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现实世界(10)

是夜,言家。

言妍的母亲徐方苒回到家,冲言妍房间看了一眼,依然是严丝合缝地关起来,她满脸愁容地走到主卧室,看见同样愁眉不展的老公,在他身边坐下。

“言妍这样也不是个事啊,学校虽然记过,可是记过也不是不能消掉的处分,她就这么休学……”

言爸掏出根烟叼着,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闺女这性格,要面子得很,而且这事还有冬澄……”

说起言冬澄,徐方苒表情立刻严肃起来:“要我说,都是你领养的好儿子,吃咱们的,用咱们的,到最后还要搞得咱们亲生女儿遭这种大罪!足足在家待了半个月,一天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我心里痛得要死!咱们这哪里是领养了个儿子,怕不是领养了个祖宗!”

言爸表情讪讪,徐方苒又开始说这些了,以往言爸总是会一遍遍地说钱都是儿童基金会和程家原本的钱,言家基本上没出钱,而且言冬澄一直住读,后面甚至还按照市价给了言家一部份钱,言家对于言冬澄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给了他一个姓氏。

但是对于言家来说,言冬澄却带来了无法估量的荣光。一开始徐方苒不大情愿接受言冬澄,可是后面看见言冬澄的大出息,每逢见老同学老朋友,都恨不得把言冬澄挂在嘴边,那些同学朋友街坊邻居谁不夸一句言家父母有眼光?

哪怕言冬澄出现在言家的时间寥寥无几,别人也不会深究。

而这一切,在言冬澄没有维护言妍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徐方苒分得清亲生的和领养的,言爸自然也一样。

“要我说,他当初在那样的家庭,还能指望他是个好种不成?他姐姐都能杀人,他冷心冷肺还不是意料之中!”

徐方苒越说越气:

“说来,他姐姐叫什么来着?”徐方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像叫什么,程什么秋。不然冬澄也不会用冬这个字。”

“爸爸妈妈,你们说什么!”言妍赤脚踩在地上,推开主卧室的门,面容惊恐地问。

徐方苒连忙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床上,双脚离开冰凉的地板,心肝肉儿地把她的脚捂住:“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快告诉我!言冬澄的姐姐叫什么?”

言妍的声音几近破音。

“程什么秋。中间那个字我是真不记得。”言爸摸摸自己的脑门:“你问这些干什么,饿不饿,爸去给你做饭。”

“程镜秋。”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言妍缓缓摇头,眼睛却亮得惊人:“我说为什么言冬澄根本不管我,原来那个瘸子是他姐姐!”

说完,言妍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爸爸:“爸爸,你刚刚说,那个程镜秋,她杀人?”

言爸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一刻,言妍的目光灼热得惊人,言爸心脏漏跳一拍:“我也只是听说,这事是接受保密条例保护的,你知道了也就算了,但是别说出去。”

言妍的唇角蜿蜒出一抹奇异的弧度,点点头。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这点消息已经足够。

这大半个月日复一日的折磨之中,言妍对程镜秋的恨与日俱增,而此刻,恨意达到巅峰。

怪不得,怪不得言冬澄那个万事不管的人居然会站在那个瘸子那边。

那个瘸子居然是一个杀人犯,既然她敢让自己被记过,不得不躲在家里不敢去学校,那么,你自己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至于保密……转个弯就行。

吃过晚饭,言妍回到自己的房间,打通关河的视讯电话。

三天后,由于混沌歌者副本临时关闭,程镜秋和江执一起被弹出副本,程镜秋伸了个懒腰,捂住自己的肚子:

“饿了。”

江执熟练地打开程镜秋家的冰箱,开始准备做饭,程镜秋自己则拿了本书看。

江执把冷藏室的肉取出来解冻,准备好配菜准备用手机放音乐的时候,一条消息弹出来,百万粉丝新晋网红竟然是杀人凶手!

江执撇撇嘴,怎么都联盟时代还有人用这种标题吸引人眼球,想来也就是胡言乱语一通,肯定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要不然就是胡编乱造。

自动解锁后,江执手指不小心按到那一条消息,正打算熟练退出时,江执的手指猛地一顿。

百万粉丝网红程镜秋竟然是杀人凶手!

