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岸抬手遮住脸，斜眼瞪陆秒，语气不善道：“不要叫我‘好运哥’！”

好运哥，好运哥，这比被捏脸还让他难受！

以往他总要吵两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走道也不高啊，他摔下来不仅晕了，还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不就摔了下吗？

“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呢？谁让你总跟着陈玉，而那家伙又总是赢呢？你不就是他的幸运符吗？放心，作为学校最厉害的人，我陆秒心里还是很尊重你的。”陆秒抑扬顿挫说着说着，脑袋慢慢偏到一边。

“看你今天怪怪的，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傻笑姐’……”

“吼——”突如其来的兽吼声从头顶响起，三个人同时抬头向上望去。

连接两节车厢的走道粉碎后，这块小地方陷入半黑暗中，依靠周围车厢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三三两两的光斑落下来。墙里的电路钢筋也七七八八露出来。

从未见过的星兽站在断裂的走道边，四蹄生风，星云流转。它低着头，头上百来双眼睛熠熠生辉。细细一看，每双眼睛都是张慎人的面具。

这就是尚岸说的“聚合”，车厢里那些怪物合体后的星兽。

心跳，在加快。言旗揪住胸口，死死捂紧，大口大口，努力呼吸。

这……就是来自星兽的压迫感吗？

但无论是陆秒，还是尚岸，除了神色冷凝，全然不似她这么大的反应。

只有她这样？

言旗放下手，闭上嘴。她不能在考试中表现出丝毫和其他考生不一样的地方，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曾经无数次压制内心的烦躁一样，她很快恢复寻常神色，仰头，满脸吃惊。

星兽已经跳到对面一根露出的钢筋上，一下一下，暴躁地跺蹄子。钢筋上的涂层被刮花，纷纷扬扬落下不少碎屑。

星兽的皮毛坚硬无比，足以做成机甲的部件，这点高度根本不会对它造成伤害，它在犹豫什么？

尚岸脑中疯狂调出有关这个地图的资料。

学长学姐们一定有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能找到安全逃过的办法……遇到词目星兽的考生，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通过率为，0.9。

只有一个，坚持等到同伴的救援，幸运通过了考试。

尚岸：好运好运，陈哥陈哥，做法做法！

“彼目星兽，它的眼睛比昆虫还敏锐，在黑暗中移动速度极快，但天生畏光。”陆秒站在唯一块较亮的光下，笑盈盈地咬住“畏光”两个字，语音绵长。

这里最亮的光就在他头上。

言旗半蹲在地上，将钥匙拢到怀里，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嘴巴露出一个缝，小口小口吸气。

她依旧呼吸不畅，身体像被撕裂似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疼，尤其是小拇指，明明之前才吞吃过尚岸的感知力，可只要陆秒说话，这家伙的感知力像辐射光波似的往外扩散。

言旗感受到一次，身体就暴躁一次，压制次数多了，恍惚间她都辨不清到底是在压制，还是在徒手将骨头拼进瘦弱的身体里。

没有“考试暂停”之类的声音，只有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陆秒轻蔑的笑声，断断续续响起，刺激她的神经。

不暂停考试……情况在监考官的掌控中……监考官……

言成教授的脸突然冲入脑海。

言旗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身体依旧痛得很，小拇指也在躁动不安，可过往的记忆如同走马灯匆匆掠过脑海，每一个和父亲相拥大笑的画面，都让她想起素未蒙面的母亲和诡异的身体异变，还有今早那句话：

“小旗，只要不碰机甲，爸爸会保护你一辈子。”

*

监考室里。

“这就是你说的璞玉？”

卢悦面露讽刺，对画面里三人一兽对峙的样子嗤之以鼻：“没有清除足够数量的怪物就打开门，就算运气好，开门时走道正好亮灯，侥幸活下来，现在也得面对彼目星兽。”

“车厢那次，你不是没看见，都是言旗这个疯丫头到处害人，把灯管拔下来，还电路不同，不然，光凭车厢里十八名学生，足够消除一定数量的怪物，避免彼目星兽的出现。”宋晨斟酌着解释道。

他紧紧盯着蜷缩在地上的言旗，眉头紧皱。

模拟赛监控系统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言旗的身体应该很健康才对。可现在，她看起来随时可能晕过去。

