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桥上的人们形态变异，商品琳琅满目。”

于百来道题目里将这句话读了两遍，而后，我总觉着哪里奇怪。

“穆拉迪力，麻烦将书本递给我，我来翻翻看。”寻了许久，原是人们形态各异，这男孩子脑袋里，成天就想着打架或变异。

记得刚带他第三天，我也并不太认得学生模样不太记得学生名字。看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从门口径直走过来准备放书包却未放，我当是他是一时间找不到教室了。“你是——”我本想问你是读几年级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摘下口罩等着两只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以一副惊讶的语气说道，“老师，我是叶尔多斯啊！你不认得我了”“噢——”我顿时只觉得——好像有点印象了。

叶尔多斯，“用认凭和也不造一个句。”

我正在看书，小声提醒道，“安静些，请默读。”

“不是题目老师，这个是我造的句！”他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像一串小铃铛在耳边轻轻响。

“不能造这种句。”我想解释些什么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啊我有口难辩，我无法解释，我欲哭无泪……

叶尔多斯紧接着又小声说了句，“任凭他怎么讨好她，她也不开心。”小脑袋瓜转得真快。

“不不，你不能把‘也’和‘不’分开来。”

“老师你看，”他乖乖巧巧地用手指着书本。

我看了看题目，用加点词语造句，加点的词语是“任凭”和“也”，他自己给“不”点了个点点，我感觉自己头顶飞过无数省略号。2020.04.25

“我拿我的小炸弹，扔进你的小心脏，“嘭”的一声，炸裂。”叶尔多斯叽叽咕咕。

我问，“你们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啊？”

正在打打闹闹的小胖忽然停下来，想了想，“不知道啊，”又开始接着闹，“就是很开心啊。”不停地你一句我一句，你打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你推我我搡你，你笑我我笑你，吵吵闹闹，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似是有用不尽的力量，都偷偷的藏在小小的身体里。

因为下午饭吃得少，临近晚十点我便饿了，一心念叨着火锅、牛排、面包、可乐。“可乐？”许生涛小声重复了一小句，“老师，我给你买可乐。”小胖看着他傻乐呵，他指着小胖道，“他给你买薯条。”小胖爽快答应，“行！”“我明天买两瓶可乐，一瓶给老师一瓶给自己。”

又开始扯开话题了这俩儿，好意我可心领了，于是，“等你们买来我都饿扁了。现在，赶紧把今天的作业完成，我们早点下晚自习早点吃东西。”

他俩儿便静悄悄写作业了，这作业写不了几分钟，便又开始新一回的叽叽喳喳。因为楼上在炒菜了，从窗户里传来了一阵阵葵花籽油的香味儿，我不小心“阿嚏”一声。许生涛忽然一激灵，两只眼睛瞪圆了警惕地看着我，我解释道，“炒菜太呛了。”小胖即刻起身，“当当当”跑过去把窗户给关了，还不忘说一句，“我太馋了。”而我在想，其实表示关心，在人们很小的年纪便已经学会了。

他们开心快乐，陪着他们的我便也开心快乐，他们日日地在取得进步，教导他们的我便也觉到了进步。比起一夜又一夜地于静默里写作的日子，我却是会因为家教工作内容简单而偶尔稍感无趣，我确实也因为孩子们收获了平常里难寻得的一种时而小暖心时而小烦扰时而讲点小道理时而发点小脾气的温馨而平淡的快乐。

看着他们临近晚十一点还在对着习题苦思冥想，对着词典左翻右翻，我是能感受到一种坚持的精神。于是，我说，可以收了书明天继续，因为学了太久太辛苦他俩儿一跃而起，背着书包冲向门外，跑啊跳啊追逐打闹啊，那一刻收获的轻松着实难能可贵。他们生来就有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精气神儿，但凡是有个人好好带着，再长大些必定也是能够有所成就的。2020.04.24

“这钢笔下墨太多都写成一团黑了。”许生涛小声提醒道。

“这蓝蓝胖胖的小孩多可爱。”叶尔多斯把自己写的字比作小孩，是真爱无疑了。

这帮小学生实在是吵闹。

“闭嘴！”

刚到晚自习不久正在吃晚饭的叶尔多斯，“老师，闭上嘴没法吃东西。”

我……我一时憋笑，这话我似乎无法反驳，他说得可可爱爱，那小模样透着还透着几分平静。

许生涛，“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人小鬼大，教训人的话一套一套儿的。

“吃东西不说点话是没有灵魂的，是没有意思的。”老师已晕。

而后，很安静，叶尔多斯忽生感慨，“没有小胖出去玩都不得劲儿。”在晚自习，他算得上是小胖的同桌，书本上画个红色的太阳，就指着说这像穿着红衣服的小胖。吃完饭时候也是，小胖站着狼吞虎咽，他就躲在小胖后面左拍右拍，俩儿休息了也形影不离。小胖不爱运动，我提议他每天写完作业去爬楼梯，一到时间叶尔多斯就跟定了闹铃儿似的叮叮当当提醒个不停，今天，小胖请假了没有来。2020.04.25

