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寥落,穹顶之下,一座倒三角型的巨型建筑以违反物理学的姿态屹立于茫茫大陆正中央,它的表面是纯粹的黑,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源。
周围是广袤但荒芜的土地,没有生灵,只余寂静。
远远望去,这个孤零零但高耸入云的建筑像是一颗漆黑的钻石,以星球为指环镶嵌其上。
这里是天云星,亚人三大势力之一——真理教/会的据点。
三角建筑顶层,有一个仅主教能进入的反重力空间,二十四把象征尊贵的座椅呈螺旋形自上而下悬空摆放,越往上,座椅越少,席位越前。
此刻,二十四位主教并未全部到场,在座位前显示出虚拟影像的共五人:第二十三席、第十八席、第十四席、第六席以及第三席。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前日,吾得到消息,生命会已暗中与人类世家达成军事合作,或将通过秘网交换前沿科技成果。”
第三席上的虚影吊儿郎当的跷起二郎腿,声音凉薄:“小十四,你这个消息得的还挺迟呀。”
第十四席略有惊讶的沉声问道:“汝已知晓?”
第三席:“那是自然——没有咯。”
第十四席:“……”
“合作?笑死。”第六席的虚影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正抱膝蜷在座椅上,“早就听闻连珩是个精于伪装的疯子,没想到疯得这么彻底。当初他拒绝教会的邀请,不会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吧?”
“只要有利可图,和谁合作都有可能。”第二十三席端坐低处,平静的嗓音如机械般古井无波。
“人类啊。”第三席将手中的金币抛起又接住,“我向来是十分认可人类的潜能的。作为亚人的造物主,他们最擅长创造奇迹,正是因此,才格外——可恨。”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生命会的其他人怎么会同意,人类又怎么会同意?”第十八席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线索就在眼前,只有蠢货才会视而不见。”
第三席毫不掩饰对众人的轻蔑,随后又假惺惺地补充道:“哦,当然不是在针对各位,我对所有蠢货都一视同仁,当然也包括你们,放心吧。”
第六席冷哼:“给你狂的,那你来解决得了。”
“没问题啊,小六。”第三席放下二郎腿,“不就是破坏合作吗,轻轻松松,我最拿手了。”
第六席:“别叫我小六。这么久了我们的名字你一个也没记住吗?”
“抱歉,我不擅长记蠢货的名字。不过我愿意给你个面子,换个称呼,老六。”
第六席:“……还是小六吧,小三。”
第十四席咳了一声:“既然已有结论,就散会吧。”
五人从座位上站起,低眉垂首,在身前比了个手势,伴随着颂词消失在席位前。
空旷的螺旋大厅中只余最后的回音,与渺远的天穹雷光遥相应和,那是真理教/会延续百年的核心教义。
“射程之内,皆为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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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奇图恩II的星环基地上并无昼夜的概念,但人们仍会按照常规的时计来行动,醒来、进食、入眠,循环往复。
两人从研究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餐时间,门前的星舰早已不在原地。
“星舰去充能了,先在基地上休息一晚吧。”连珩提议道。
尽管这个借口十分蹩脚,但林非焰其实并不那么着急回去,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因此错过了连珩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表情。
像是如释重负又转瞬间绷紧神经,期待与畏怯交替,犹如孤注一掷的赌徒,等待着骰子落下,做出最终的裁决。
吃完晚饭,林非焰一个人出去散了散步,可惜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什么自然风光,这个战略要塞军事化得非常完全,就连地面都由合金打造,多看两眼就审美疲劳,他很快便决定打道回府。
少见的是,或许正是因为军事化管理,加奇图恩II的星环基地上并无任何官僚主义的高级住所,军官、士兵、研究员,各种身份的人生活规格完全相同,由智脑统一安排。
林非焰的信息已经被录入系统,终端在一个宇宙时之前就收到了智脑的通知,他的住所在A区极光之城,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在他表现出返程的意图之后,几个军人模样的亚人从暗处走出来向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林先生,连会长安排我们护送您回去。”
“走吧。”
极光之城的住宅区由数个庞大的圆柱形建筑组成,分配到个人则是一个150平米的单身公寓,对大多数星球上的普通人来说都算是极其优厚的待遇了。
到达目的地后几名军人就离开了,林非焰找到自己的房间号,用终端上的电子房卡刷开门。
公寓里一片幽暗,他念了一句 “开灯”,借着灯光看到客厅的窗帘正严严实实的拉着,一线光也透不进来。
有点奇怪。
他下意识观察起这个公寓:简单却精致的装修,配套的家具整齐摆放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向里走去。灯光在他的脚步声中一点点微弱,在地面上晕出昏黄,竟莫名显出些旖旎。
水汽、温热、紧闭的主卧房门、微不可查的呼吸。
有人……正在他的卧室里。
林非焰站在卧室门口,垂眸将手搭上门把。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听到有谁的呼吸正逐渐加重,伴随着下压的门把,缓缓贴近他耳畔。
他推开了门。
连珩衣衫凌乱地半躺在卧室的床上,衬衫的扣子被全数解开,黑色的领带却未完全解下,随意的垂落在他匀称紧致的胸膛与腹部。
脸颊染上绯色,他强自忍耐地侧过头,视线流连在林非焰面庞,试图去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林非焰抱臂倚靠在门边的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他。
昏暗的灯光自上而下地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却隐不去他墨玉般的眼瞳中的漠然。
连珩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下,他的卑劣几乎无所遁形。
“你在做什么?”林非焰问。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平静得像在问他“今晚吃了什么”。明明正站在这里,却仿若置身事外。
“不明显吗?”