程镜秋?杀人凶手?

这篇文章一开头就是一通对程镜秋的批判,紧接着是对程镜秋小学同学的采访,据悉程镜秋小时候就性格孤僻,从来不许人靠近她,甚至不小心的肢体触碰也会导致她面目狰狞,从小就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由此可见,后来程镜秋出现极端行为也并非毫无预兆。

随后又是长篇累牍地批判,最后是对程镜秋粉丝的忠告,希望各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值得粉的人,不要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就成为一个人的粉丝,希望大家能够擦亮自己的眼睛!

江执读完这篇文章,她迅速拉回到最上面,半个小时前发出,热度上亿,江执心脏不可遏制地猛烈颤抖起来,她朝着客厅看了一眼,程镜秋依然还在读书,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由于大数据的推送,很快,程镜秋粉丝的脱粉视频,程镜秋绳之以法之类的词条不停地在江执面前蹦跶,江执拿手机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不会的,程镜秋不可能是……

【怪不得在诡息里面看到死人都不怕,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职业,原来如此】

【卧槽,这么恐怖,杀人犯居然也能自由地玩游戏?联盟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到底是谁在粉程镜秋,不就是一个性格恶劣乖张的东西?】

【我就是想看看游戏攻略,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能不能退钱啊!看一个杀人犯的游戏视频,这真的会成为我的赛博黑历史】

这些评论之中混杂着无数咒骂,热度最高的评论回复甚至有一万条。

江执的脑海中无数的念头起起落落,她的理智告诉她,程镜秋的心理素质,专业手法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但是感性在告诉她,程镜秋不会是杀人凶手,绝对不是!

此时,江执的内心一团乱麻,心率远胜平常,她试图冲到客厅直接询问程镜秋这件事情,可是迈出的脚步又下意识的收回,程镜秋会就此对自己坦白吗?

江执无助地发现自己丧失了思考能力她下意识发了一条消息给许青榕,希望她可以给自己拿主意。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响着,让人心烦意乱,江执关掉了火。

等了三分钟,没有等到许青榕的回复,而江执脑海中叫嚣着探寻真相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

江执紧紧握着手机走出了厨房。

许青榕正在疗养院陪爸爸吃饭,医生告诉她今天许恒年的状态很不错,似乎清醒了不少,所以许青榕赶紧来到疗养院。

疗养院的景色一如既往的好,吃完饭,许青榕推着许恒年走到湖边,中午的春风被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停在湖边一角,许青榕才打开了手机。

看到江执的消息,许青榕连忙点开江执发过来的文章,一目十行地看完上面的内容,正在纠结怎么回复江执,突然身边的许恒年指了指网页上程镜秋的照片:

“我认识她。”

许恒年的声音儒雅醇厚,和着春风有一股温暖的力量。

许青榕愕然地看向自己的爸爸:“您怎么可能见过她?”

许恒年进入疗养院已经八年,八年间探视的人都需要经过许青榕的同意,至于八年前,那时候程镜秋才多大?

又或许,许恒年看过程镜秋的游戏视频?但是游戏视频都有面部修改,避免游戏干预到现实,除开程镜秋那种用骨相认人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来是同一个人。

不过一向少言的许恒年愿意开口说话,这对于许恒年的治疗有积极的意义,于是许青榕继续说:“那爸爸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许恒年脸上划过一丝伤痛的表情,眉头猝然皱起,身体不自觉颤动,许青榕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这是她爸爸发病的征兆,许青榕扔开手机,蹲在许恒年面前。

许恒年突然停止颤动,声音瞬间苍老十岁,竭尽全力地说:

“是,浅浅那时候……”

许青榕的手机落到草坪上,她甚至顾不得去捡,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恒年。

八年了,许恒年从来没有提起过许清浅,无论他是清醒还是陷入自己的意识世界之中,他都会避开许清浅。

甚至听到浅浅两个字,许恒年就会突然发狂或者彻底陷入沉默之中,他的心被一遍遍撕碎,他会回忆起那世界崩塌的痛楚,而许清浅就是引爆许恒年整个世界的导火索。

而现在,他居然自己说出了浅浅两个字。

许青榕眼眶有些发酸,哽咽着问:“那时候,您怎么认识她的?”

