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能去哪里？

我已经没有家了。

慕颜捂着受伤的腹部靠在一棵树的边上，她施展魂术将自己的伤口草草地处理了一下。

她看着天空一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她除了暗影族和神殿就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了。

突然一片红色的叶子飘到了她的头上，她伸手将它拿下来。

是一片枫叶。

她突然想起了在几年前在暗影族的祭典日，那个给了她糖葫芦的男子。

他说他来自翼州。

他说以后如果去翼州可以去找他，他会带自己去看秋天满山的枫叶。

慕颜想了想，就去翼州吧。

但她并不准备去找溯方，她的出现会给溯方带来麻烦。

她决定即刻动身。

慕颜瞬移到翼州，落点位置刚好就是翼州郊外的山林。此刻正值秋季，漫山遍野的枫树都红了，愁绪顺着落叶的飘零去向远方。

大量的魂力消耗让慕颜的脸色更加苍白，腹部的血隐隐又要渗透出来。她缓慢地在枫叶林中走着，偶尔的微风略过，地上的枫叶便会卷起来，飞到空中，像蝴蝶一般绚烂，又像烟花一样短暂。

慕颜似乎走累了，她扶着一棵树缓缓滑坐下去。

她坐在一颗茂盛的枫树下，静静地聆听风吹落叶的声音，看着眼前的枫红满山，她想：溯方说的果然没错。这里真的很美。

她将眼睛微微阖上，半躺在树下。

美到她想就这样闭眼长眠······

突然，她听到了脚踩落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却很轻很轻。那脚步声在向她靠近。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对抗了。

慕颜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朝来人看去。

可是，脚步声在离她很近的时候便停止了，慕颜静静地等着，可是那人迟迟没有动静。

她终于忍不住了，转身看过去。

可这一眼，却让慕颜心猛地一紧。

不远处的枫树下，身穿玄衣的溯方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眉眼褪去青涩，容貌也变得越发的成熟和凌厉。他的眼神中有意外，有惊讶，有欣喜，还有复杂。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明明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只隔了三年，可慕颜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恍如隔世。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袭过，慕颜头上的那棵枫树簌簌地落叶，有几片落到了她的头上。

溯方动了。

他朝着慕颜走过来，慕颜逐渐看清了他眼底的情绪。

是心疼。他从溯方看向自己的眼底看到了心疼。

慕颜顿时有些愣住了，一直到溯方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才反应过来主动开口说：“溯方，好巧。”

溯方垂眸看着她，试图克制住自己心里涌起的情绪，可是他做不到。

从他刚才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做不到了。

慕颜听到溯方缓缓开口：“不巧。”

“慕颜，我等了你三年。”

慕颜蓦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满是震惊。

只见溯方继续说：“从祭典礼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其实不喜欢吃甜，但那时我竟然想去尝一尝你想要买的糖葫芦，是什么滋味。没过多久，我就和你相遇，我喜出望外，鼓起勇气把糖刚买的葫芦送给了你。”

“回答翼州之后，我尝试过很多次寻找进入暗影族的办法，可是都没有成功。”

“后来，我听说了你和神殿云家的婚事。我内心无比悲痛，无数次劝自己放下你，忘记你。”

“可是，我做不到。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我那时心里生出了非常极端的想法。我想去神殿。我想把你抢过来。我曾经去过神殿的，我曾远远地见过你一面。你的脸上满是恬静的幸福的笑容。”

“于是，我放弃了。只要你过得幸福，过得平安就好。因为忘不掉你，我拒绝了父亲给我安排的一切婚事。每到秋天，我便会日日来这里，看着这满山的枫叶潇潇而落。”

“或许这样，我就能假装我拥有过你。”

“这三年中，我们家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父亲去世，我当上了溯家的家主。在外人看来，我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可，只有我知道，我心里装着一个人，装着一个我此生都无法得到的人。”

“是你。”

“慕颜。我喜欢你。”溯方神色认真地看着她，但下一刻他又轻松地笑了笑，说：“好了，我终于将我的心意说了出来。此生，我溯方没什么遗憾了。”

