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自动门在李意身后闭合，合金地板变成液态金属，粘稠而缓慢的流动。

不多久，地板中央出现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变成黑色的入口。

李意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踏着软塌塌的地面来到入口处。深不见底的螺旋阶梯直通地下。

他踏着阶梯下行，粒子跃迁激发的光在两侧闪烁，映得他的影子忽明忽暗。

不知下到了多深，前方越来越亮。

踏下最后一级阶梯，出现在李意面前的，是碳纤维束撑起的巨大地下工厂！

在贫民窟的地下深处，藏着一个巨大的工厂！

无数裹着白色防尘罩衣的工人正在流水线上敲敲打打，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没有一个工人对李意的到来有所反应。

他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每一次敲打发出声音的节奏间隔完全一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不似活人！

李意走到一条生产线前，看到流水线源头不断输送过来的是1米见方的银色块。

前面的工人先把银块敲碎，碎块跟着传送带向后移动，后面的工人再继续敲，把碎块敲成更小。

李意问身旁的人：“敲的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金属碰撞声中。。

他伸手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

指腹下传来冷硬的寒意。

显然不是恒温的碳基族群。不，比变温的碳基族群身上覆盖的鳞甲还要冷硬。

李意后退一步，退步同时手指收紧，一把扯下身旁工人的罩衣。

罩衣之下，赫然露出黑灰色的石头纹理。

硅基人！

不，不是。

李意凝神细看，才发现这些只是机器，硅基人入侵的末日之战前碳基人惯常使用的机器。

没有自我意识的生发，只能靠低端CPU运算执行设定好的程序。

白色的墙、白色的灯，罩着白色布罩的数百台硅晶CPU机器人，按照着设定好的程序时时刻刻叮叮当当。银河帝国成立以来所有文艺作品里描绘、展现的末日之景，都不如此时此刻撼人心魄。

吴德的想象力可太他妈丰富了！

李意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用以驱散心底泛起的一丝寒意。

干活的是低等硅基，那么生产线上的是……

他随手拣起一块碎块，这个材质，和前阵子潜入第一军的那个硅基人一模一样。

李意嗓子有些发紧。

这么大的工厂，源源不断的再生产、加工硅基人。

他沿着着流水线的“生产工艺”往前走。

流水线上的银色碎块随着加工、打磨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像面粉颗粒一样细小的粉尘。

李意抓起一把向空中扬起，银色碎屑散作漫天繁星，纷纷扬扬被静电场重新吸附到传送带上。

这些都是硅基人的“外皮”，看起来像沙尘一样毫无意识。

他知道这些散沙只要有一颗“硅芯”，这些沙尘就会迅速聚拢，产生信号链接，重新聚拢起来，变成无知无痛的硅基战士。

这条流水线的旁边，是一条更短一些的流水线。

李意走到那一条旁边，目光凝在运输的东西上。

上面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颗红光流转的“硅芯”。红光流转，代表硅芯尚未被激活。

李意看着两条传送带在前方尽头会和，硅芯一颗颗落入银灰色的粉尘中。

尽头的墙上被凿了九个风洞，每一个孔洞下面写着一个数字。

李意怀疑是代表着银河碳基帝国的九大军团。

吴德把源源不断的硅基间谍渗透进九大军团。

李意心中寒意森森。

他看到进入标着数字“一”上方风洞里的银色散沙和硅晶的数量是其他风洞的五倍。

吴德急于往第一军的驻地安插硅基人。

李意朝洞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看不到尽头。

尚未激活的硅芯里或许藏着他们需要的信息，也或许没有。他带回第一军或许能够激活，也或许硅芯会启动自毁。

已经掌握了吴德和硅基人勾结的证据，拿着一颗未激活的硅芯回去，也完成了陆霍尔交给他的任务。

可如此一来，孔洞的那一头情况如何，便再也无从知道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

风洞里状况未知。如果里面是硅基人习惯的高温高压，他极有可能死在孔洞里，就此在世上失踪。

不，我不能死。

他的新生活才刚刚起步。李意拿起一块硅芯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忽然顶住步子。

不甘心！敌人的秘密就在墙的那一侧。

第一军派出的卧底，都为了获取情报不惜牺牲，为什么自己就不行。

如果那边存在针对第一军的阴谋，或许因为自己的一个退缩，需要第一军的士兵用命去填。

责任。

责任二字，重逾泰山。

他拿出手环，拍摄了此地的场景，并给陆霍尔发了个坐标。

接着拿起一块尚未激活的硅芯，纵身跃入风洞。

如果我能回去，这就是证据。

李意在一片银星中下坠。

眼前一片漆黑。

他慢慢感觉到呼吸困难，周围空气压力越来越大，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压力下坍缩，坍缩成一颗极小极小，和周围的硅基粉尘差不多的粒子。