眼瞅着这一波调皮捣蛋的五人组，这个小班全是男生，我感叹道：“什么时候我们班来个女孩子啊？”惆怅。

不知从哪里注意来的，叶尔多斯赶忙道：“我在小区贴了告示，这边不招女孩子，因为只有男厕所。”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哪来的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注意读题倒是没这听八卦专心程度的十分之五六。

天晴的时候

请往天上看

晴转多云

乌云把太阳挤得无处容身了

这时雨点从乌云里蜂拥而出

天空好像开始哭泣了

——许生涛 2020.04.28

像是逛嘈杂的菜市场般的小班自习。

叶尔多斯，“你玩哪两种游戏？”

萨拉伊丁，“都不玩。”

叶尔多斯，“那你在家干啥？”

小胖，“看了八小时电视。”

许生涛，“今天没去学校就看电视。”

叶尔多斯，“哎……这个好看，那个不好看……”

小胖，“学得真像。”

老师，“你们四个，给我闭嘴！你们是在这里做相声表演？可还真是有天赋。”

因为不愿意写课外作业，所以哭了。萨拉伊丁直读书到五年级的这些年，都这么舒舒服服、浑浑噩噩地过了，你要他突然改变，绝不是是件一下子就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不提点他，他要么坐着发呆，要么和同学小声说话，要么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稀奇玩意儿把玩，无法集中注意力于作业多长时间。说他一两句了，写一两个字，便又开始重复上述三件事，老师再问起时，他的理由是不会写。全部题目讲解一遍，也必定得写个一二个小时方可完成十之五六。

连续晚读两天，都是写完数学我便放他扬长而去了。

犹记得第一天来时，他什么书也没带，背一个装一本练习册的公文包就来了，像极了办公事的当官人，又奢又阔，形式主义。一晚上没写多少笔记，单是说了他明天不来了，他周天不来了，他都没空他同学聚会很多呢，宛如一个花花公子。

第二天是背了书包过来的，七零八落写了一些，先前回家了。我想，他还可以做些什么，准确来说是我可以要求他做些什么？他是否愿意去完成这一个个的小任务？对此我不敢往好处了估计。

第三天，因为完成数学任务之后按要求写字帖，写了一两个字，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写字帖？我说，“四年级的同学们都有写，作为学长，你便也要写。”他答，“他们写他们的，我不写。”他只愿意完成班里老师给布置的作业，不愿意执行我提出的学习计划，为此分外伤神的倒不是我，单单是他，就坐着，一再进行着看似极其严酷的思想斗争。

这时候一个极为可爱的一年级小姑娘古丽加乃过来凑热闹，拿塑料尺打了他一下，他倒是还很开心地和小姑娘聊了那么一两句乖巧的话。我说，“对，但凡他发呆、走神、玩闹，你就拿塑料尺子打他一下，以示提醒。”小姑娘监督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打他一下，那么三五分钟没注意，他提起书包便要回家。出走三两回合下来，我拦住了他，他坐在座位上，眼泪汪汪，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们都沉默，柳老师出来和他严肃说了两句，他还是呆坐着。

这时候有学生过来问题，我便也开始了答疑解惑。

“你呆坐着干嘛呢！你看看，对面学生都在学习……”听到这声眼严厉呵斥，我赶忙制止了刚刚从门外进来巡查的督教，“别责备他，他需要冷静。”督教于是走了。

这时候，萨拉伊丁拿出作业，翻开字典，开始写题了。

我拎过他的书包，拿出里面七七八八的书本，把废弃的纸张单另放开，再把本子、教材由小到大摆放整齐，装好。“看！老师在给他装书包。”“老师，我的书都是早上起来胡乱装的。”“老师，你明天也给我装书包吗？”“老师今天给他装书包，明天给我，后天给你。”小胖和许生涛嘀嘀咕咕，便把我明后天的工作都给安排了。我于是驳了一句，“老师是保姆还是老师？”许生涛小声道，“不，老师是老师，不是保姆。”“那你们可得自己装好自己的书包了。”

查完了词，我说，“背两首古诗和他俩儿一起回。”字识不得，我读了一遍，他标了拼音，合着他俩儿的背书声，那两首古诗他也坑坑巴巴背得下来。

他跟我说，爸爸五个月不回家，哥哥读高中，常常使唤他欺负他。我便觉着，这是个外表吊儿郎当，内心柔软脆弱的孩子。学习可以令我们的精神充满力量，弥补生活中的情感缺失。学习，只是为了更好地成为一个更好的平凡人啊。2020.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