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小时，垃圾飞船倾倒完毕。

一个小时，开市风口人开始减少。

一个半小时，开市风口只剩下死人。

林澜起身，开始寻找趴着的死人。

今天运气不怎么好，一连好几个都衣兜空空。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林澜失望地将死人放下来，东南方响起细微声响，她跑过去看。

垃圾堆上，一个少年背对着她蹲在死人身前翻找，拿到能用的顺手放进背后框里，起身踢开死人。

他回头，与林澜对视。

少年身量高挑，手臂上肌肉线条明显，相貌俊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要不是他看她的眼神跟看垃圾堆里的旧机器没什么区别，林澜高低得打个招呼。毕竟难得看见一个跟她一样聪明的，还长得好看。

“啧，我就知道我运气不可能这么差，都是他先一步拿走东西。”

林澜心头有了危机感，腿上动作加快。

她的寻找路线跟少年重合率很高，两个人打了好几次照面。每一次她都晚他一步，这就导致一晚上忙活下来，手推车连一半都没填满。

浪费她吃那么饱。

过了几天，林澜拉着货去回收市场，又遇见少年。他正立在仓库里跟钱明交谈，两人之间气氛不好，估计谈得不怎么样。

“真巧，又碰面了，你也来卖货。”林澜进了仓库主动打招呼，他拧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她是谁。林澜说，“前几日的开市风口，我们见过，你速度快，拿走了我东西。”

林澜这话说得不讲道理，一大片垃圾，怎么就成了她的东西。

说完林澜也觉得字眼不合适，于是找补道，“你一定挣了很多星币，好厉害。”

少年移开视线。他很高，林澜只到他脖子位置。错身而过时，他开口吐出两个字，“蠢货。”

“你说什么，你骂谁呢，”回收市场只有她一个，他骂的是她，林澜不乐意道，“是不是有病，你怎么随便骂人。”

少年冷哼一声。

钱明拐杖敲了一下地，“林澜来了。”

卖货是头等大事，林澜拉着手推车忙不迭凑过去。钱明拐杖拨弄两下清点数量，“这次不多，顶多3星币。”

啊，这么少。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林澜还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钱老板，那人是谁，他卖了多少。”

“你指哪个。”

“就骂我这个，长得很好看，发尾有点儿泛蓝。”

钱明抬头，眼里带了点儿趣味，“看上他了？”

“看上屁，他抢我东西。本来就是我先看到的，他仗着腿长速度快先一步拿走，我亏死了。”林澜没好气道，“他谁啊。”

“李良。以后见了他，最好绕道走。”

傍晚，林澜又遇见李良。

林澜手头分好一批垃圾，趁着天没黑，打算往钱明那儿再送一趟。刚到回收市场就看到李良。

李良坐在飞行器残架上，不知道在望什么。身后是夕阳，橘红色的光给他从肩膀到头发丝部分镀了一层金边。

“李良。”

李良回头，想起她是谁，薄唇微启，“蠢货。”

“你骂我两回了。我哪儿招惹你，你凭什么骂我。”

“说事实，怎么能叫骂。”

“哪儿来的事实？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叫事实？有病吧你。”他叫她一次蠢货，她就说他有病，来啊，谁也别占谁便宜。

李良慢悠悠道，“钱明骗你，你叫他耍得团团转，这还不叫蠢。”

“？”林澜愣了一下，“钱明骗我什么了。”

林澜放下手推车，手脚并用爬上飞行器残架，坐到李良旁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是不是其实黑户只需要交两成或者三成收入所得。好啊，我就知道钱明克扣我钱，这个混蛋奸商。”

“下去。”

“？”

李良一脚把林澜踹下去。

林澜没个准备，滚得跟个球一样，边滚边双手护着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起来，刚要扯着嗓子骂，就听李良居高临下说。

“垃圾倾倒飞船从不售卖客票，钱明也搞不到什么客票。别说一万星币，就是在后面再加一个零，你也出不了星球EMP753。”

李良怎么知道她跟钱明的交易，还对细节一清二楚。这么看来，李良的话真实性很大。

林澜心头一片冰凉，憋了一会儿才道，“我不信，一定是你故意动摇我，你在骗人，让我萎靡不振没办法跟你抢生意。对，你一定是打这个主意。”

“钱明自己就是个黑户，如果有成为联邦公民的机会，他一定会先上，然后再高价拍卖掉所有机会，哪儿会轮得到你。”

“没有双方验证的消息都是胡扯，我这就去找钱老板对峙，你在这儿别走。”林澜嘴上硬，心里却信了一大半，这确实更符合钱老板的行事作风。

李良懒得再跟林澜说话，眼睛往钱明那儿瞧，人来了，对峙吧。

钱明拄着拐杖过来，月光照在身上使得单眼镜片发白，看不清表情。

林澜说，“钱老板，李良说垃圾倾倒飞船不卖客票，说你在骗我，是不是真的。”