接着又出现了曾经看到过的银色的线。银色蔓延，连接起一颗一颗的小银星。电子脉冲通过银色的线激发一颗一颗小银星。

李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紧紧束扎在一张网中，冲不破、躲不过。

忽然意识一轻。

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吴德的书房。

吴德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面，带着惯常的假笑，嘴巴一张一翕。

他听见吴德说：“你们让我冒险把你们送到第一军，我有什么好处呢。”

他听见“自己”说。不，自己没有说话，整段意识瞬间显现。

这是硅基人。

李意艰难保持着最后一点清明的自我意识，他艰难的想，原来这就是储存在这些硅芯中的信息。

竟然不是吴德想往第一军安插硅基间谍！竟然是硅基人要求的？！

这个硅基人为表诚意，表示可以配合吴德往其他军团安插硅基间谍。

李意看到吴德嘴角扯得更往上了一些，“这个提议对我没有用，各大军团忠于我的人很多。你们虽然效率更高，但风险也更大。”

硅基人似乎在计算、在思考，几息之后，极快速闪过一片信息流。

吴德双目瞳孔骤然收紧。他们，硅基人竟然怀疑李弦余假死。他们潜入第一军，是打算去挖李弦余的坟？！

我艹你八辈祖宗！巨大的愤怒和恐惧让李意的意识从硅芯的信息流中挣脱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在风洞里急速下坠。

四周都是光滑的墙壁，漆黑一片，什么都抓不住。

“扑通！”

李意从高处极速下坠。

好在四周尚且柔软。

不对，这是什么。李意发现，自己竟然落到层层叠叠的布里。

他艰难从自己砸出来的“布坑”里爬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的“布山”，那些硅基粉尘和硅芯早就和这正的灰尘一起渗入布山的纹理，遍寻不见。

巨大的铲车铲起布山一角，装入卡车运向远处。

李意跳入一辆卡车，跟着卡车远离了这座“布山”。

卡车突然卸货，体力不支的李意闪避不及，整个身子几乎全被压在沉重的布堆下。

他奋力挣扎，一只手把他拽了出来。

李意大口喘着粗气。酸臭的汗酸味儿瞬间灌满鼻腔和口腔。

这里极为闷热，他环顾四周，各种族群的碳基生命光着膀子在流水线上把布料做成衣服。

帝国真正的血汗工厂。

李意心神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意睁开眼，用竹子随随便便搭起来的房顶落入眼帘。

窝棚。在银心住窝棚，即便不是贫民窟，也比贫民窟好不到哪里去。

他艰难撑起身子。

一个硕大的身躯出现在眼前，“你醒啦？”

李意尚未抬头看向他的脸，已从手掌认出这是把自己从布堆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他叹了口气，重新倒回床上，只盯着四面漏风的房顶轻声说：“你不该救我。”

“长官，那咋个要得嘛！”

什么玩意儿？！李意一下子翻身坐起，盯着那个人又圆又大的脸，“阿宝？！”

阿宝，他从来没有联系过的第一军的下线。

“是的撒。”阿宝头上顶着两个半圆形的黑色小耳朵，对李意说：“陆帅早就通知你要来，让我们配合工作，你咋个才来噻。”

“不想连累你们。”李意抹了把脸，忍不住戳阿宝圆嘟嘟的肚子：“你咋这么个滥好心。我可能暴露了，好在拿到了证据。赶紧撤吧。”

阿宝向门外看了看，跟李意说：“长官，你自己先走吧。我走了，恁个厂里的兄弟们咋办。”

“你。”李意气结：“你怎么这么滥好心！”

阿宝笑了笑，给李意端了杯水：“长官，你这也是滥好心撒。”

李意接过水一饮而尽，清冽甘甜的青竹气息让他想起蓝星的大片竹林。

他听见阿宝嘀咕：“我觉得嘞个不算滥好心哈，这分明是理想放光芒。”

“对，理想放光芒。”李意转身给了阿宝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一定能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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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个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