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居家隔离(四)

午后醒来,喵子趴在我枕边,像一团加了香槟糖的已融化的白巧克力。我睡得晕晕乎乎,坐起身,肚子又饿心情又落寞。听到了动静的喵子跳下沙发,开始了喵喵大叫,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不一会儿就以为有了食物,疯狂原地打转,发出极为强烈的抗议声。我给了它两块白面饼,它闻了闻,不吃,又继续过来叫。我不想做饭,又向来喜静,如今它这一闹,积压了很久的火顿时直攻上心头,我伸手打了它两巴掌,将它数落了一顿,它似是不敢再靠近我。可不一会儿,我蹲下收捡土豆皮的当尔,它悄悄靠过来蹭我的裤腿。

虽则,我有时会狠狠对喵子发脾气,可它并没有因此疏远我。它还是,过会儿就跑过来用小爪子拍一下我。它也许真是饿了,我只是气它这一饿就变得疯狂,仿佛一只失控的野兽,可它本来,应该是一只驰骋荒野的小野兽啊。

它给的依赖和信任,就像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哪怕母亲偶尔愤怒、偶尔呵斥,把自己难以消解的情绪附加给了它,以暴力的方式。可它还是依赖她,它的这种愚笨、这种迟钝、这种执着,却又让人湿了眼睛,心生不忍。我又想跟它道歉,为自己的过失。

有时候我只想一直颓废着,可以不吃饭不喝水,就在床上躺着看剧,看累了就睡,一躺就是一整天。剧情结束时,从其间抽身出来,我还是孤身一人,似乎什么也都结束了,这生活还是孤单困苦。静止的生命,带着难以遣散的绝望,似乎终是死水一潭,我都觉得挺好的。可花草需要浇水,喵子需要吃食,它们带给我陪伴,也依赖着我的照料,它们推着我振作,推着我打理生活。

堆积了一周的垃圾,在接近凌晨时我出去倒掉。门口带红袖标的门卫问,“干嘛去?”我将散发着霉臭的垃圾提近一点,“倒垃圾。”说实话,我内心其实很气愤,但这话说出来,就变得平平淡淡、不带情绪,甚至有些软绵绵。

将垃圾丢进桶里,转了一圈,几乎每栋楼下都呆坐着一个带红标的人,看着那红袖标,我便赶紧绕远了。

我不知道自己出去要去哪里,到处都停满了小汽车、电动车,楼栋之间间距很小,我能走的范围也很小。我觉得这一切都陌生,也有三两个老人坐在门口说闲话,可我,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不是回家,不是远方。

每栋楼亮着的灯不多,能上山的早也都上山去了。只留下些,无处可去之人,在我看来是无处可去了。这胆战心惊的自由,成为了另一种束缚。我往我家房子的方向去,我怀念起那里面的空调、花草、香薰、加湿器,一些令生活环境变得舒适的东西。我往我家房子的方向去,顶着压力的自由,违背规则的自由(哪怕这规则不够合理),不是真的自由。我学不会灵活变通。不知是怎么了,我似乎莫名有了一种思维惯势,遇事先是一顿胡乱猜测,而后暴躁埋怨,哪怕遵守规则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我大致是受了先前工作环境的影响,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什么给我,或好或坏,于我身陷囫囵、不曾察觉之间。

一直执于失掉自由,才是真的失掉自由。2020.08.08

“谁还整不过个谁撒。

新冠病毒这个哈怂,乖张得很,可把人整炸了。七月初的节,呐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子里憷溜溜地冒了出来,就连喝高了一样,四处游荡,到处戳乖。呐还日怪得很,专找那些克楼楼地老汉老婆子下手,一不小心就把他们撂个仰绊子。就连一些梆榔头小伙子,呐家还觉的日能地很,木咋地,可木觉着就着上了活,搡你个爬扑子,你还认为是自己的腿脚不连干。不管是大人,还是那些碎子子子,全都吓零干咧。特别是那些个平时掉个树叶子都害怕砸出脑震荡的人,更是吓得成晚的睡不着,你就是把细仔仔的拉条子搁在面前,也觉的心里头挼得很,木心吃。你说,这木家整下去可咋整捏?

