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似乎刚接完电话,杨黎再次看了眼手机,朝她走来。
“走了。”
“没说?”
“没给机会。”
无意义地对话淹没在嘈杂的闲聊、碰撞的搬运、以及愉悦的互道晚安声中。
“小聂,过来,明天的流程再核对一遍。”唯有裴导的嗓门仿佛能盖过一切,越夜越精神。
一点都看不出今早还承受着的压力和不安,或许这也是专业的一部分。这般想着却没了调侃的心思,“今晚似乎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她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无比想念柔软的床。
“唔,”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杨黎沉吟了一会,道,“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柳琉不明所以地抬眼望向他。
“叶队他们刚找到了汤子行。”
在远离城市道路的海边,仰面朝上躺在沙滩上,任由冰凉的海水一遍一遍地冲刷。远远看去正仿佛享受大好的阳光,走近了才发现浸泡过躯体和面孔令人无法直视。海水淹没了来来去去的脚印,带走了可能的证据——尸检也证实了这一点,除了死因。
“溺水死亡,还要毒化检验?”呢喃着熟悉的名词,柳琉记得那个全身无伤的死者,“而且,林珞胃里查出来的是吡虫啉对吧?”
“对,但是不确定。”对于法医的慎重,杨黎能够理解,“肺部虽然有呛水,同是法医也在尸体上找到了中毒迹象。哪个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检验。当然,如果汤子行也是死于吡虫啉中毒,那么基本可以认定是同一人作案。”
吡虫啉,一种常见也随处可买到的杀虫剂 。微量的吡虫啉毒害性不强,但大量的或者长期接触,最严重的可能导致呼吸衰竭、心功能衰竭,甚至死亡。
贺庸那边也在林珞随身物品的其中一个饮料瓶检验出了吡虫啉,很少,在瓶盖外,瓶子里没有。
“如果是溺水呢?可能是意外?”盘腿坐在又得挨一晚的沙发上,柳琉仰着头呆呆地注视着那条缝隙,嘴里下意识地询问。
“需要排除。”杨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置可否,柳琉接着问道:“他和林珞一起住吗?”
杨黎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小宋那边发来的调查资料,闻言,头也没抬,“不是,林珞住的是公司租的房子,汤子行一个人住在原来的老房子。叶队他们已经查过俩人各自的住处,暂时还没有发现。”
换句话说,俩人虽然是经纪人和艺人的关系,但生活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至少目前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柳琉沉吟了一会:“所以他们也都不种花花草草对吗?”
“至少认识他们俩的人也没印象哪个对园艺感兴趣。”说到这,杨黎扭过头,打量了她一会,“你是过目即忘,还是不相信调查结果?这些发来的资料上都有。”
她敷衍地嗯了声,依然望着那道不惹眼的缝隙。
“……别看了,再看它也不会消失。”他们也不可能找人填了它。填了它?杨黎顿了顿,思忖了下:“你,该不会看着,难受?”
他的表达婉转,不过不妨碍她听明白,“我没有强迫症。”同时,她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只是在想,吡虫啉这种东西,谁能想到会毒死人?”
眉梢轻抬,杨黎品味着话里意思:“你是觉得,这种东西毒不死人?还是认为不会有人拿它下毒?”
对于不遮掩的调侃柳琉横了个白眼,反问道:“敌敌畏、百草枯、□□哪个不比它出名?”
还能保证致死率。杨黎撇了下嘴:“也许弄不到呢?”夏城沿海,近年来发展的除了旅游,捕鱼业仍然稳固第一的地位。
“可是,”因为有不同的看法,柳琉犹豫了一下,“这种方式并不常见吧?”
一开始杨黎不明白,反应过来后,“用吡虫啉下毒?”
“嗯。”柳琉点头,“分明有更熟悉的,也容易想到的,为什么会选这种方式?”
他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沉默似乎也不合适。悄悄呼了口气,杨黎想了想:“还是等法医报告出来再说吧,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也许汤子行的死和林珞没有关联。”毫无说服力,没有底气地岔开话题。
“直觉告诉你他们之间是有关联的。”
被无情地、一针见血地戳穿。
“叶欣瑶也这么想。”
杨黎朝她望去,“难道你不是?”
