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混沌歌者(5)

看着画面中江执说出来的话,画面外的林岩沉沉叹一口气:

“我现在回想,他们罪不至死,但是理应受到惩罚。”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人受到实质性的惩罚,法不责众,八万人对一个人,胜负从未如此清晰过。

演唱会正式开始,沸腾的音乐,四处都是狂欢一般的叫声,铺天盖地的声浪将所有人淹没。

主持人按照流程登场,开始说着开幕的词,底下的人看得却并不专心。

“我倒是要看看许清浅到底还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真是浪费时间,如果不是她流量大啊,我肯定不会来这个地方。”

“无非就是想自证呗,可是人嘴两张皮,哪里是一次自证就可以堵住的?要我说许清浅还是太年轻,学学她那几个前队友,拿钱比什么都好使不是?”

“就是,我们又不是为了主持什么公道,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这一波坐着的都是娱乐八卦报纸的狗仔,互相都认识。

另一片区域的男女更加年轻一些。

“我倒是要看看许婊今天要整什么幺蛾子。”

一个举着照相机的女生专心致志地盯着舞台:“我今天一定要拍几张丑照让大家看看到底谁才是kk的颜霸。”

“嘁,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而已。”

“我稿子都编辑好了,已经发了两三条了。就等着许清浅上来然后唱一首评价一首,肯定没有月银唱得好。”

“唱得好也不一定是她自己唱得,说不定就是假唱,没有全开麦呢。”

“没错,而且你看她那个瘦弱的身板,真的能撑下来一场演唱会我都怀疑她吃兴奋剂了。”

这些吵嚷声传入原色小队的耳麦,也传入董阆和林岩的耳麦之中,林岩心头被压上大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抱有如此大的恶意。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有请许清浅的父亲上台。”

主持人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她按照许恒年的安排离开舞台,接下来的一切都与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无关。

许恒年缓步走上舞台,这是他第一次走上这么大的舞台,迷离而梦幻的灯光,四周全是人,站在这样的地方,会由衷地生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错觉。

浅浅,原来你最初是这样的感受啊。

“那么,让我们一起来听一首歌吧。”

看台底下顿时骚动一片,紧接着各个地方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许清浅人在哪?让她爸爸上台来放视频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在体育馆中掀起巨大的声浪,即便是坐在体育馆外围,已经安排人手布控的监察署的人也都能听到。

许恒年丝毫没有对这滂沱的声势产生不适,他孤零零地站在巨大的舞台中央,没有一点胆怯。

一首歌从音响中传出,唱响在宜城体育中心。

薄暮渐离去沸腾的凉意

白天鹅安静地合上双翼

窗外的身影伸手不可及

合上帘闭上眼 也无处逃避

许清浅的清唱声传出,场馆内观众的声音渐小,他们听出来这是许清浅出道时的自己写的那首白天鹅,调是一样的调,可是重新编曲写词之后,原本充满希望和美好幻想的歌曲突然变了个画风,悲艳而凄美。

可惜,没有人欣赏的花从来没有盛开的必要。

“不是,许婊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推她爸爸出来干什么?牌都打完了开始打亲情牌?”

“这首歌之前就说是抄袭队友的词,好么现在就自己改词了,这是不是实锤?”

机器中传出来的人声听不到这些恶意贬低的话语,她还在连贯的情绪中,唱着自己的歌。

世界之大无处可躲藏

饮一瓶冷酒得短暂麻痹

折叠着的舞裙 包裹畏惧的心情

愿恐惧与黑夜吞噬掉我的心

不看 不听是死亡之音

镰刀扬起

请染红我的唯一

场上的灯光在许恒年的控制下陡然熄灭,不少人心脏随着这一声漏跳一拍。

紧接着,聚光灯汇聚在许恒年的身上,四周都是人,但是却没什么光亮,没有人会在这场演唱会为许清浅带来应援棒。

许恒年脸上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嘲笑,紧接着他打开麦克风,沉沉地注视着台下,眼睛没有着落的地方,他只是无意识地看着那些破口大骂的人们,开口:

“亲爱的爸爸,展信安。”

“什么东西?开始背信?这是什么新的演唱会套路吗?”

“当你收到这一封手写信的时候,恐怕我已经前往了另一个世界。”

“但请不要为我感到悲伤,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没有出路,所以我只能够用最极端的一种方式,给自己一条出路。”

演唱会现场的人,听到许恒年断续的甚至有些衔接不上的说话声,慢慢沸腾着的人造沙子的人,不安静的算了。

“什么意思?许清浅自杀?”

“不是开玩笑吧?”

“哪有爸爸拿女儿开玩笑的。”

“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啊。”

“搞什么嘛?假的吧。”

“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当什么明星?”