不咧愁,我们的政府攒劲得很,炭枣子心都给你操得到到的。只要你咧不扯街扬巷地闲谝,定定蹴在屋里头,病毒就是想找你的麻达也木手斗。你又说了,那日子咋过呢?你的事咋这么多撒!咋过呢?好过地很!政府安排的那些个年轻娃子和丫头子志愿者,一个个都是麻利杆杆,指事的就,勤谨的就,天天早早就把你要的东西送了来,还顺手把你家的恶索拿了去。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心口痛,走肚、拉稀、胃口差,药早早就款款递到了你的手上。你说,你个家生下的娃没敢定还给你掉脸子,摔门子捏。这些娃子多好,你还有啥吱唔的捏。

听话,乖乖蹴在家里。病毒再张狂,有多狂!就不信驴打沟子骑不上。”乡亲群里的巴里坤土话作文,读得我卡住了喉咙,三句一卡,我开始深刻怀疑我的阅读速度出现了什么毛病?

除了通过手机了解外界消息,就是逗逗喵子。最近的精神状态又变得极为不好,无心看书无心摘抄,关于教育学的学习进度也已经耽搁了有两三天了。

喵子啊,我也很依赖它。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叫喵子,不管它在哪个小角落,要么它会弄出一些声响,要么它会喵喵叫两声,但更多的情况是,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喵子还没断奶时就被不懂事的小孩捉了去,我瞧它可怜又可爱,于是决定收养了它。没有多余的预算买羊奶粉,就顺手抽出了奶茶粉加了热水打给喵子喝。喵子喝了一周,没有拉肚子也没有不爱喝。后来我工作忙,吃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喵子每天就吃些火腿肠。火腿肠味咸,有两个月它的眼角都堆满了黑乎乎的眼屎。

后来疫情闲居在家,我发现它鼻涕也多,堆积在鼻子周围,黑乎乎两小点。胡子也断了,刚开始断得很齐,后来有的变短有的维持原样,参差不齐。查了养猫攻略,说是喵子营养不良,继续下去抵抗力也会降低。正好煮了鸡胸肉,每天伴米饭给喵子一点,它很爱吃,大半小碗鸡肉拌米饭全都能吃光。

吃饱了就爬高上低到处玩儿,钻在沙发底下啊,跳去花盆后面啊。喜欢躲在小角落,喜欢藏在被子夹缝间,喜欢叼着发箍满屋子跑,喜欢抱着玩具小猫打滚,喜欢偷偷跑过来睡在我腿上。玩欢的时候不想被人捉住,玩累的时候又试探性地一会儿过来卧在我旁边,我呵斥它走,它隔那么几分钟又偷偷过来,就很乖地卧一下。喵子的好多喜好都像极了小孩子啊。时常,看着它活蹦乱跳的,我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好。2020.08.09

“猫咪其实非常聪明,一直在观察和分析着人类,然后找机会就来攻击你。”

就这么,我被喵子十秒钟一次的摸摸头给扰醒了,它确实,在用它的小爪子拍我头发、拍我额头,拍我放在脸边的手。而后,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它时,看得更清楚一些时,它叼着一个什么东西往床下跑去,是袜子!像极了叼着一只大老鼠的它,把我昨天脱在床上的袜子叼去了储物柜的方向,啊,我晕。可太调皮了,而我,又接着睡了过去。2020.08.10

待在一个全是男同学的班级里是怎样的体验?他们说不喜欢女孩子因为女孩子太无聊,结果一抬头瞧见老师性别女。“老师贼有趣。”“老师充钱了,顶级会员顶级会员,不和我们一概而论。”“老师才怎么会和我们一般计较?我们都是单细胞生物我们没有脑子。”