“是。”
他呆了呆,似乎又见到了回这临时住处前,那场简短而又毫无意义地对话。
“不过,”她的视线落在某处,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选择杀害两个人?暂且将动机视作寻仇,同时报复,制定计划,然后下手,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不奇怪。”杨黎不认为,“你不就安排得挺有条理,如果时间充裕说不定埋尸的地点都能考虑进去。”
“所以,这还不奇怪?”没想到柳琉突然瞪大了眼睛,“计划杀人,难道不应该先考虑杀人后怎么处理尸体,避免过早被警察发现来得重要?我觉得,选择吡虫啉下毒不是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过的。既然如此,尸体如何处理也在计划之内。除非……”
像是没听出他的调侃,她一本正经的分析:“除非过程中出了意外,或者,时间上出了问题。”
但只是这两点,在杨黎听来有些牵强:“也有凶手杀人后不管不埋的。”反驳的原因,她自然明白。
“激/情、随机,用刀用枪,哪怕是块砖……下毒,不麻烦?”她问得很认真。
他无言以对。
短暂的沉默后,他做了个重要决定:“你有多久没回夏城了?”
翌日
坐上贴满黑色车窗膜的SUV时,天还没亮。
驾驶座上今天换了於海生,那个剃着板寸健壮黝黑的刑警。“到现场要一个多小时,你们真的不要再眯一会?”他建议他们。
车子行驶得飞快、平稳,对于起了个大早的柳琉来说,的确有些昏昏欲睡。
“不了。”杨黎拒绝得挺干脆,顺便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柳栋送去刑警队的东西你们收到了吗?”他当然相信柳栋一定会将证物亲手交给刑警队,这么问,只是不希望对于结果问得太直白。
“收到了。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正好今天要碰头,叶队让我当面告诉你们,”可能是因为在开车,也可能於海生对这方面神经比较粗,“那个纸花是给死人用的。”
不然也不会粘在林珞的海报上。杨黎和柳琉相视一眼。
“检测出了两个人的指纹。”
在他们意料中,毕竟看着那两个人搬运了海报。
“其中一个叫凌城,另外一枚指纹是一个叫路天逸的,都是那边的工作人员。对了,路天逸是做寿衣生意的吧?”自顾自说着这才发现杨黎的视线似乎看着窗外,於海生顿了顿,“杨队?”
“嗯,还有什么?”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哦,是关于路天逸,我们调查了下,”注意力迅速回到前方行驶的道路,於海生显然习惯了杨黎这样的问话模式,答道,“林珞出事前一周在他那订过一套寿衣。”
朝向车窗外的身影动了,杨黎皱了皱眉:“寿衣?”
仿佛怕他怀疑似的,“寿衣。”於海生重重点头,并补充道,“女式的。”
女式的。杨黎瞥了眼后视镜,正对上柳琉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移开视线,沉吟了下:“他的养母还活着,寿衣不会是给她买的吧?”
於海生刚要耸肩表示自己不清楚。
“不见得。”后座的柳琉出声打断,“有些地方的老人会提早为自己准备好寿衣,压在箱子最底层,也叫压寿。”
“不是为了穿?”於海生不了解某些习俗,禁不住好奇,“压寿?什么意思?”
“是为了能再活久一点。”回答他的是杨黎,但没等於海生继续好奇,“我们需要见一下他的养母。”
脚下的刹车紧了紧,松开时,於海生还是忍不住问:“和寿衣有关吗?可他养母得了老年痴呆,我们能问出什么来?再说,不就一套寿衣,和林珞的死会有关联吗?”
抿成一线的唇透出不同往日的坚决,“不好说。”杨黎看着前方的车辆,甚至带着些犹豫,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一下又一下,直至蔚蓝色的海岸线出现在眼前。
“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
车子在熟悉的警戒线后停下,他们没有立刻下车,因为杨黎没有动。他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搭在车门锁的手扣了一下,紧随而起的是轻轻的叹息。
“这个节目,谁才是主演?”
他们扭头,却只看见利落跳下车的背影,钻过警戒线,然后被无情地驱赶回来。
於海生讶异地发现皱起的眉头正悄悄舒展开来,杨队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但他依然没机会提问,杨队已经踩着柔软的沙滩,朝那个愁眉苦脸的女人晃了晃自己的证件。
只是,当这女人凭着“通行证”顺利进入案发现场后不久,突然问起谁有地图。
“地图?”於海生挠了挠鬓角,“手机就上有啊。”虽然不知道她要地图干什么,但手机是个好东西,她好像忘了?
柳琉却笑了,背着跃出海平面金色的圆球。她笑得敷衍而又不认真。
“你定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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