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上的时间是2017年5月25日,确诊为怀孕三周。
虽然第一时间柳琉不认为这份病历是宣彩文的,包括冯涵在内,但他们仍决定立刻一边打电话通知杨黎,一边调取宣彩文的尸检报告。
调出尸检报告比查五年前的事容易得多,就是把才躺上床没多久的白浩喊醒遭了些罪。不过也是杨黎的事,反正从电话里听起来,口气不怎么样。
“确认,宣彩文没有怀过孕。”透过打开的免提,干涸沙哑的声音在凌晨3点的会议室格外,难形容。
冯涵悄悄咽了口口水,朝一旁的柳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还有什么疑问赶紧一块问了。
不想,“哦。”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丝犹豫都没,干脆利落得仿佛,杨队就是个工具人。冯涵同情地看了一眼暗下的手机,“其实我们可以自己向白法医核实,他能理解。”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柳琉坚持让杨黎去问白浩,平白绕了个圈?
“这是第四个问题。”
“嗯?”
“因为穷。”话来得突然,也不管冯涵听不听得懂,柳琉说完径直走向窗户。
她喜欢风从脸颊拂过的感觉,或清清凉凉,或温热潮湿,或凛冽刺骨。无论哪一种,都令人头脑清醒。
“第三个问题刚刚已经有了答案,同时也产生了第五个问题,既然怀孕的不是宣彩文,又是谁冒用了宣彩文的名字做的检查?”
无视冯涵跃跃欲试的眼神,柳琉更像自问自答:“莫倩吗?可是这份病历上年龄同样登记的是26岁,和之前那份病历相同,已经证明这不会是巧合。而之所以我不认为是莫倩,也是因为病历上的年龄,五年前莫倩也是18岁。这就可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有什么数据表明这个年纪的女生不会虚报超过两岁?”
“没有数据。”她咧开嘴角,笑容让人发毛,“这边建议你可以随机找两个成年女性问一下年龄,看看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听似强词夺理,却无法反驳——毕竟,他还不愿冒着被人用看神经病的目光去尝试,别说警队,就算食堂阿姨那也不想试。
幸好,柳琉也不是真要他去做个实验,话锋一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先假设这份病历属于莫倩,那么,你有找到她生产或者流产的记录吗?还记得恺哥说宣彩文的父母,是怎样形容两个女孩之间的关系吗?学校、同学、共同认识的人,谁都没有提及过莫倩有过突然不去上学的情况。怀孕不是小事,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会没一个人察觉。”她停下,揉了揉鼻子,“何况,5月份,她们即将高考,很容易核实。”
接着,半个身子趴在了窗台上,“如果不是莫倩,五年前在淮州怀孕,且认识或者知道宣彩文的人,又是谁呢?”
这就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会是其他人,而是何恬雅?
短暂的沉默之后,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再度响起。玻璃镜片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她不是故意不说,而是在等,等冯涵找出证据来证明她的猜测,对,或者错。当然,他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多一会,何恬雅三十一年的人生化作一份份简历,完美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完美的简历。
冯涵的脑海中莫名跳出这个词。至少,他的身边没有像何恬雅这样,积极向上、充满光彩、毫无瑕疵的人生。
“怎么样?”不知何时柳琉来到他的身后。
“……唯一相符的也只有五年前,她也在淮州,正好26岁。其他的,”冯涵摇头,“看不出她们之间有相关的交集。而且你看,何恬雅就读的学校、拿过的奖项,还有她的家庭,以及2017年她就出国留学去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那个时候她怎么会认识宣彩文和莫倩?”
“几月?”
“……什、什么几月?”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冯涵有些发蒙。
“何恬雅出国留学是2017年几月?具体出境时间,机票有没有办理过退改签?”
“……柳顾问,”冯涵咬了咬牙,“我理解你查这些的意思,但,你不觉得你这有点像……”
“有罪推论?”柳琉把他不好意思启口的话给说了。
不知所措的胳膊举起抓了抓鬓角,冯涵算是默认。
哪知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告诉他:“所以,才需要你证实我是错的不是吗?”