“她……走到我面前……叫我……爸爸。”许恒年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叫那声爸爸的时候,我真的好想我是她的爸爸,因为我觉得她好委屈,我好想抱抱她……即便是那些被丢弃的孩子,好像都没有这么悲伤……”

许青榕确信她爸爸的妄想症又发作了,程镜秋和悲伤两个字实在不沾边,她不让别人悲伤就是造福于人。

更何况,程镜秋怎么会和自己爸爸有所交集。

许青榕回忆着自己第一次和程镜秋通话的场景。

“喂,你好。”

许青榕打电话是为了和程镜秋确认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许青榕?”

对面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手指似乎在频繁地敲击着键盘,许青榕眉头微微一皱,还不待开口,程镜秋率先说到:

“你的论文到了关键时期,不如接受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直接写下我精神正常的结论,既不耽误你的时间,也不会耽误我的时间。”

许青榕:……忽略掉程镜秋的态度,这个提议实在让许青榕心动,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但是仅凭第一次通话,许青榕已经在内心给程镜秋贴上了“性格恶劣”的标签,还是像小广告那样的牛皮癣,高压水枪都难清理的那种。

宿舍中,江执默默地抱住她自己的小鳄鱼玩偶,看见许青榕打开宿舍门,她试图发出声音,语调中不自觉地带上哽咽:

“学姐……”

话音未落,声音已经变成泣音,许青榕连忙走到江执身边,俯身看着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泪水不要钱一般往外落。

“诶,这是怎么啦!谁欺负我们江小执,快说出我去给你讨一个公道。”

江执哭得愈发委屈,原本还能够控制自己,这会儿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

许青榕拉了椅子过来坐在江执身边,又顺手拿了一包纸,伸手扶着江执的后背给她顺气,静静地等江执哭完。

江执越是想让自己冷静,越是没办法冷静下来,她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眼泪却根本止不住,过了十几分钟,才断断续续地说:“我跟……程镜秋……吵了一架。”

许青榕想过很多可能,这个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是:“程镜秋,会和你吵架?”

这句话一出口,江执哭得更加难受:“我宁可她跟我吵……”

许青榕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拍拍江执的后背:“你是想趁着这个报道的机会,问她关于过去的事情,对吗?”

江执点点头。

看到报道的那一刻,江执内心没有丝毫对于程镜秋的恐惧,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有什么隐情,于是江执拿着这篇文章找到正在读书的程镜秋。

程镜秋对这篇报道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挑挑眉:“看完了。”

这算什么反应?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可能我们关于真假的定义有所不同,但是杀人这件事情,我不否认。这篇文章有刻意调动公众情绪的用词用句,不过以片面的事实来看,不算造谣。”

“你……真的是?”江执再三确认,和程镜秋玩过这么多次副本,她虽然不是那种一定要救人的好人,但是绝对不是存心害人的人。

“虽然有些细节不清晰,但是结论似乎是对的。”

江执手一抖。

“我不信。”

“江同学,你不信的事情太多了。”程镜秋姿态闲适,没有半点被质疑的惊恐,也没有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朋友是冷血无情的杀人犯!即便是也不应当是主动的,应该是有隐情的!”

江执攥紧拳头:

“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家里有认识媒体的人……”

程镜秋却摇摇头:“我没什么好澄清的。”

“程镜秋,你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愿意相信我?”江执发现自己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而且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可是下一刻大脑已经彻底被情绪所占领。

“白雁村里面,你什么都不说,我辛辛苦苦找了你那么久,蔷薇小姐的那个副本也是,你装死,拿别的尸体伪装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发现那道缝合伤口,可能我也会死在那个副本里面?程镜秋,我不是什么工具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和你做朋友,能够了解你的内心!而你,拒不配合,甚至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乃至于生命!”