我还没说话呢,我傻了。

我总是会想起孩子们。

凌晨两点半,我开着电脑在家里写作,忽然全黑,电灯没电、空调停运、手机没网,只有电脑屏幕亮着。虽然没交话费但手机好歹也还有百分之十七的电量,一定要撑住啊。

我连忙打开手机灯,找出电卡,冲出房门,瞧见窗户开着想到风有可能把门吹关了,又赶紧回屋拿了钥匙。爬上电井,三下五除二插入点卡,跳下电井回来看时屋内一片黑暗,只有楼道里绿油油的暗灯显得有些诡异。是我将电卡插反了,我连忙去了第二次,只听到“嘀”地一声响,房间亮堂起来了。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等着来网交电费,顺便平复下我又惊又怕的心情。天啊,独居女生就是能下得电井,上得厨房,写得故事,讲得课堂。2020.08.11

午后醒来,去楼下给喵子换猫砂。准确来说是端着箱子下去换一盆新鲜的干泥土上来。我在草丛里待了足有一刻钟,因为不想始终闷在屋子里,借着换猫砂出来透透气。一个人蹲着挖泥土,倒也乐趣横生。采完泥土我冲进门口商店拿了一大堆蔬菜水果,而后,拎着大包小包上楼。

还有三分钟直播课就要开始了,我饭还没做,肚子饿得咕咕叫。坐在凳子上翻开手机,预备上课。这时只感觉周身弥漫着一股屎尿的臭味,是厕所反水了吗?我跑进厕所,并无异样。是垃圾好几天没倒吗?我跑进厨房,并无异样。是喵子刚刚拉了屎吗?我跑近“猫砂”,并无异样。那是喵子刚刚趁我下楼的功夫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大小便了。我实是生气,屋子也没打扫、碗筷也没洗、饭也没有做又要开始听什么培训,一睁眼这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琐事就压得我喘不过气,身体本身很不舒服,可这喵子偏偏可着劲儿给我捣乱!

我趴地上看,瞧见方桌下有一团黑色液体,似是散发着臭味。我挪开方桌,拿出拖把将其全拖了。才发现那黑色液体早也以固状的形态粘在地板上,不知是何时粘上去的。臭味仍旧没有丝毫消散。我将沙发移开一个,没有固体屎,多是些零碎尘土,喵子这时过来抓我的扫把,我扫到哪儿它抓到哪儿,而后躲进脏兮兮的簸箕里,试图发起攻击。我只管扫我的,扫完,再搬开一个沙发,扫干净。而后拿拖把拖,喵子这时再次冒出来,就跟着我拖把到处跑,小爪子上全沾了拖地水,沾着到处跑,而后准会又给我跳到沙发巾上去——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我一把将其抓住,拎进卧室,“呼啦”一下丢在地上,因为气急了,我丢得利索且狠。刚想要关门,它突然大叫起来,叫得极为凶猛,拖着一条后腿窜进了墙角的纸箱里。我赶忙跟过去,它冲我示威,浑身都散发着威胁气息。它一定很害怕了才会如此,我赶忙退出来,继续打扫卫生。

我接着移沙发,全都移开,除了一堆灰尘和不知何时掉进去的小物件什么也没有。我打扫、拖洗,而后那味道还是弥漫不去。我将窗户全打开、空调打开,赶紧偷偷进去看喵子。它还是躲在箱子里,拿两只黑溜溜的眼珠瞧着我。我抱它出来,轻轻放在空调被上,它右后腿受伤了,走不快。好像小时候来时,我瞧着它右后腿就有些奇怪,会不会以前也受过伤?我抬手起来,它还用两只前爪抱我的手,似是完全忘记了刚刚把它扔在地上的是谁。我心中替它有难言的委屈,“喵子,每次都说不能随地大小便,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房子本就不大,格拉拐角弄脏了弄臭了,我打扫不出,你就要被爸爸赶出去了。怎么就是不记事啊?”我不知那臭味是哪里来的,始终没有找到源头,看着喵子用脑袋很放心地枕着我的手在听我说话,我心里只是愈加难过。