装的吗？

宋晨想不明白，就算是装的，言旗装给谁看？星兽不通人性，就算言旗成绩再差，再没有常识，作为言成教授的女儿，这一点不应该不清楚才对。

光屏上的画面就这么大，卢悦发现宋晨一直盯着言旗看，额头的青筋都快压不住了。

每次言旗脑子抽了犯病搞事，她都要先来点前奏，这又是装神弄鬼想做什么？

“我们要不要通知言成教授？”宋晨实在不放心，提议道。

卢悦一秒驳回：“作为监考官，我们的身份不允许，而且，检测机器并没有显示异常。我的建议是，你多喝两口水，去看看其他地图的考生。我们军校真没那么落魄，要你在这破地方找‘救世天才’。”

宋晨：……

听说陈玉的毒舌百分百继承了她的母亲，陈玉没见着，卢悦的毒舌这几天是充分体会到了。

他默默喝了口水。

*

星际客船地图上。

尚岸一边在心里祈求陈玉尽早发现自己，一边观察言旗的状态。

本以为是能和陈玉扳手腕的隐藏人型机甲，可自从陆秒这个小人躲起来，言旗竟然也蜷缩在地上，一直到现在都没起来。

穷途末路了。

尚岸心里叹口气。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他俯身想打晕言旗。一旦系统判定出局，模拟舱的精神链接自动断链，外面的医护人员就会接手，将言旗送去治疗舱。

就在这时，言旗晃晃悠悠站起来。她垂着头，身体东倒西歪，似乎下一秒就会随机选一个方向倒下去。

因为是半蹲着起身，尚岸能清晰地看到言旗朦胧眼中的水泽。

坚强不屈，从不言弃。

言旗，真的傻吗？

尚岸第一次打心里怀疑学校里传扬了六年的“傻笑姐”传闻。

身体疼痛的学员，在这种绝境下，普遍都会选择躺平，而言旗却能忍着不知名的痛苦，坚持站起来，虽然毫无意义，但……她足够坚强。

尚岸心生感触，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却被一巴掌拍开。

尚岸：？

陆秒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衅地吹响一支嘹亮的口哨。

尖锐的声音引得上方的星兽更加暴躁，“滴滴答答”踩步子，甚至踢断一节钢筋。钢筋掉在甲板发出巨大的声响，正好落在钥匙原先在的位置。

言旗抬起脸庞，却是嘴角上扬，露出最不该出现的笑容，松松软软的，似乎毫无防备。

陆秒：？？？

尚岸：！！！

好熟悉的笑容。

他第一反应是想捂住扣满纽扣的衣领。

紧接着，他就看到堪称奇迹的画面：

言旗猛然双手张开，速度之快，力道之大，风呼呼的，足够抽人一巴掌，可脸上堆满笑容，跟拥抱至亲至爱之人似的，大步冲向陆秒。陆秒神色冷冷的，抬腿下落，对准言旗的脖颈蓄力一击。

言旗的步伐并不轻巧。

尚岸能分辨出不同身体状态下脚步的变化，他可以断定言旗的身体还在痛着。

——她躲不过陆秒的这一脚。

就在他为言旗惋惜和担忧时，言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轻松绕过陆秒，冲到他身后。

好快的速度！

陆秒侧身躲过自以为的偷袭，落空的同时脑速飞转，意识到不对劲，手上的线却已经松了。

她怎么发现的？！

陆秒心里惊疑不定，手上争抢的动作越来越快。

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尚岸看两人突然开启倍速模式，跟千手观音似的打起来。短短几秒，假动作频出。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他刚刚有错过什么吗？！