“程镜秋,我拿你当朋友,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江医生,我不需要朋友,也不是你的朋友。朋友起码得相互认定,你太一厢情愿了。”

程镜秋脸上是初见时那浅淡的,得意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微笑。

初见时,江执以为这种笑意是包容,是接纳,是一段美好相遇的开始,现在江执才明白,这笑容是嘲弄,是婉拒,是冷漠。

自己对于程镜秋而言,一如既往是多余之人。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程镜秋的笑意加深:“江同学……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江执的心一寸寸冷下去,那对于心理学的热忱,对于友谊的渴盼,全部被程镜秋亲手敲碎。她那么冷静,以至于江执连为程镜秋找情绪借口的理由都没有。

“我走了。”江执拿起自己的帆布包。

“所以,江同学,你晚上还会来给我做饭吗?”程镜秋认真地问。

“……不做!程镜秋,我不是你的保姆!你到底明不明白!”

江执摔门而出,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彻楼道。

江执颤抖着合上自己的双眼,试图将泪水倒灌,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拿起自己的包一言不发地离开御茗苑,甚至没有和打招呼的赵八股说半个字。

许青榕听完江执的回忆,内心深深叹出一口气,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什么,是程镜秋太油盐不进。”

许青榕一边递纸巾一边开导:“所以说,不要和病人成为朋友。特别是你……共情能力这么强。”

“你已经很好了,大不了就……签个名,结束这一段缘分。”

江执呼吸困难,不甘心:“我只是不明白……我明明只是想了解她,帮助她,为什么她永远那么冷漠……将我推远……每次我以为我们关系近了一点的时候,都会被告知你只是一个医生,不,你只是个心理学研究生而已。”

许青榕叹气:“从感情上讲,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但是理性来说,她是对的。她比你更懂如何保持合理的医患关系。江执……了解一个人的全部秘密,你真的做好了这个准备吗?无论这个过去多么黑暗,多么不堪,你都可以承受吗?我承受不了,所以我愿意呆在学校写论文。而且……帮助……很多时候,我们对于别人能提供的帮助真的有限……一个人,是很难承担另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你明白吗?江执。”

江执依然怔愣着,似乎没有理解许青榕的意思。刚好,许青榕也很想找人聊一聊。

“我有没有和你聊起过我爸爸?他现在在疗养院很好……但是……他差一点杀了八万个人。”

“八万……?”

“对,八万个人。”一旦开口,很多事情就很好说出口了。

许青榕从容地谈起往事:

“当时我姐姐……出事了,出事前我其实察觉到姐姐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可是我忙着考研,忙着交换……忙着很多很多事情。”

“后来我交换到其他大洲的学校,姐姐去世……我爸爸想将害死我姐姐的人亲手杀死……有人代替我在最后关头拦下了他……我连我的亲人都救不了……”

“直到现在,我爸爸还是被困在过去,他恨自己……可我,即便和他站在一模一样的立场,却也无法代替他痛苦,甚至只能带给他微薄的心理安慰。”

“江执,和你一样一帆风顺的人生真的很少……你真的知道如何面对……程镜秋的过去吗?”

江执呆住,她从没想过,许青榕会经历这些事情。

许青榕用纸巾擦擦江执的眼泪,继续说道:

“江执,你看,有些人的回忆就像这被泪水浸过的纸,哪怕是晒干了水渍也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用力去抚平也只是徒劳而已,不会轻易放在人前展示,只能小心地放在房间深处,或者直接扔进垃圾桶,不会去翻找,也不会提及。”

“江执,不是每个人都有绚烂多彩的过去可以说道,那张浸满水渍的纸,即便可以涂满色彩也没法遮盖痕迹。”

“有些人,有些病,是永远也治不好的。”

江执愕然地看向许青榕,甚至忘记流泪。

此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许青榕的特别关注,她点开社交软件,上面赫然是言冬澄发布的一条信息:

#程镜秋#不是杀人犯

江执和许青榕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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