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经试

十六年前。

三日复习期一过，听经学徒都要参加考试，名为经试。一共分三场，上经试，中经试，下经试。有背诵题，有考佛经典故故事道理的，还有利用佛经原理开导他人的题，还有佛经出处，佛经人物题，更有佛经应用题，更有佛经里的智慧。

成绩出来，让如瑶大大吃惊。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景泰，居然是学霸，满分。就连最难的梵文他都看懂了，还用梵文答了题。对于这道梵文题，如瑶是直接放弃的。

看景胜成绩，除了梵文题，都答对了。其余侍女们的成绩，惨不忍睹，柳青娘成绩仅比侍女稍好。如菲成绩中等，如菲因此更加倾慕景胜。大家一致认为浪荡子的成绩要么是作弊来的，要么是提前偷来的试卷。他为了博好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反正大家就是不能相信他的实力。

如瑶突然想起来，考试之前，他还挤眉弄眼地跟自己讲过，要关照之类的。明显就是要么真不行，要么，是故意示弱，就是逗自己玩，明明有实力还要装弱鸡。最烦这种人了。如瑶成绩比景胜差一点点。

芸香师太宣布此期佛经课圆满结束。明天将举行一个毕业典礼，聚餐，可以交换礼物，互相告别，然后就可以收拾铺盖卷各自回家了。

说到回家，每个人的心理都有点复杂。

景胜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还是继续留在慈净庵？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叨扰这些时日已是不易。景泰看出景胜踯躅，跟他提出：“你，跟我回惠和堂如何？”见他沉默，继续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都已是无父无母，际遇相仿，且是兄弟啊！你这个弟弟，我不照顾，谁人来照顾？”说完，他搂着他的肩膀，狎昵地捏了捏他的严肃脸。

景胜方才想起，以前的自己，父母双全，而这位太子兄长，除了逢年过节家宴聚会祭奠，平时只闻其人，不见其面，原来他早就经历过我如今父母双亡流落天涯之悲惨。景胜道：“也好，我愿从此追随于你。”

如瑶既兴奋又困惑，兴奋的是可以回藟山去吃各种好吃的，困惑的是，自己对景胜景泰柳青娘都有点不舍。还有，柳青娘来自杏花坞，她早就想去玩一趟。只是杏花坞少有让外人进入，所以进口出口都不明，如果不是有人带路，看来是去不了的了。柳青娘是最好的机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如果柳青娘肯带她同去，那再好没有，如果不肯带她同去，她就要自己偷偷跟去。她把想法同如菲一说。如菲表示赞成愿意随同前往。如菲生性沉静，自觉生活无趣得很，但凡如瑶有什么鬼主意，她从来都是坚定追随者。

柳青娘惦记家中弟弟，也想早点回去，虽然也有点舍不得大家，但她的性子，天生就是有点淡淡的。

不过还好，为了准备礼物，大家都绞尽脑汁，忙起来，暂时忘却即将要离别。

如瑶想了想，开始用纸叠成一颗一颗星星。景泰走过去，对她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如瑶狡黠一笑道：要送心爱之人的。

景泰倒突然有些紧张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快就有了心爱之人？她几日前，在下山时还对我如此疏冷，坐下时都要离我一丈之远。如瑶这个动作，让他每每想起就甚是寒心，如一盆冷水浇透全身，透心凉。

“既如此，断然不会是自己。”景泰不由得沮丧走出庵门。

如瑶本就是故意刺激他，逗他，她哪里确定自己有什么心爱之人。如瑶每每想到山中暧昧的那个若有若无的嘴唇触碰，是又悔又恨又羞又恼。叠好星星，她把星星塞入藟山墨玉雕成的小猪罐里，封好。她想，冲着那天你如此轻薄我，给你肚子里装着星星的小猪罐也不算冤枉了你。

她给其他人都准备了藟山墨玉玉佩。那是一分重礼。她送景胜的，是名为黎山的玉佩，除了可以速行，还可以用来隐身，黎山神隐。她希望能帮到景胜，能让他在关键时刻自救。

送柳青娘的玉佩是名为裟鹿的玉佩。除了速行，还可以用来变换装束。女子都爱美，这等于送了柳青娘无数套美服。以至于柳青娘收到礼物，开心得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就给景泰这个墨玉猪罐，他反正已经有五光剑是墨玉的，速行功能他已经不需要，带个猪罐出门也不方便行动，墨玉猪罐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能让人说实话。估计景泰用不到它这个功能。他每天花言巧语的，他怎么需要对人说实话？而且他在乎别人的真实想法吗？看他行事都是只顾自己高兴。就给他个小玩意儿，让他拿回家当个摆设吧。如瑶对景泰，就是随意对付一下，反正怎么对他，他都是这种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浪子。

景泰给他们准备的，就有点有趣了。给柳青娘一面镜子。他是这样想的：“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要有自知之明，不要随便喜欢男子，否则必会受伤。我是为你好，让你不要为情所伤。以后还是好好搞事业。”但他对柳青娘说的是另外一套：“姑娘貌美，镜可以正妆容，史可以鉴人心。”如瑶听到这里还噗嗤被他逗乐了，之后私下逗他道：“你刚刚说的是哪个史？莫非是拉屎的屎？”景泰冲她行礼，点头点赞道：“姑娘正解。”如瑶大笑。

景泰赠如瑶也是一面镜子，对她道：“我想每天跟姑娘见面，唯想到此法。姑娘每日梳洗必要照镜，那就以后见镜如见我。”

如瑶回他：“真真巧言令色，送我跟柳青娘一样的礼物，说明我与她在你心里是一般无二的。她也可以见镜如见你。”

