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趁自己睡着把自己吃干抹净,哪怕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也担心他是装睡,叶星澜两只眼睛直瞪到天亮。
有人来敲门,穆随“蹭”地一下就从床榻上站起,和她大眼小眼瞪了一会儿,才出声允人进屋。
从前都是下人帮着更衣,今日给将军递完杯漱口,帕子擦脸,便低头退至一旁。
直到阿宁慢慢挪到床边,捂嘴同她说:“出征当日都是妻子帮着更衣,得快些了,别误了时辰。”
叶星澜是不情愿的,可屋子里少说也有五六双眼睛盯着,她还是要乖乖伺候他。
一夜没睡好,心里有怨,手里拿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盔甲更是咬紧了牙根,发出咯咯响声。
大抵是瞧她动作笨拙又慢腾腾,穆随总会先一步伸手接过,自己穿好。
拿着金镶玉的腰带,站在他面前,双手绕过他的腰侧,叶星澜冷不丁又想起他战袍下的坚硬肌肉,手里的动作不自主慢下来。
“还没好?”
同样的疑问再次重现,但这次她的两只手都老老实实的,她加快动作,应他:“别催。”
咫尺可近的距离,大将军虽惜字如金,却也由着少夫人手忙脚乱的更衣,表情没有半点不悦,微敛的眉宇间似乎有着说不清的享受。
不仅阿宁心中暗喜,旁人谁来瞧了都得说一声:“小夫妻感情就是好啊!”
头盔要留着上马前戴,叶星澜替他系好最后一个绳结,才转身走到架子上拿自己的衣服,想着过一会儿就能回屋睡回笼觉,便没把披风拢得严丝合缝。
房门大敞着,清早的风带了些许凉意。走在前头的穆随忽然停下,转身将目光定在叶星澜纳闷的脸上。
他抬起胳膊,双手拢紧叶星澜肩上的披风,也为她系了个结结实实的绳结。
两人都没言语,只有盔甲上的甲片就碰撞出清脆而有力的声音。离得近,越觉得声音大,响进心里去了。
穆府建于城内主干道的正中央,大门一开,便见街道上站满了身穿玄黑盔甲、手握银枪的将士,个个神情肃穆。
朝街头的方向看,只有风中猎猎飘动的战旗,朝街尾看,那是望不到头的。
祖母亲自给穆随戴上头盔,没叮嘱他要保重,只伸出那只老得像干树皮的手轻轻抚摸他左肩的虎头披膊。
穆岚风和婶母则念念有词,总离不开“平安”二字。
从头到尾,从府邸门口到高高马背,穆随的五官都没为任何事物牵动过一分。
晨雾微散,千丝万缕的光线从云层中射出。镇北大将军高坐马背之上,盔顶的红缨如火般张扬得意,甲片更似鳞片,金光闪闪。
他墨黑的眼底映着阳光和众将士的身影,是叶星澜从未见过的严厉和坚毅。唯有他重重摔在地板的那只破碎酒碗,让叶星澜真正意识自己所嫁之人,原是十四取敌首,三刀杀十人,年年战胜归的镇北大将军。
号角声熄,马蹄声起,镇北大将军率兵出了城门,往北境去了。
今日的将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一会儿满脸春风,一会儿愁容满面。
不仅军师瞧出来了,连平常最没眼力劲儿的孙勉都发现了,整队休息时,直接凑到将军眼皮子底下好奇:“从前出征都不见将军这般烦恼,难道是昨夜不尽兴?”
