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孩子们,在那些破碎零落的感情悲剧之后,我便觉得自己又拥有了放肆去爱的信心啊,他们是父母的宝藏,也是老师的宝藏。
基于周末课程记笔记以及每日一练修改错题的需要,每位学生需要准备三种颜色的笔,讲词语以及释义时用黑色笔标注,讲描写方法以及如何描写的关键词用蓝色笔标注,讲人物特点及主题思想、记叙文结构划分用红色笔标注。
孩子们都一个劲儿地把自己的桌子往我讲桌边上推,越靠越前快要挡住出门的去路了。
我一时疑惑,“后边还有大片的空位,你们这是做什么?”
叶尔多斯日常抢答,“老师,我们这是截断你的后路,快快投降,不然暴风输出,来个大招。”
老师对这点小伤害十分不屑,小声道,“切。”
“老师,你的裤子。”“怎么破了个洞?”
我耐心解释道,“这条牛仔背带裤,原版膝盖上有点小小的破洞装饰,但穿久了,走路时一不小心,‘刺啦’从中间扯了二十厘米长的口子,但是这条背带裤实在好看,我十分珍惜,便也一直留着穿了。”
我看着这理了寸头的糟糕孩子,悲叹道,“为什么学校只允许你们留一种发型呢!小学、初中、高中,难受。我认为在当地,这完全是一条不够合理的校规。”学生必定得有留点头发的权利,老师教得好不好和学生留不留头发、看起来可不可爱可没多大点关系。随着经济的发展,小学生也需要在一定的程度内追求美爱好美的权利。
许生涛一句,“不,不是只有一种,还有光头!”这令人忍俊不禁的上扬音啊,对于已经习惯的这等小事,他们甘之如饴。
批改每日一练时候,叶尔多斯在一边兴奋的不得了,“对,对,对!呦呵呦呵,对的对的!”因为他这份热烈情绪,我一时间把小小的错误也都看成正确的了,咳。
艾斯力江呢,他时常烦躁、各种挑事,无人敢靠近他方圆一米半步。但是,失落的时候只一个人格外失落,仿佛长大些的男孩子都会有心事的,也或者是些性格因素,他独自坐在墙角,哀叹今日的作业难度太高他不想完成。
不过,艾斯力江看人的心情倒是看得准确,因为算了一下午账反而被前台大姐发了脾气,又接着批改到叶尔多斯错题连篇的数学考试卷,我心情糟透了。在二区门口时,他跟我打招呼,我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不语一言。他骑着自行车进门去了,在转弯处松开双手,自行车的拐弯的轨迹出奇的顺利。我只是顾着自己往前走了,到了前面大楼他的自行车又拐回来,绕过我再骑一圈。
进班后我拿出昨个儿的测试卷正要分发下去,这时候艾斯力江大喊一句,“老师你怎么心情不好,因为萨拉伊丁不来了?刚我叫你都没理人!”
“因为叶尔多斯测试卷只有六十多分,我差点气吐血!”
叶尔多斯,“吐血?老师,卷子上没有血啊。”
我,我……欲哭无泪,欲笑,不,不能笑。
叶尔多斯,“老师,我马上改,一定是我昨天把智商落家里了。”
这……不笑是不太行了。
萨拉伊丁把作业藏在了我前不久放在椅子上的牛仔外衣下,我翻书包翻了良久,没翻到。
“作业呢?快点的,写不完我们都不能回家。”
“我不回家。”
“快晚上十一点了,必须回家。”
他意兴阑珊走过来,拿起我的牛仔外衣,“老师,下次躲猫猫记得在衣服底下找找。”
谁成天想着和他躲猫猫了哦,“五年级的学生,为什么总热衷于一二年级的游戏呢?淘气适度是可爱,过度就是可恨。”
“我写了,我两分钟写完!”
两分钟之后,我转一圈回来他写了两个字。“快点写,不然,打你。”
“你打打试试?”
“以为我不敢是吧?”
