是她了。
回到大使馆,许之窈和开超市的阿姨被工作人员带走。
而战士们则回到大使馆旁的营房。
营房的铁门一关上,宋星河就变了脸色,站在院子里大吼一声:“赵小庆!高亚雷!出列!”
两个士兵脸色一变,小跑到宋星河面前,双腿并拢,敬了个军礼,大吼一声:“到!”
他们就在院子里,雨还在下着,瞬间打湿了所有人的军装。
大使馆五层楼的建筑,挨个窗几乎都悄咪咪打开一条缝,跟着看热闹。
“为什么叫你们出列,你们知道吗?”宋星河犀利的眼神瞟过二人。
两个大头兵黝黑的脸上透出一丝丝微妙的红。
高亚雷举手敬礼,而后出列大吼道:“报告长官!我们今天在任务过程中言语不当!违反了纪律!”
乌云密布的天边传出一声雷鸣,由远及近。
雨越下越大了。
所有士兵都在院子里淋雨。
恰好在营房的大使馆参赞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撑着伞走进大雨里,站到刘指导身边,笑道:“老刘啊,你手下的这个连长,可够严格的。”
刘指导笑了笑道:“宋连长的风格,他手下的兵知道他的脾气。”
宋星河回眸瞪了刘指导一眼,明显对他插话的行为表示不满。
饶是领导,刘指导也只能闭了嘴。
“其余人解散!你们俩去跑圈。”宋星河冷声道,“我陪你们一起跑!作为长官,出发前没有对你们的教育到位,是我的失职!”
大使馆旁边就是维和部队的驻扎营地,平日里也肩负着大使馆日常安保工作,两个院子离着近,大使馆三楼往上就能看到军营的操场。
许之窈被安排在大使馆五层的房间,里面有浴室有卧室,功能齐全。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因为坎里亚的局面恶化,即便是首都尼热拉,也已经无法保证安全。他们已经在着手撤侨工作,也请她做好撤离的准备。
一时之间,许之窈如坠云端。
她一会儿想起今天的遭遇,枪声和命悬一线,一会儿又对回国这件事害怕不已。
她把浴室的水温调到最大,皮肤都泛着红色,却依旧无法驱散那种冷。
从浴室里出来,许之窈打开手机,发现坎里亚局势恶化,华国即将撤侨的消息已经出现在网络上。
她的经纪人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我给你住的酒店前台打电话,他们说你一天都没回来?”
“我在大使馆里,白天出了点意外。”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雨幕中,她正好可以看到军营的操场上,有三个人影在跑步,不知为什么,许之窈一眼便认出了宋星河。
大约是衣服太湿了的缘故,他脱掉了上衣,只穿着军裤,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
“什么意外?你怎么了?我看新闻上说尼热拉在枪战,那边太乱了!你想拍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欧洲?哪怕是南美洲也比那边好一点!”
“我就要拍这里。”许之窈的目光忍不住追着宋星河,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又渐渐远了。
“什么?”对方显然被许之窈弄得有些懵了。
“我想拍一些最可爱的人。”许之窈的初衷显然不是这个,但她忍不住拿出照相机,拍下了眼前的这一幕。
大雨滂沱中,军人矫健的身姿如此耀眼,雨水沿着他刚毅的下颌一滴滴砸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却在快门按下的瞬间突然抬头。
刹那间他们四目相对,宋星河黑漆漆的眼睛讳莫如深,许之窈觉得自己好像被抓包了,她放下窗帘,微微红了脸。
那天晚上,许之窈在大使馆提供的房间里过夜,局势依旧不太平,枪声和爆炸声持续了一整夜,凌晨两点钟,军营那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许之窈忍不住起床,偷偷拉开窗帘看了一眼。
黑暗中,戴着钢盔的军人在夜色里集合,很快登上一辆辆越野车,荷枪实弹,脚步坚毅。
天快亮了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了,带回一整辆大巴车的华国人。
黎明的晨光里,许之窈再度被喧闹的声音惊醒,她忍不住起床,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隙。
看着大巴成上走下来的人们,一众人的眼神惊魂未定,有的人甚至在瑟瑟发抖。
大使馆里很快热闹起来。许之窈睡不着,她起床洗漱,走出房间去打听。
她隐约觉得这一次她或许必须回国了。
他们是这附近一家华人工厂的员工,或许是经历过什么的缘故,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惊恐地战战兢兢,无论看向哪里,都充满着恐惧。
这些人很快也被安排在大使馆居住,因为人数过多,有一部分工人被安排到了隔壁的军营。
走廊里热闹非凡,如同旅游旺季的酒店,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几乎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许之窈下楼,在食堂里吃了早餐。
餐厅里热闹得很,几乎可以称得上人声鼎沸,很多劫后余生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下一步如何离开这个境地。
有人说,大使馆已经在联络航班,用不了几天,就会送所有人回国。
许之窈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她仍然不想面对这件事。
她背着相机走出餐厅,没有上楼,而是跑到院子里。
战事依然焦灼,许之窈站在大使馆的门前,不远处传来阵阵爆炸和枪击声,震耳欲聋,四四处都是硝烟,空气也呛人得很。
她拿着摄像机在大使馆门口录像。
门前的满是铁锈的栅栏、饱经沧桑的石柱、途径的军人、还有沿途经过的乞丐和流民……
充满着颓废的现代感。
“拍这些做什么?”
在许之窈站在门口拍了快一小时之后,宋星河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摄像机摔在地上,她回眸看过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星河靠在墙面,静静盯着自己。
他个子高,穿一件绿色的短袖迷彩,裸露在外的肌肤是小麦色的,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情绪。
他的身形很强壮,单薄的衣衫遮不住他略微隆起的胸膛。
许之窈勉强把目光从宋星河的胸口收了回来,迎上他的脸。
“我想拍一些真实的东西。”
“真实?”宋星河重复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点起来,吐出一口。
许之窈转头看向院外,远处不知何处又发生了爆炸,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滚滚浓烟扑面而来。
她的表情沉郁且复杂:“人类真是残酷的生物。”
宋星河嗤笑一声,他上前一步,抓住许之窈的衣角,几乎是把她拎着后退了好几步。
“哎?”许之窈被宋星河拽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站到了大使馆一楼入口。
枪声和爆炸声由远及近。
宋星河摘下墨镜,和许之窈并肩站着,他眯着眼,看向远处,淡淡地说:“真正的残酷,你没见过。”
他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噗嗤射入刚才许之窈站着的地方。
许之窈看着地上还冒着青烟的小窝,冷汗从背后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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