随着位置变化，落进视线的光亮也明暗不等。短短几秒，眼睛都快看花了，尚岸偶然发现从上方天花板垂下来一根线。

——电线！

因为是黑色的，涂了避光涂层，只有在和灯光以特殊角度碰撞的时候才可以看到。

*

陆秒侧身避开言旗的一脚。

刚刚还是病弱不堪的样子，真靠近了打起来，有时力道和速度都足以让他刮目相看，有时就跟逗他玩儿似的，弱得可怜。

不管怎样，这根电线终究是连接上方天花板垂下来，想拿走，哪有那么容易！

他趁机张开手，一把抓住电线。

没想到，言旗竟然将电线送到他手上，穿过大拇指和食指，飞速往上拉。

短短瞬息，言旗抬脚踹在陆秒脸上。

顷刻间，血液飞溅。血液飞溅到身侧的电线头上，火花闪烁。

陆秒一个五大三粗、近两米高的男人竟然硬生生被她从地上“翘”起来了！

尚岸看在眼里，心惊肉跳，隐隐感觉只要再等一秒，“考试暂停”的声音就会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考试规则上明确写了不允许考生互相攻击。

言旗忙得很。

每一次交手，陆秒身上扩散的感知力都会影响她的判断，撕裂身体，再重组，再撕裂……有几次她隐隐约约感觉自己不行了，可一出手，又觉得松快。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冒出来了。

言旗飞速拉线缠住陆秒的后腰，绕过膝盖，抬腿高踢，将人向上踢。她自己屈膝向上跳，高举手上的电线向上甩。估摸差不多的长度，她按住电线，再凌空踩陆秒借力进一步上跃。

和星兽隔空对视的那几秒，言旗以极快的速度咬开手腕的动脉。

没有痛觉，满目鲜红，好极了！

汩汩鲜血顺着电线缓缓而下，言旗甩动电线，如臂指使，抽向星兽。

“小心！”尚岸在下方无力地大喊。

等到言旗跳到和彼目星兽平齐、甚至高过星兽头顶的位置，他才发现言旗脸上没有光！

言旗所在的半空中，因为光线直线传播，交叉后便是最黑暗的地方。

黑暗里的彼目星兽，只有机甲可以硬撼。

言旗也知道这点，她的眼睛没有瞎，意识也还在，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看到陆秒隐藏起来的电线，她大胆猜测陆秒的依仗才不是什么光。光是他迷惑人的烟雾弹，而他死死拽住、藏在身后的电线才是救命稻草。

电线有电流，有火花，和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不能确切知道彼目星兽究竟怕什么，但她敢拼尽一切去赌最后一线机会通过考试。那一刻，她心里好像有根弦断掉了。

无路可退。

星兽眯起眼睛，张大嘴巴，鼻翼微翕，深吸一口气，深紫发黑的喉咙里迅速汇聚一团粘稠的脓液。

*

监考室里。

卢悦的手按在“紧急弹出”的红色按钮上，这是现代科技进步后所剩无几的一个手动操作按钮，就是制衡学生拼命考试和监考官误判两种情况。

宋晨也走过来。

往年考试实在无聊，无非是对坐喝茶聊天，今年监考实在精彩，不仅见识了“入侵”，还有可能用到“紧急弹出”。

*

星际客船地图内。

言旗的电线鞭子飞快抽在彼目星兽脸颊上，一连擦过七八双眼睛，瞬间亮起簇簇火花，化作烟气，袅袅升腾，而这时，积蓄的脓液也飞射出来。

一旦被打中，言旗势必出局。

就在这一瞬间，血液蔓延到电线头，一串耀眼的火花窜出来，不仅灼烧尽黑色脓液，还顺着鞭子往上窜。

言旗下意识想松开鞭子。她猜到电线内部的电流量不容小觑，毕竟能让彼目星兽忌惮，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强大。

火焰眨眼间就烧到手边。言旗捏紧手里的电线，手起手落，没有半分犹豫，任由血液倒流，火苗舔舐她的耳朵、头发。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

B-54考场骤然响起警报。

“救人！”

“快断电！”

电子音混杂着人声，咆哮嘶吼声此起彼伏。

*

星际客船甲板上，尚岸眼睁睁看着言旗打伤星兽的同时，身体被火苗缠住。

她的身体渐渐变成小方块，送上而下消失，是精神链接强行终止的标志。外部人员来救援了！

尚岸呼吸一窒，睁大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精神强制断开连接的短时间内，言旗头顶流火，半个脸都在熊熊燃烧，身体迅速回落，即便如此，她依旧睁大眼睛向上看。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光彩！

随着她退出，电线凭借余力激射出去，缠住星兽的脖子。星兽痛苦地嘶吼，星云消弥，火焰熊熊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