“你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用为此有任何负担。”

“慕颜，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溯方冲她笑了笑，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眼睛里满是真挚，看上去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慕颜心里泛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没有想过溯方会喜欢她。

她当时一心喜欢云尧，一心对他好。可到头来，竟换来这样的下场。

她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

云尧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

但她自从来到翼州的那一刻起，她就和过去的一切道别了。

或许，她可以试试，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慕颜抬眸看向溯方，她嘴角浅浅地弯起。

“那之前我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溯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有意料到慕颜会是这样的回复。

慕颜继续说：“我和云尧决裂了。我暗影一族也被灭了。我现在无处可去。”她语气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每一句都让溯方的神色剧变，他看着慕颜，小心翼翼地开口：

“抱歉······那你现在还好吗？”

她摇了摇头，抬眸看向溯方，眼睛里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溯方，我问你，我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溯方看着慕颜。他魂牵梦绕、深埋心底的那个人。

他缓缓开口，带着同样飞蛾扑火的决心。

“作数。”

慕颜笑了，她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对溯方伸出手说：“你拉我起来。”

溯方一把把她拉起来，不料他听见慕颜倒吸了一口凉气，眉毛蹙起，一只手捂住腹部。

他看向慕颜捂着的位置，周围渗出血迹。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蓦地冷了下去，神色变得凌厉：“是他干的？”

说着，他将自己的魂力注入慕颜的伤口，想为她缓解疼痛。

慕颜说：“你能不能带我找家医馆。”

“好。”溯方毫不犹豫地答应。

说完他有些犹豫地看向慕颜，慕颜问：“怎么了？”

“我抱你飞过去可能要快一些·······你······愿意吗？”

慕颜看着他有些害羞的神情，觉得溯方这个人还挺有趣的。她点点头说：“可以。”

下一秒，溯方便环住了她的腰，小心地避开了她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将她的腿抱起，他轻轻地颠了一下，确保慕颜不会掉下去。他嗓音低沉地说：“走了。”

溯方凌空跃起，朝城内飞快地飞去。慕颜被他稳稳地抱在怀里，她感受到溯方硬朗紧致的身材，还有从他衣服上传来好闻的味道，带着一丝枫叶的甘涩香气。

她抬眸向溯方看去，看见了溯方锋利的下颚线，狭长的眼尾，齐整的鬓角。

还有，那不容忽视的，耳尖的一抹绯红。

慕颜觉得有些好笑，在他怀中笑得轻颤，溯方垂眸，微微挑眉，疑惑地看着她。

慕颜说：“我发现你这人和我印象中的还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发现你挺可爱的。”慕颜笑着说。

他薄唇微抿，肉眼可见地，他的耳尖又红了一些。

溯方将她带去了医馆，细致地处理好伤口之后，他们回了溯家。溯方将她安置在自己院落的别院，亲自照料。

溯府院子里的人都对家主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有些震惊，私下里都在议论溯方和慕颜的关系。

在慕颜的房间里，溯方为她端来药后，看着慕颜说：“等你伤好之后，我陪你再回一趟暗影族。”

慕颜动作微微有些停滞，她放下药碗说；“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调查清楚暗影族灭族的真相。你其实很在意这件事，我知道。”溯方说。

慕颜有些酸涩，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兴起，她说：“谢谢你，溯方。”

溯方微微地摇头，说不用谢。他接过她喝完的药碗，准备离开。

慕颜开口说：“溯方，回来过后我们就成亲吧。”

溯方看着她有些惊讶，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说：“你说什么？”

“我需要一个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身份。而我觉得溯家家主，也需要一位妻子。”慕颜对他说。

溯离欣喜地看着慕颜，嘴角上扬。但只一瞬，他的眼睛又沉默下来，说：“可这样太时间仓促，我还什么都没准备。”

慕颜微微摇头，她说：“不需要有很大的排面。在溯府内部操办就可以。我在翼州的行踪不能暴露，不然，会给你，给溯府，带来巨大的灾难。”