许恒年没有理会底下的这些窃窃私语,他继续背诵着自己的大女儿亲手所写的这一封信。

“三年前我踏入娱乐圈,觉得自己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明星,可是我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

“爸爸,您知道吗?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他们才能够满意,有时候我想即便他们知道我的死讯,也会说看啊,许清浅终于心理承受能力真差,竟然这样就会去死。”

刚刚说出许清浅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下意识地抿唇,恨不得把刚刚那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爸爸你看,就连死,他们也能够说成是我的过错。”

“但是,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些声音。”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总是能够听到这些声音,我吃饭的时候会听到有人对我说,别吃了,长得像猪一样,那么胖了还吃,我吃少了又会听到有声音对我说做作的,减肥干什么,就显得她能了是不是?就会假惺惺的作态给大家看。”

“睡觉的时候这些声音也会出现。睡得早了,那些声音会说就知道偷懒摸鱼划水,睡得晚了那些声音又会说状态真差就是靠妆容遮盖的,皮肤很差,长得很丑。”

“为别的人多说一句话就会说我绿茶说我圣母婊,保持沉默就会说我不作为说我什么也不是,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人真的能够活成他们口中的人吗?我觉得这个标准是错的,可是这些标准变成了束缚住我的茧,我无法挣脱。”

“但是,这些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的生活充斥着这些声音,这些声音让我无处可逃,睁开眼闭上眼,全都是这些声音,我试图让自己从这些声音里面抽离出来,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这场演唱会是我最后一次想要自证,但是昨天彩排的时候我不小心崴了脚。”

“人的崩溃真的就在一瞬间,我没有办法完完整整的跳舞给他们看,他们就会说一看他就是那样子,跳不出来还硬要跳,就是平时不练习的不够。”

“哭到最后发现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所以我只能够给您写下这样一封信。”

“有时候我真的很感激您给了我一个非常完美的童年,让我自信能够面对人世间许多的风雨,但是我没有想到风雨竟然可以大到,让我完全无法抵抗和承受,有时候我又有点怨恨您,如果您能阻止我进入这个娱乐圈该多好。”

“但是我知道,即便您阻止了,我也会义无反顾的踏进来。可能这就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只是有时候把责任推给别人心里会好受一点,和酒精一样只是短暂地麻痹自己而已。”

“爸爸,我真的很爱您,也麻烦转告妹妹一句,姐姐只是累了,对不起,姐姐说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姐妹,是我食言了。”

曲红缨坐在靠近舞台的台阶上,她穿着黑色的外套,几乎跟台下融为一体,出在强烈恨意之中的许恒年不会注意到她。

台下已是一片静谧。

“我的女儿死了,你们觉得凶手是谁?究竟是谁杀死了我女儿?”

许恒年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巨大的黑色幕布拉开,幕布之后,是身穿染血芭蕾舞蹈服的许清浅,她以舞蹈的姿态匍匐在舞台上,露出苍白的肩胛骨。

“天哪。”

“那是许清浅?”

来自媒体和营销号那边的人开始疯狂对着舞台上拍照,还有的人拿出了自己的摄像机。

许恒年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他笑看着坐在台下或兴奋或激动的每一个人。

笑意冰冷而残忍。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没有好好教导她,我希望我的浅浅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成为书里说的那些好人,不要有过多的自尊,也不要有过多的道德感,她只要学会自爱,学会自私地爱自己就好。”

“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认为是谁杀死了我的浅浅?”

许恒年的声音极低,像是魔鬼的呓语。台下再嚣张的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他们隐约发觉了许恒年的不对劲。

心里不祥的感觉,一层一层的蔓延开来,有人站起身试图离开自己的座位,去体育馆的大门。

这时候,一身剧烈的爆炸声出现在舞台侧方。

所有人顿时吓懵了,胆子小的人发出尖叫:“啊——”

“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这场演唱会结束之前,无论是谁敢离开自己的座位,我就把这个体育馆直接炸成你们的坟墓。”

许恒年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

台下坐着的八万人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你们不愿意说谁是凶手,那我告诉你们,谁是。”

“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你们用自己的语言,不遗余力地攻击着我的女儿,你们的语言像刀一样一天天地凌迟着她,让她吃不下睡不着,让她饱受折磨,最终只能离开这个人世来逃离这种折磨,你们难道不认为你们自己有罪?”

“我们没有,我们只是把我们看到的说出来而已。”靠近舞台的人竭力为自己辩驳。

“是吗?你们看到的是被加工过的虚构过的东西还是真相你们在乎?你们从来不在乎,你们只在乎自己想要相信的是什么东西,哪怕浅浅澄清了一万遍?你们仍然只愿意固执的相信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一点假象。”

“不!!你不可以这样,哪怕你去告我们也行啊!不要按下炸弹!”底下的观众不少已经濒临崩溃:“即便到了法庭也判不了我们的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教她的坚强善良……都变成了她的软肋,变成了别人可以肆意攻击她的弱点。”

许恒年眼眶发红:

“善良的人不仅不会得到善待,还会成为被攻击的首选……连死都在自责,在消耗自己!”

“你们用言语杀人!凭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凭什么!”

满场寂静,无人应答。

几近癫狂的许恒年也不需要任何回答,他双目中闪烁着迷醉的光:

“既然法律判决不了,你们那就让我来判决你们吧。”

“不,你不可以这样,她已经死了!”台下的人瑟瑟发抖,不少人开始告饶:“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你不要乱来!”

“她已经死了,可我没有死。而我,我是许清浅的父亲。”许恒年脸上带着惨笑。

说完这句话,许恒年没有一丝犹豫按下手中的按钮,与此同时,台下的曲红缨也按下手中控制着空气弹的按钮。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场地内响起,惊叫声,哭泣声,惶恐声,不绝于耳。

整个体育馆就仿佛到了过年放鞭炮的时候,爆炸声震耳欲聋。

烟雾缭绕之中,惨叫声络绎不绝。

这一刻许恒年心中没有感到畅快,他只是安安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觉得世界一片荒芜和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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