连珩低笑,自暴自弃般地吐出那些平日里绝不会出现在他口中的粗俗词汇:“勾引、色/诱、爬床、求欢,你更喜欢哪一种描述?”
林非焰歪了歪头,仍然在门口打量着他,这次带了点审视和兴味。
热意灼烧着理智,连珩动作粗暴的将领带扯下,起身赤着脚朝他走过来。
如果林非焰是亚人,大概能在大门口就闻到房间里满溢的信息素味,意识到有个亚人正在里面偷偷的发情。可惜他不是,才会就这样“只身”走进了陷阱。
连珩轻轻关上卧室门,抓住林非焰的手腕放到自己颈侧,用脸磨蹭他的掌心。
“唔……嗯……”
在接触到的那一刹那,低低的喘息声就从他唇间溢了出来。
就算是发情,这种反应也太超过了。林非焰蹙眉,腕间用力想要挣脱,却发现那松松的握着他的手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这种时候,林非焰就会开始相信自己确实身体不好了。
不过就算身体不好也没关系。
“松手。”
他轻飘飘地说。
连珩一僵,本能的服从了命令,那截白皙的手腕下一刻就从他掌中抽身而去,就像——林非焰即将要做的那样。
没错,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留住林非焰。
他合该是天上的月,不为任何人停留,强求的下场就是被一脚踹开。就算自己做了他的狗又怎么样,该丢掉的时候还是会丢掉,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他遗忘在角落,和那些受邀来到奥非勒的世家子弟一样。
所有人都一样。
所以至少——
“求你了,一次也好,拥抱我吧。”
连珩眸光颤动着,手伸出又收回,用一种绝望又执拗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月亮。
细密的睫毛在林非焰眼中投下阴影,良久,他抬起手,修长的指节蹭过连珩脸侧,意料之内地听到了他骤然加重的喘息。
“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连珩的请求,继续着自己的提问。
“我吃了药。”连珩说。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药,答案却昭然若揭。
那点触碰似乎给了连珩些许勇气,他靠近半步,试探着倾身圈住眼前人。
“你——”
室内温度正悄然上升,被禁锢在墙面和怀抱之间的林非焰表情微妙起来,却不为自己的处境。
“不管做什么,你都是这样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吗?”
连珩似乎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见。静谧的卧室内只余声声呢喃,反反复复像是一句咒语。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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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呀。”
“意思是,你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自己回来了?”
林非鱼停下向鱼缸里投食的动作,愕然地转过头。
“准确的说,是把他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自己回来了。”林非焰一只手伸进鱼缸里,几丛颜色艳丽的观赏鱼在他指间穿梭,“不过他应该能打得开门。”
“你真是……”
林非焰故作骄矜地仰起头,露出他完美的下颌线:“毕竟就算是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呢~”
“这明明只是你的恶趣味吧?”
林非鱼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毫不留情地吐槽。
“好吧好吧。”林非焰可有可无地耸了耸肩。他总是这样,上一秒还在反驳,下一刻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可是——你不觉得看一个一贯理性温和的人崩溃实在很有趣吗?”
林非鱼流露出“我就知道”的神色:“那如果崩溃也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而且实际上他也一点都不理性温和呢?”
林非焰没怎么认真思考:“再说。”
林非鱼叹了口气,拿起鱼食继续喂起了鱼,林非焰也继续摸起了鱼。
鲜红色的鱼群追逐着林非焰的手指,将水面的鱼食晾在一边,红与白交相掩映,却反将那抹白衬得更加夺目。
水面漾起波纹,一圈一圈如思绪般扩散。林非鱼又叹了口气,似乎不经意地询问:“所以——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非要说的话,我当然最喜欢我自己这样的了。”林非焰答得十分随意。
既然他随便一答,那林非鱼也就随便一想。他在脑中自动建立起等式:林非焰喜欢自己 他和林非焰长得一样=林非焰喜欢他?!
林非鱼深吸了一口气,大惊失色:“你想要我?”
林非焰:“?”
这惊世骇俗的发言让林非焰不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泰然自若地从水里抽出自己的手,又拿了张纸巾把手上的水细致地擦干,这才打开终端拨出一通电话。
林非鱼谨慎地观望着情况,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呃……你在干嘛?”
“打电话告诉爸妈这件事,顺便给你预约一个德国骨科最好的床位。”林非焰严肃极了。
“别别别!”林非鱼吓得放下鱼食就冲过来,“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
林非焰笑眯眯地给他看自己压根没拨出去的电话:“我也是开玩笑呀,你听不出来吗?”
林非鱼沉默了。他的脸色在臭与不臭之间不断切换,半晌,他转身走到家门口,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肩上,一声不吭地打开大门。
“哎你干嘛去?”林非焰在后面遥遥地问他。
“上班!”他咬牙切齿。
“啊?”林非焰疑惑,“可你不是刚下班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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