何止是烦恼,何止是不尽兴,简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饶是女孩事先坦白过她睡觉不老实,穆随不信,又见她如受惊的小鹿,缩成一团,面露警惕,更没放在心上。
谁知等他入睡时,一只手掌“啪”地就落在他的脸上,倒是不疼。
他耐着性子把软弱无骨的手拿走,没到两秒,侧脸又挨了一下,香云纱的料子蹭得他鼻尖一阵痒,却怎么也打不出喷嚏。
可他还是低估了女孩不老实的程度,不是把脚横在他腰上,就是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滚,害得他险些掉下床去,最后没办法,干脆一手用被子把人包了个严实,还用腰带在团成团的被子中间绑了个结。
想着天亮便出征,定要歇息好,可旁边的人没了动静,周遭也静得可怕。最后他还是把腰带松了,仍由枕边人睡得乱七八糟,反倒舒坦些。
说她警惕吧,她半夜睡得不省人事;说她信任他吧,醒来又见她瞪着两个眼睛,还是灭灯前那副紧张模样。
难怪世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猜也猜不透。
穆随敛眸冷冷扫了孙励一眼,孙勉立刻把人拽走,一脚踹在孙励的屁股上,斥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春风拂面时,昨夜残存在鼻底的余香终于散尽。
穆府,一切如常,只是叶星澜没能顺利睡回笼觉,刚进屋没多久,阿宁就端着药碗来了,紧随其后的是祖母身边的刘嬷嬷。
见嬷嬷来,以为祖母又要喊她去问话,叶星澜瞬间不困了,床也不敢躺,站得笔直。
嬷嬷是祖母的贴身丫鬟,年纪大,在穆府颇有地位,自不用向她行多么大的礼,稍一点头就算问过好了。
叶星澜也点头回以微笑,嬷嬷说:“将军昨夜特在老太太面前念起少夫人,说少夫人纵使小孩心性,这药也是一定要喝的......”
阿宁把药端来,叶星澜心一横,捏着鼻子喝了个干净,喉咙里叫苦不迭,心里只觉得穆随这人特较真。
不就是失手泼了他一身药,至于这么锱铢必较吗,他没办法监视她,还让祖母派人监视她喝药。
见她含着甜桃仁依旧表情狰狞,嬷嬷才心满意足道:“待少夫人养好身子,将军归家后,还要早些为穆家开枝散叶。”
待嬷嬷退出屋子后,睡意又涌了上来,可披风却怎么也脱不下来。
那绳结像是焊住了似的,阿宁见状,也帮着一起,两个人四只手费了好些功夫才解开。
叶星澜躺在床上,看着旁边枕头空空,心头蓦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恍惚间,又想起昨夜躺在床上神态轻松的穆随。
“也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晚上都睡什么地方......”
她嘟哝几句,沉沉睡去。
穆随不在府里的前几天都算风平浪静,大家每天用过午饭后都会整整齐齐跪在祠堂为他祈祷平安,只有还在养病的叶星澜是用过晚饭去祠堂。
原是祖母念她病体未愈,不去也无事,但叶星澜想着做戏就要做全套,况且她是打心底里希望他能平安无事,所以每天都会主动去拜一拜。
也是因为如此,祖母待她倒比原来亲切许多,有一次还让嬷嬷送来好吃的,听说连穆岚风都不曾得一份。
这一点点偏心马上就招来婶母的不乐意,婶母忧心这穆府的掌家权会落在她身上,打着要教她学习主事的由头,占据了她原本悠闲自得的时间。
尽管叶星澜说了一百遍自己无心学,婶母依旧板着一张脸:“哪有嫁入夫家的正妻不学,现在虽是我管家,可我总有老的一天。你现在不学,难道要等老了再学不成?”
“婶母管家甚好,我实在难担重任。况且,婶母老了怎么就管不得家了,年纪越大责任越大嘛。”
“瞧你这话,我管一日家就合该管一世家,成心累我不成!”
婶母多机灵一人,现在怎么听不出她根本不想争这管家权呢,叶星澜想不明白,也拒绝不了,因为她知道穆随不在,穆府更没人会帮她。
一把算盘硬塞进她的手里,她被婶母盯着坐在案前,婶母翻着账本,道:“府里家务奴仆拢共七十八人,除去贴身照料的丫鬟、掌事嬷嬷、厨子每月是二两银子,其余则为半两银子,这是每月的月钱开销。每月的吃食......”
婶母语速极快,算盘珠子的拨动声也越发清脆,婶母念得越多,算盘珠子就越响,到最后叶星澜两只手都齐齐上阵。
直到婶母喘着气停下,叶星澜终于停下拨弄珠子的手指。
婶母放下账本,走近一瞧,当即脸色大变道:“一个月三千万两白银!咱们穆府是挪了国库的银子不成?你到底会不会使啊!”