景泰想：好个伶牙俐齿。

景泰送景胜的，是一串钥匙，惠和堂上上下下所有门的钥匙。他希望他从此与他，如一人。他对景胜道：“此生愿与子同袍，不患无衣。”景胜感激涕零。

景胜出逃时本就一无所有，只好送每人一副字。

景胜送柳青娘的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送景泰的是“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送如菲的是“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送如瑶的，暂时还没有写就。景胜写了几张都不甚满意。如瑶有些失落，道：“林公子厚此薄彼，别人的都早早准备好，我的还要现写。”景胜窘迫，草草写了一副，递给如瑶。如瑶看了看，是狂草，根本没有看懂，算了，扔在行囊里，权作没有。不过，这好歹也是景胜写的，如瑶觉得有也总比没有强。

如瑶觉得颇为失望。自己所得，与柳青娘相同的一面镜子，一张看不懂的草书。

这时，柳青娘叫大家过去，对大家说：“青娘手拙，又穷，不能买什么礼物可以送给大家，只做了一些桂花糕给大家吃。还是借花献的佛。是用的之前如瑶酿的桂花蜜。”如瑶想起来，自己酿的桂花蜜忘了吃。

如此甚好，谁做不是一样吃。谁做也是一样要给大家吃。谁做也是可以吃到桂花糕了。香喷喷的桂花糕端上桌的那一刻，大家还是感到了震撼，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白色里点缀着腌渍后变成褐色的桂花，大家开心地吃了一块又一块，甜而不腻。纷纷夸赞柳青娘的手艺。

如瑶道：“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了。青娘你要教我做法。这与以往的口感不同。”

如菲道：“嗯嗯，实在是可口至极。”

景胜夸：“可口。”

景泰夸：“犹如一位美人，甜而不腻，色香味俱全，娇憨可爱，诱人。”

如瑶真是服了他，什么都能联系到美女。尤其他说的时候，眼睛盯着她。如此明目张胆，大家都忍不住掩嘴偷笑。他就是要大家觉得他心悦自己。自己越尴尬他才越得意开心。如瑶赶紧叉开话题，跟他划清界限：“如菲，你的礼物呢？怎么还不拿出来？”

如菲送每人一个不同色的香囊。小巧精致，真是花了一番心思。且里面的香料，也是她亲自调制，有安息凝神之功效。

景泰转向她：“如瑶，你的礼物呢？”

如瑶就把自己的礼物分给各人，并说了一下怎么用。各人觉得颇为神奇。都为自己拥有了一块藟山墨玉而兴奋不已。

景泰有些困惑，送自己这只猪是什么个意思呢？觉得自己就是大猪头？又不好问她。

最后，珍珠进来，对大家说，“各位小主，我为大家带来了助兴之物。”然后从一提篮盒里拿出两坛清风醴泉。景泰道：“甚好，甚好。”于是以茶杯当酒杯，大家一起喝起来。

如瑶不禁想起那晚，清风醴泉的味道，还有那晚清风醴泉的故事。忍不住看了景泰几眼。这个家伙，不知何时再见了。

这时景胜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各位，我将随江公子到惠和堂暂住。日后各位可以来惠和堂找我。”

借着酒劲，如瑶对柳青娘提出了请求：“青娘，可否让我跟你一起同往杏花坞游玩一番啊？桃花源记，你们看过吧？不好奇吗？我就很想去看看。”

青娘道：“杏花坞不让外人进出，就怕泄露后遭人破坏。我也没有办法带你进去。除非，除非你发誓保密。”

如瑶道：“好好，我发誓保密。我，如瑶，以我性命起誓，不泄露杏花坞任何信息，否则不得好死。除了不泄露，还要誓死守护杏花坞的秘密。”

如菲道：“青娘，我也要同去，所以我也发同誓。”

景泰在一旁乐道：“是不是只要我也发誓，就可以一起去？”

柳青娘揶揄他道：“你若不怕死，当然可以一起去。”

景泰撺掇景胜：“我们也同去吧？！”

青娘跟景胜亲近，本就不舍，此时也看向他，甚是期盼。景胜却对景泰道：“我们即使要去，也还是先去惠和堂安顿一下再去吧？”

景泰顿感无趣得很，问青娘：“只是我们去的话，没人带路该如何能去啊？”

青娘思索良久，道：“要不然，我给你们留下路标？届时你们到了路口，就给我飞鸽发信，告诉我在哪个点找到的信号，我到时去接应你们，如何？”

“甚好，甚好！”景泰很开心，认为这样，自己过不久就可以跟如瑶重逢。

临别那日，如瑶先走，出门前，冲景泰诡秘一笑，悄悄对景泰道：“我确在庵里假山下埋了一副画，不过不是我的自画像，是你的。你可以去取。”景泰想起那日的《牡丹亭》，兴冲冲就去了，走半路上又有点感觉不对劲，不过，还真找到一张纸，纸上画了一只乌龟，上题：乌龟王八蛋。

景泰气得脸都红了。那天很不高兴地带着景胜回了惠和堂。自己对她的爱意如此被她践踏，所有示好在她看来都只不过是轻薄之举罢了。

也对，爱是克制，喜欢是放纵。从这个标准来衡量自己行为，是可以这样被她理解的。

离开慈净庵前，众人去跟芸香师太告别言明将去杏花坞游玩一番再回家。芸香师太道：“如此甚好。”令人奇怪的是，她把如菲单独叫到她房中谈话，谈了很久。

如菲出来时，如瑶好奇问她半天，如菲却牙关紧闭，未吐一言。过了很久才又对她道：“她说，我生母在杏花坞西楼。”

如瑶道：“那正好我们可以去探望她。”她对这位传闻已久又素未谋面的姨母很是好奇。如菲点头表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