一只很小的猫,和我比起来,完全是个弱者,哪怕它的示威都显得微不足道。它对我不构成任何威势,我可以骂它打它甚至抛弃它,但是我不能啊。因为待在家里不出门,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随便一件无法沟通的小事就足以让我抓狂。如果喵子再长大些,它会记仇,它会明是非,它不会原谅我,我才能因此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我不敢高估了人性。哪怕以前多么压抑邪恶心理放任善良情绪,可现在,情绪总有失控的时候。这种气急败坏的蛮横暴力行为,像极了小时候我眼中父亲的所作所为。只顾自己一时生气,但凭凡事都为长辈,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一个弱小的孩子。而后又表现出悔恨、弥补、亲近,可这一切在童年消失之后积攒成了仇恨,这种足以令人口诛笔伐的恶劣行径!我根本不想领他的好。

我不该对喵子发脾气,可我,却被这一股忽然袭入脑袋的蛮横之气冲撞得失去理智。

它只是一只无法还手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控诉我的恶行的小猫。

我再去看它,它跑去了大床的小角落。

“是不是你满地拉屎?”

“喵呜。”

“不能随地拉屎知道没有?”

“喵呜。”

“记住没有?”

“喵呜。”

我说一句它定是要回一句,似是要告诉我它才没有它才不怕。我看看它的后腿,转过目光发现它两只眼睛耷拉着不想瞧我。我用手指点点它的脑袋,它转过脑袋缩成一团假装睡着了,留给我一个小小的背影。

我做好了菜,过了半小时再去看它时,它本是听到了动静将脑袋抬起来,看到我又将脑袋耷拉回去,躺平在枕头上,双目无神,一副生无可恋貌。

我给了它蛋黄,它吃了两口没吃完,拉着受伤的后腿跑来我旁边。过了不到三十秒,忽然开始警示性地嚎叫。我以为是它听到了手机里陌生人的声音,先前又受了惊吓所以惊叫,我安抚它告诉它平静下来,可它始终惊叫不停,时不时鼻腔里发出警示音。我便将它放回了卧室。

饭后我去瞧喵子,喵子不在床上。箱子里忽然有了动静,我过去箱子旁看它。这个大箱子,是用来放置单反包的,跟它刚来家里时住的那只有些相像。它就躲在里面,我一靠近就开始警示,开始嚎叫,听了令人心中害怕,类似狼嚎。喵子的腿一定很疼吧。

我尝试着睡在床上,但凡它感受到我离它很近,它就止不住地嚎。我于是拎着被子去客厅沙发上睡了。

醒来是凌晨两点,我端了喵子没吃完的蛋黄进去给它,轻轻放在箱子边,我便悄悄走了出来。卧室门被风吹得关上了,我没有去打开,我想喵子想要安静,它今晚不会想见到我。不一会儿听到它在门口喵喵叫,我开了门,它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跟过来,在我坐在沙发上的我腿上卧了十秒钟。又转头走了,自己跑去了沙发另一头,卧成一团,似是睡着了。

屋外又刮起了大风,我想,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喵子。吃饭可积极,把脑袋装在饭碗里的喵子;对什么都好奇,一天里跑上跑下钻遍各个小角落的喵子;睡着的时候睡得可香,躺展了像只小傻子的喵子;早晨一醒来就跟着我从卧室到卫生间,抬着小脑袋看着我图面霜的喵子;偶尔冒出来抓我裤腿的喵子;站在沙发高处忽然拿小爪子拍拍我的肩膀的喵子。今天,也不再想粘着我不再想搭理我的喵子。2020.08.11

待到第二天午后,喵子受伤的右后腿可以点地走了。午睡前我在碗里留了鸡蛋黄。趁我睡着的时候,它偷偷过来靠在我旁边。

而后我做晚饭,它也跟过来躲在厨房门边上,但没有再往地板上的锅盖跳了。今天它还是一只吃嘛嘛香的喵子,单是不怎么调皮了。就静悄悄的,有时候静悄悄卧在沙发上,有时候自己跑去卧室卧室床上,我去逗它,它又跟出来卧在我旁边。等伤彻底好了,它会又是一只调皮捣蛋的喵子的。20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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