“我不会呀。”叶星澜诚实得很。
“不会你还拨那么响!”婶母近乎咆哮。
因为这样很有节奏感,一个唱词一个拨珠,很像给唱Rap的配乐。叶星澜不敢说真话,只说:“我若坐着不动,婶母岂不是更气。”
过了许久,婶母抚着胸口似是把自己哄好了,又拿着算盘珠子过来说要手把手教她,叶星澜连连摇头,直往后躲:“我实在蠢笨,婶母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然婶母不罢休,抓着她的手去拨珠子,连拨三天。
事实证明,叶星澜作为地地道道的文科生,现代数学想要及格都难,更别说这古代的算盘珠子,几天下来,还是学不会。
等到第四天,婶母又拿着算盘珠子疾步而来,叶星澜拉着阿宁赶紧躲到院子里的大树后,现在她光是看一眼算盘都头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祖母那儿避难。
她借着孝敬长辈的由头,死皮赖脸地要陪在祖母身边。
不管祖母要不要听,她都给祖母讲最有趣的话本子;不管祖母饿不饿,非要把甜汤蜜饯送到祖母手边;祖母休憩时,她就一旁默默地雕刻些小玩意儿,雕好了,就把小狐狸小花猫这些小木件搁在刘嬷嬷端着的盘子边,祖母喝药时就会看见。
下人们常能听见祖母院子里头响着从未有过的大笑声,却不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的从来都是叶星澜。
可婶母也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好几次都把叶星澜从祖母跟前拉走,看账本。
看得一个脑袋几个大的叶星澜叫苦不迭,索性毕恭毕敬地跪在祖母跟前:“边境尚未传来消息,我心里实在惶恐,恳请祖母允我日夜于祠堂为夫君祈祷平安。”
“你既有心,我又何故阻拦。”祖母放下茶杯,摆手道,“只是你身子未痊愈,如何吃得消?”
“不要紧的。”叶星澜抢着说。
见她神情执拗,言辞之间又满是真情流露,祖母便没再过问,缓缓道:“早晚时多披件外裳,莫要再着了凉。”
从祖母的院子里出来后,叶星澜几乎一刻也不敢停歇,生怕晚一秒都会被婶母抓去学管家,随便收拾几下就带着人去了祠堂。
幸好阿宁机灵,知道她并非嘴里说的那样牵肠挂肚,出发时还顺手拿了几本话本子。
可话本子也有看腻的时候,叶星澜正愁该怎么打发时间,便有小厮送来信件。
拆了才知是表哥店里的老师傅遇了难题,苦思冥想半月都未能找到解法,才写信给她,希望她有办法。
才知表哥接了富甲人家的大单子,要在一处常年地势动荡的位置修建祠堂,可结构轻的桁架结构或者木拱廊结构屡屡塌陷。
叶星澜把书信里的图画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起书里曾经讲到地震多发区的建筑和普通地区大不相同,木拱廊的结构虽然稳定,但用作屋顶时,与墙体和柱体的链接就会松散。
她命人拿来纸笔,趴在地上就开始动笔,脑子里不断回忆抬梁结构的原理和图例。
等她写好十几张纸,早已入了夜,想着这个点婶母应该睡下了,才大摇大摆地回府,刚走到前厅,就和府里众人聚在一起。
主位的祖母手里也捏着信纸,两只苍老的眼睛水汪汪,而旁坐的婶母也捏着帕子擦泪,其他人更是低头不语。
气氛少见的沉重、安静。
叶星澜心里咯噔一下,站在原地,竟也说不出一个字。
阿宁也觉得这是不好的征兆,悄悄拽了下叶星澜的袖子,问她:“怎么办?”
自古以来有多少数不清的将军战死沙场,没想到穆随此去再也不回。
就算再没感情,人心也是肉长的,叶星澜仰头长叹一口气,“只能风风光光地办了。”
[亲亲]我沉默的读者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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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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