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盛源出门去公司，走之前先到了令仪的房间，告诉她今天可以留在家里休息，他会联系老师请假。

钟离拒绝了爸爸的好意，昨夜小光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希望尽快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多多了解这个星球。

等何父何母都出了门，家里只剩下何令仪、何嘉仪，和一个刚从老家回来的住家保姆。保姆是何家的老人，一手带大了何嘉树和何嘉仪，他们两个跟她也很亲近。

餐桌上，保姆摆好了吐司虾仁和煎香肠，笑着说道，“令仪，我们今天吃火腿蛋好不好？”

钟离点点头。等开动之后，才发现何嘉仪那些许得意的眼神，她嚼着香肠，保姆温柔地给她着倒牛奶，吃得很香。

钟离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一桌都是何嘉仪爱吃的。保姆根本就没把何令仪这个半路回家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给我榨一杯橙汁。”钟离说道。

阿姨给何嘉仪切着吐司的边边，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钟离放下了刀叉，提高了声音，“给我榨杯橙汁。”

阿姨这才看了她一眼，仍旧是笑盈盈的，“令仪今天喝牛奶好不好，晚上我给你榨橙汁。”

何嘉仪昨天被折腾了半个晚上，此刻笑容淡淡的，“阿姨已经煮好了牛奶，现在不喝的话，不是浪费了吗。令仪不要发小孩子脾气了。”

“你的衣服扔了吗，有功夫管别人的事？”钟离一句话就堵了回去。

何嘉仪害怕她去告状，立刻不吭声了。

钟离抬起头，她的目光从餐桌落到保姆身上，没有任何温度。

保姆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只一瞬间的对视，手陡然一颤，一种酥麻感从脚底蔓延到脊柱，甚至到头皮，像千百只蚂蚁在啃食。

餐刀砸落到了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保姆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是对上何家音乐素养最高的老爷，她也没有这样的紧迫过，此刻，她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冲击着她这幅平凡无奇的躯壳——

“马、马上去。”

她扶着餐桌，软着腿走进了厨房。

等她端着刚榨好的果汁出来，才发现令仪早就出门了。

钟离坐上了专属司机的车，关上了车门，“走吧。”

司机诧异，“嘉仪小姐还没上车……”

“要我跟爸爸打电话么。”钟离闭上眼睛，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司机平时也在何家的公司供职，知道何令仪在何先生心中的地位，何先生工作那么忙，还每天抽出时间问令仪小姐的行程，嘉仪小姐可没有这个待遇。

“好的，这就出发。”

黑色的进口轿车平稳地行驶了出去，何嘉仪走到车库的时候，只看到一对车尾灯。

钟离是故意的，她并不喜欢背地里做小动作的人。

在奥彼淇的时候，她的父母因为意外离世，她被动成为了家族第三代唯一的孩子，爷爷不希望她因为众星拱月而变得不思进取，缺乏竞争心，就从远亲中收养了四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孩子，让他们和钟离享受一样的吃穿，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地位——

鲶鱼效应，可以让懒惰、悠闲的人，因为激烈的环境，而变得更加活跃。

鱼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

钟离从一个父母疼爱，爷爷更疼爱的小女孩，陡然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爷爷也不再只疼爱她一个人的孩子，就像是植物一夜之间长高，钟离也是这样，突然地，不再是小孩子了。

以前仰视她、不敢靠近她的孩子，乍然富贵，本性暴露。他们开始抢走她的公主房，占有父亲给她定制的轻型机甲，勒死她养的长毛兔，剪断她的卷发……

爷爷从不过问这些，他不再是温暖的长辈了，他眼里只看得到家庭教师夸奖的孩子。

那是钟离人生中最不开心的时光，哪怕后来，爷爷将那四个人全部放逐，也改变不了她对同龄兄弟姐妹的厌恶。她只喜欢弟弟妹妹，她喜欢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因为父母的缺失而不快乐。

轿车穿过一片樱花林，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的湖前，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一片白色的高大的建筑物，像一群天鹅栖息在岸边，那便是圣彼得音乐学院。

何令仪入读的是钢琴学院，她当初是插班进来的，按照她的年纪，原本被放在三年级，和何嘉仪同班。然而，她在三年级迷迷糊糊地混了一周，班主任便联系了她的父母，将她转到二年级。在二年级呆了三天，她又被转入了一年级，和一群五六岁的孩子练基本姿势、学线谱。

一年级的教室是不放钢琴的，老师拿着一个小熊篮子进来，给同学们一人发了一个指力器——练手指力气的。

这东西钟离是见过的，何嘉仪的房间，就摆了整整一排，质感比学校的高级很多。

钟离拿了一个青蛙的，按了按，和压一朵棉花差不多。

老师也没有停着，开始复习昨天学过的do-re-mi-fa-sol……还有高低音之类的。最后，留给大家的家庭作业，是画线谱。

圣彼得学院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音乐学院，所招收的学生也大多是音乐世家出声，从会说话起就开始学音乐的，因此老师带起低年级并不会累。每天按部就班地，就可以轻松的完成教学任务。

到了第二周，老师提进教室的终于不再是指力器了，而是用推车推着的，一卷一卷的钢琴软键盘。

这也是即将伴随他们六年的东西。

在圣彼得的小学部，只有精英小班的人，才能享受一人一架钢琴的待遇。而其他普通班的学生，在学校都是用这种软键盘来练习。所以，在这所音乐学校，钢琴学院是等级最严格的学院。

你是天才，或者是普通人，界限分明。

而这些，目前离钟离都是比较遥远的。

她还是一个在跟各种升降调，各种转调死磕的少女。

家里的三脚架钢琴，也成了她日夜不休的战场。

秋雅若连着两次在电梯里，被邻居问她家是不是有个三岁的孩子在学琴，还没等到第三次，她就受不了了，赶紧联系人将家里的壁纸、地毯全换成隔音效果最好的。

没办法，谁会相信一个医生家庭，会有一个十岁都不会弹曲子的孩子呢。

不过幸好，她还有另一个女儿。

她的大女儿，一直是年纪前三，她精心教育嘉仪十年，她是圣彼得最耀眼的学生之一，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治愈系医生，她和嘉树就是她作为母亲最大的骄傲。

何盛源则不一样。

他并未觉得亲生女儿起步迟有多丢人，还亲自弯下身躯，为她鼓劲。

“宝贝，你怎么可以谈得如此精准”

“力度很强，你知道你适合进入什么乐团吗——军乐团！”

“刚刚的转调非常快，简直像个二十年的老手”

秋雅若忍无可忍——

“令仪，你这段B小调圆舞曲，老师是这样教你的吗？”

转过头看向嘉仪，温柔道，“你来弹一段吧。”

何嘉仪坐到了钟离的旁边，优雅地抬起了手，她的手腕放得很平，十只手指头像十个精灵一样在黑白键盘上翩然起舞。婉转悠扬的曲调从她的手下传出来，就像有一对热恋情侣在舞池依偎不舍。

秋雅若闭上了眼睛，不必说出口大家也知道，这才是她想听到的音乐。

嘉仪微微扬起了下巴，纤长的脖子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白天鹅，她看了一眼钟离，“其实一点儿也不难——转调要圆滑一些，曲调是柔和的，不要那么用力。”

这和挖矿可不一样。

她动了动上下唇，无声地说道。

钟离没搭理她。

小光插了一句，“主人，我建议你改学架子鼓。”

“我不。”

等对方弹完，钟离重新将双手放回键盘上，用标准的姿势，将这段轻柔的圆舞曲重新弹了一遍。

和何嘉仪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