“切,从来都只敢说不动手。”我的日常习惯他是总结得挺到位。
“我这叫威胁,在我的威胁之下你需要按时完成作业。”对,我始终赞成非暴力,虽然我每天都想狠狠揍他一顿,不,我不想,我忍住了。
他说他有一个汉族名字叫杨家宸,他说他的很多好朋友都有汉族名字。我记得我读五年级时,和班上的其他六个女生扮演七仙女,为我们每人设计了一套仙女礼服,画在了英语书的第一面。
他说他和班长玩得好,他说了一长串他好朋友的名字但我听来也只是名字,没有任何可直观感受的印象是真切的。他说她的生日是十月四日,她有一枝蓝色的笔,她写作业很快但考试分数高,她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酸,她喜欢喝可乐,一块钱的那种,都是他每天给买的。原是爱情的初始模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单是在心里很关注很关心一个人。
萨拉伊丁啊,总喜欢说东说西,我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特开心道,“我在学校里学的啊,谈恋爱、抽烟、喝酒。”那神情,俨然只是为了好奇,言辞之间,不掺杂半点好坏评断。“啊?”“我就是见过,但我还不会。”“转校吧,尽不学好。”“我在学校学的啊。”“你现在呢,需要多学点知识,不好好学习,班长就不喜欢你了。”
他说,“我不喜欢班长了,她有喜欢的人了。”说得很平静,也有点认真,但神情不带半点悲伤。也许喽,小孩子的喜欢就跟躲猫猫似的,找得到找不到都没有关系,他也不懂要找到的是什么,他也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他只懂得他们之间很要好,他想给她买可乐。
前些天那次,萨拉伊丁实是过分了,闹得班里安生不下来,和这边打闹了和那边说笑,邻班老师严厉批评了两句,他顶完嘴之后拍桌子,拍了桌子背起书包立马要出门,我伸手拦住了他。他在我讲桌边停了下来,敲两下桌子,示意我还回他的手机,我继续改题,心中因为各种吵嚷而一再烦闷,不予回应。他又敲两下桌子,左敲敲右敲敲,再左敲敲右敲敲,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将他的手机递还给他。“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没立刻走,围着我的讲桌,摸摸字典摸摸书本,把这边摆放整齐把那边折角捋开。我专心看题,单是专心看题,他的去留我的确不关心了,两周下来算是尽了太多心力了。
他就走了,背着书包,红着眼睛。这孩子的脾气给家里人惯得太坏了。
但是晚上,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我心里便有了落空之感,因为今天的晚自习没能给到他任何辅导,任由闹脾气的他回家去了。我给萨拉伊丁的母亲发了周天课程时间安排,希望他能过来听课。
第二天,出乎意料的,在上午十一点过一些之后,他背着书包出现在了班门口。仿若失忆了似的,乐呵呵坐在了自己座位上,继续打打闹闹,继续不学无术。
我不希望他变成一个坏孩子,我真的不希望,因为他本性善良。2020.05.14
晚自习一开始无人进入学习状态,看看瞧瞧,打打闹闹,你推我我搡你,你跑到我位置边我跑去你位置边,我实是有些烦扰,“你们这些男孩子,完全没有丝毫的斯文气儿,残暴。”
叶尔多斯立马道,“老师,我去变性!”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斯文气儿可不是变成女生便能具有的了,靠得是日复一日的知识积累。”
过会儿,我说,“我困了。”被吵的。小胖,“老师你睡会儿。”
“那你们由谁来管?”
“叶尔多斯是班长,他来管。”
叶尔多斯立马,有些赌气地,“我连自己都管不住,怎么管你们?”今天小叶同学这句话说的啊,似乎是一下子长大,一下子有了觉悟了呢。
萨拉伊丁上晚读的第三周第一天。我逮住他,拎他回来,他偏要跑。一来二去他一只脚不小心踩上了我的小白鞋,我说,“起来。”他定住,“你放开我。”“放开你就跑了。”他继续定住不动,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尊石像,无奈里我灵机一动,把另一只小白鞋的鞋底踩上他黑乎乎的小脏鞋,以牙还牙。他立马另一只脚也踩上来,整个人站在我的小白鞋上,我心态爆炸,赶忙松开他,转身去找纸巾,边找着边一脸嫌弃道,“咳,我介意极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个样子!”但我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一在这是双开了胶的旧鞋子,二在他年纪尚小我便也待他宽容些。
可是,萨拉伊丁,如果有一天,我不和你打打闹闹了,你可以自己搞定学习吗?