钱明开口说话，却不是对着林澜，“李良，你就算跟我谈不拢，也别搅乱我生意，你让我损失足足一万星币。”

林澜还有什么不明白，悬着的心“啪唧”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凉得透透的，“钱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垃圾倾倒飞船不卖客票。”

林澜气到原地跳脚，“钱老板，你这个骗子、奸商、混球，要不是我遇见李良，就被你骗到倾家荡产。”

“你半个星币都没给我，我骗你什么了。”钱明说。

“我每天都在期待三个月后离开星球EMP753去海蓝星951，现在你跟我说去不了，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是多大的心灵创伤吗。我不管，这个月我的货你要多算点儿钱补偿我，不然这事儿别想翻篇。”

钱明抬头，一道白色亮光在镜片上划过，露出锐利的眸子，“垃圾倾倒飞船确实不卖客票，但并不意味着你上不了垃圾倾倒飞船。”

“钱老板，你还想骗我！”

“垃圾倾倒飞船尾部有一个闲置加压舱，加压舱有一平方米，只要能混进去，你就能搭载垃圾倾倒飞船离开星球EMP753。一万星币，是这条信息的价格。”钱明说，“你可以问一问李良。”

林澜先看李良，李良移开视线没说话。

“你怎么保证说的是真的？我凭什么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

“那你为什么说垃圾倾倒飞船卖客票。”林澜说。

“谁会嫌弃钱多，多骗点儿是点儿喽。”钱明看了一眼李良，都是他话多搅了他生意。

钱明说得不像撒谎，林澜又想相信，“我要验证信息的真伪。等我确认信息正确，我会把钱给你。”

林澜要是这个能耐，还会让他骗得一愣一愣的么，钱明嗤笑一声，“哦，请便。”

林澜气呼呼离开回收市场。

别以为她听不懂钱明的嘲讽，闲置加压舱的事儿她会另外想办法确认，至于钱？呵，给个鬼，做梦吧。

这事儿并没有打击林澜多少，她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去海蓝星951，每天干活更加卖力。

除了捡垃圾卖垃圾，林澜增加了一项必做项目——跑步。

她在垃圾堆上跑，双脚各挂十斤的金属配重。她偶尔会踩不稳摔得滚几圈滚到垃圾堆下，每次跑到双脚磨出血泡、又将血泡磨烂、血水打湿鞋子脚底开始打滑才停下来喘一口气，然后继续跑。

日子一天天过，她越来越熟练，配重渐渐加到双脚各十五斤，能在杂乱的垃圾堆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脚底慢慢磨出厚茧，然后不再有血泡，跑得也越来越快。

她觉得李良心肠很好，就是缺乏教养不会好好说话。远远地遇见李良，她扯着嗓子打招呼，李良一次都没回过话，只是看着她跑一会儿，然后转头离开。

很快，到了下一个月二十六号。

黑金色垃圾倾倒飞船飞到上空，打开舱门倾倒垃圾。林澜立即爬到手推车上，翻出提前备好的风读眼镜戴在头上。

风读眼镜是林澜半年前捡到的好货，样子有点儿像泳镜，只是镜片更大更厚、两边挂着机械兜。它是个望远镜，可以轻轻松松看到十里外的老旧红绿灯。它很重，有将近二十斤。

林澜戴好风读眼镜开始围着垃圾倾倒飞船绕圈跑，一边跑一边在垃圾倾倒飞船上寻找什么。

垃圾倾倒飞船最低倾倒时间是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两个小时以内，她必须绕飞船一周。

多亏平日不要命地跑步，在垃圾倾倒飞船飞走的前一刻，林澜看全了飞船身上的字——“NAVIGATOR2580”。

垃圾倾倒飞船是非常常见的交通工具，那么小葡萄启蒙教具上应该会录入。只要输入正确名称，也许可以查出来相关信息，比如检修图纸之类的。

她一边跑一边摸出口袋中的炭笔，在衣袖上一笔一划写下字，“0”完成时，她全身在一瞬间脱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放心地让快要炸掉的胸腔剧烈鼓动。

月亮升到空中，林澜才恢复了点儿劲，从垃圾堆上爬起来，拖着血肉模糊的腿一步一步挪回百货大楼。

二零九号隔间。

林澜反锁好门，插上电源，开启小葡萄启蒙教具，青□□面隐隐泛着光。

她打开“交通篇”，对着衣袖上的字输入“NAVIGATOR2580”，点击查询。

下一刻，青□□、面出现垃圾倾倒飞船讯息，除了维修图纸，还有使用说明书、部件规格、设计图纸......非常非常详细。

林澜在垃圾倾倒飞船尾部找到闲置加压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