听起来挺有道理,只是口吻和语气实在听不出她认为自己有错。默默地叹了口气,冯涵这才终于感受到了庚队所说的“不要和柳顾问讲道理”,因为讲不过,还容易被绕进去。
既然讲不过,作为一名刑警,还能有什么比得过扎实的证据呢?只有更多的证据。
二话不说,冯涵继续埋头苦干起来。这一次花费了些时间,调取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还不是太难,查找五年前航空公司退改签的记录竟一时无从下手。
庆幸在找到五年前何恬雅所乘的航班是国内的航空公司后,而且这家航空公司还保留着五年前的个人行程记录。
“原定的出发日期是6月15日,改签到了7月25日,与出境日期一致。”
如她猜测那般,何恬雅曾经改签过。冯涵憋着口气:“但这能说明什么?”巧合,或者正好有事,或者就是人家想换个日子走——冯涵清楚,即便可以这样说服自己,但疑问已经盘踞在心头。
“说明可以继续查下去。”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柳琉直言道,“麻烦帮个忙,请将这些简历按年份日期另外排序一下。”
冯涵点头。指尖还未落下又听她说:“涉及到比赛奖项的需要核实。”
“你觉得她在简历上作假?”
不料柳琉却反问:“从小学到大学,学校都组织过什么比赛你还记得吗?广告行业的奖项你和我有一个了解的吗?最重要的,唔,等整理出来或许我们能找到答案。”
最后那句说了和没说差不多。深吸了一口气,冯涵敲下了按键——如果被庚队知道,怕是要嫌弃他怎么就不懂得反抗呢?如果放弃反抗也算是一种反抗的话。
但此时,他无暇再顾及,聚精会神专注眼前。直到,那一份份令人羡慕的简历拆解成一条条人生轨迹,在忙碌的十指下逐渐拼成一份完整的,属于何恬雅的人生历程。
“删除重复项。”
窗外天色微光,柳顾问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已经删了。”扭动着僵硬的脖颈,冯涵摘下眼镜,“同一年的记录按比赛时间做了前后排序,没有一个是作假。”核实,远比排序来得累。不过在核实过程中也证实了何恬雅简历上的那些比赛,不仅属实,连得奖记录都一一查证。
柳琉虽然中途有过神游太虚的那么一会,但也相信冯涵身为一名刑警在这方面绝对的认真和仔细。否则他怎么能坐得住两个小时,屁股都没抬一下。
“接下来呢?”不是故意这么问,冯涵是真觉得脑子有些迟钝。
“看。”
嗯,柳顾问也不太会说话了。
“好,看。”
冯涵将整理后的简历打印了两份,一人一份,每项比赛和奖项旁标注着具体的日期,包括小学至大学的。
全是重点和名校。这是柳琉看到后第一眼的印象。
优秀,是第二眼的敬佩。尤其,在这份简历毫无作假的前提下,何恬雅在念书期间的优秀,着实令人不得不赞叹一声“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赞叹过后,她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有可能也是嫉妒心理产生的怀疑,她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毕竟,她一直都是“哎哟,我家那个……”的那一挂。
“冯警官。”
陡然被这么称呼冯涵忍不住打了激灵,迅速回过神:“您说。”
“在您小学时期,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不知不觉,柳琉也变得严肃起来,尽管她没想这么严肃。
食指推了下镜架,“小学啊,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如果要说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寒暑假吧。”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怀念的笑容,“那时候我爸妈都上班,一到寒暑假我就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然后在他们下班回来前,我总能掐着点把电视关了。”
愉悦的语气还带着隐约的骄傲。
柳琉抿了抿唇:“那个,我是说上学期间,不是放假。上学期间,你对你们班级或者学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
“上学啊……”他张着嘴,似乎在回忆。不过很快,冯涵摇头:“没什么印象,上学放学回家写作业,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柳琉没有说话,因为冯涵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你呢?”突然,冯涵也如此回问她,“你还记得上小学时候的事吗?”
“记得一些。”比如,父母不常着家,比如,是外公外婆带大她,再比如,杨黎。
“哪些?”
“……我在走廊罚过站,没做作业。”比如,不好的记忆。
冯涵笑了:“我还以为你是学霸。”
闻言,柳琉干笑了一声:“学霸在我隔壁罚站。”
这回冯涵直接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不忘她的问题:“所以,你问我小学的事是在怀疑何恬雅什么?”
回应他的是敛起的笑意,和淡淡的轻叹。
“三年级数学竞赛第一,三年级舞蹈表演冠军,四年级写作年级第一,四年级年级演讲第一,四年级数学竞赛第一,四年级……”一一念道,然后停下,柳琉看着他,“五年级为什么是一片空白?”
冯涵一愣,低头去翻手中的纸,“六年级也是空白,四年级之后是初一,全省绘画比赛金奖,舞蹈比赛冠军……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吗?
“除非她跳级了。”可是,每一次比赛都如此详尽的记录着的人,是不会不记载象征荣誉和骄傲的事迹。柳琉沉吟了一会,推翻了这个猜想,因为另一个猜想更符合简历的情况。
“这两年确实的空白的,她没有上学。”
“这……重要吗?”
“重要。别忘了,孩子是不会记得太久远的事,并且如此仔细。能做到的,只有……”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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