溯方答应下来，派人去溯府众人挨个通知。

在慕颜伤势恢复之后，他们一起去了暗影族。许是神殿派人将血迹清理了一遍，地上的路明显干净了一些。慕颜在倒塌的房屋之间穿梭，寻找着可疑的痕迹。

她没有发现云尧魂力的痕迹。看来云尧的确没有参与暗影一族被灭的事。

她无奈地笑笑，准备和云尧离开。突然从一旁的树林里蹿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向慕颜奔过来，嘴里喊着：“圣女。”

慕颜瞳孔一怔，看过去。是她的陪嫁侍女萍儿。

慕颜问：“你不是在神殿吗？”

萍儿说：“圣女离开之后我也离开了。得知了族内的噩耗，连忙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圣女。”

突然，萍儿朝她跪下，带着哭腔说：“圣女可不可以不要留下萍儿，让我继续跟着你服侍你。圣女放心，云尧并不知道我的行踪。”

慕颜神色有些犹豫，一旁的溯方开口说：“阿颜，带她回去吧。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慕颜点点头，带着萍儿同云尧一起回了翼州。

回去之后，慕颜和溯方的婚礼就在溯府举行了。

没有礼炮没有鸣锣，慕颜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同溯方拜了堂。

这是慕颜第二次成亲，却是溯方的第一次。

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次。

慕颜化着精致的妆容，别着珠钗，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溯方今晚很开心，和溯府其他人喝了些酒，感叹自己此生何其幸运。

虽然没有特别盛大的婚礼，但却让慕颜觉得心安。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红袍束冠的英俊男子，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全是她。

没有权力与利益，只有真挚和深情。

她为溯方宽衣，与他同榻而眠。

溯方敬她，重她，爱她。而她，愿意将自己破碎的心重新粘起来，献给他。

*

婚后一年，她为溯方生了男孩。取名为溯离。

溯离逐渐长大，慕颜发现了他继承了自己的暗魂脉。

她有些担心。邪神灭掉暗影族，必然是觊觎他们暗影一族暗魂脉的魂力。毕竟，暗魂脉的魂力纯净，是最适合邪神的养料。

她对小溯离说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魂脉。而且，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施展魂技。

小溯离当时并不明白母亲说这番话的原因，但他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自从溯离继承了自己的暗魂脉之后，慕颜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因为按理来说，暗影族母亲生下的孩子，魂脉里或多或少都应该融合了暗魂脉的属性。

可是云昭回却是纯粹的光魂脉，没有继承她的暗属性。她隐隐有些不放心，她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了溯方。溯方提议让她偷偷回去检查云昭回的魂脉。

她有些犹豫，毕竟她不想踏入神殿这个地方。溯方劝她说要多去关心云昭回。不能因为父亲的缘故就不关注自己的孩子。

这话其实说中了慕颜隐秘的痛楚，她很爱云昭回，她一直想去看看云昭回现在怎么样了。

有了溯方的支持，慕颜决定隐蔽身形偷偷去看他。

当她隐身来到神殿时，云昭回正由云情陪着练剑。

云昭回已经长高了许多，正在全神贯注地练习剑法。汗水浸满了他的脸颊，打湿了他的额发。

云情端着一碗水递给云昭回说：“云儿，休息一下吧。”

云昭回接过云情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完，他绷着冷淡的小脸问云情：“姑姑，母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情神色明显一愣，她有些苦涩地对云昭回说：“快了快了，你母亲很快就会来看你。云儿，她一直都很爱你。”

“那她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离开？”

“你母亲和你父亲闹了很大的矛盾，要分开一段时间。等你再长大一点，母亲就会回来了。”

“姑姑你骗人。父亲都把母亲的屋子让一个陌生的女人住。你知道吗，其他人都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云情眼眶有些湿润，她将云昭回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姑姑要你，姑姑要你。我们云儿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慕颜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双目泛红，泪流满面。

然后，她做了一个她此生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