他说,“我昨天凌晨两点才睡的。”
我说,“下晚自习回去便睡,我去告诉你妈妈收了你的手机。”
“我中午玩。”
“中午也暂时没收。”
“玩我妈妈的手机。”
“不允许。”
“玩我哥的手机。”
“不允许。”
“看电视。”
“不允许,你需要按时睡觉,需要充足的睡眠,上课时才有精神。”
“那我就把平板电脑砸了。”这不禁令我汗颜,该是从小给惯出的性子。班里同学们都能专心于自己桌上的作业,只有他,无意间听到老师一句组词立马把字典摔在地上。不怎么注意他的行为的时候,过那么一两个小时能听到一次莫名摔笔的声音——不用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便知道是他了,这个以各种破坏行为来严明拒绝独自完成任务的破小孩。
我吓唬他道,“你的学费余额已不足,太顽劣了,往后就去家里独自学习吧。”
他说,“我下个月都要来,我明年一年要来。”小孩子的思维不可深究,大抵是今天如此觉得,明天便改变主意了,正如,今个儿还开开心心四处打闹,半分钟静不下来,不知明个儿何时便歪着衣服垂着泪水悄悄走近班里,选一个在角落的座位,自个儿拿出作业静默地写,仿佛一个隐形人了。
萨拉伊丁晚读第三周第二天。一个班里,六七张桌子两个人,我坐在座位上瞧着他空白的作业一动不动,他像只大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一会儿跑去窗户边一会儿跑来讲桌旁一会儿绕教室已一趟,嘴里不断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单是,不肯写字。
逮住他,将他按在椅子上,握起他的手,一笔一笔写,我带着写一个字,他能自己写三四个字于是又开始想着逃跑了。我用蛮力握起他拿笔的手,他不写,“你放开你放开!”“放开能自己写?”“我不写。”“我来写。”我要写撇他硬是定住不动,偏和我使相反方向的力,一两分钟三五个回合下来还是歪歪扭扭写完了一个字,他到底是个孩子,力气小些。
刚完成语文作业,趁我翻练习册的空当,立马起身就跑了,我扯着他的衣服拉他回来,我说,“男女有别,衣服扯坏了不好看。”他说,“是你不好意思。”我说,“该是衣服被扯坏的人不好意思。”拉他过来我将站着不动的他往椅子上摁,他坐下了,转机像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我一时没注意只听到膝盖骨磕到地板的响亮一声,赶忙弯腰询问道,“怎么了,疼不疼?”他乐呵呵,“闹着玩玩嘛。”谁在和他玩儿?我在讲作业,我有这般幼稚?
好容易讲完了语数英习题,要他读书他不读,拉起书包就跑到门外去了。我出了门,看到的是两电梯都被他按了九楼,我们各自入一电梯门。我赶忙点亮一楼键,整个人被极度期待着的比赛要赢的感觉包围,电梯停了几秒,匀速下降。我想起自己看得对面的电梯门,比这边关上得早两秒,而后,我便总觉着今个儿的电梯从关门到开始降落的那点时间忽然变长了。
电梯落地,双扇门打开的瞬间,是萨拉伊丁站在门口“哇”的一声,是想吓唬我但我可早有预料。我便伸手抓住他的书包拉他过来,“去路灯下读书去。”“不去。”他来回挣脱。他走着我拽着,边走边拽出了楼门,他挣不脱,便扯下书包无所谓道,“给你,拿去。”我顺势拎起他的书包,背上身掉头就往相反方向的路灯下去,他便又飞速跑过来跳着抓住书包带,他扯我拽,我拽他扯,像两只喝多了花蜜醉了的蜜蜂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确定不下方向来。
毕竟是在小区大路上,来来往往也有一两个行人,如此行为在一个成年女性身上出现,不明情况的路人还以为是一个疯癫的家长和一个顽劣的孩子打架呢。是的,天色不早了,我松了手,他赶忙拎起包三两步跑远了,站住了,打口哨叫小区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菲菲过来,就一直独自打口哨。
而后,一束光照了过来,是他的哥哥来接了,我瞧见他坐上了车后座。如此,我便也放心归家了。2020.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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