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距离谋杀案发生第三天,莫倩失踪十七个小时,崀州刑警支队二大队的会议室白炽灯亮得晃眼。
关于电话亭的风衣女人,在出了云河巷之后便消失了踪影。冯涵正想办法从各个主干道路口调取监控查看,所以他也留下了。
杨黎他们则在整理、分析法医报告、痕检结果,以及,那一堆现场照片。
柳琉找了个角落,面前只有一份报警记录、一支笔、一杯凉透的茶。杨黎建议她可以随意使用外面的玻璃板,她拒绝了,理由是懒得动。当然,他并未提出让她先回家睡觉。
人命案子总是优先其他,尤其是在另一人生死不明的情况下,留给所有人的时间不多了。
柳琉试着静下心,专注眼前。但她从未有过如此正式的办案,就像老师布置的作业今天必须写完的那种,压迫感。而她,记忆中关于拼命写作业的印象只存在大学时期。
那是自愿的。
刷地起身,无视他们投来的眼神,柳琉径直朝门外走去。
并未走远,杨黎追出来时,她正在花坛边坐下。说是花坛,里面只种了棵松树,除此之外看不见半株草。
他在她身边坐下,“那些衣物痕捡结果出来了,有一些找到了宣彩文的DNA。我们已安排宣彩文的父母来一趟崀州,除了辨认尸体,再看一下哪些不是他们女儿的东西。”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柳琉呆呆地望着前方,兀自开口:“不用管我,你忙你的。我……只是不太习惯。”
他们的对面,不远处黑漆漆的,二楼的灯光明亮但仍有许多照不到的地方。
“以前,你都怎么做的?”
“更多的资料,更多的数据,查看案发现场,一遍一遍,”她垂下眼眸,似乎在回忆,“还有尸检,前提是得到许可。不过,通常情况下,这相对困难,毕竟……身份不同。”
杨黎思忖了一下:“你想看一眼尸体吗?”他记得上回她去殡仪馆时的执着,只为亲眼看看柯朗的尸体。
“……不,不用,”话音渐轻,她扭头看着他的眼睛,“要不就看一眼,行吗?”
薄唇轻抿,嘴角的弧度嘲笑般地上扬,不遮不掩毫不客气,“做人诚实点会死?”
柳琉郑重地点头:“会。”
结果是,无论是否诚实,无论会不会死,最终她来到了这里。
白浩藏不住笑意,胳膊肘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某人,压低了声:“这个时间参观法医室,兴致不错?”
“还不赶紧的。”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杨黎当然知道他不信她真是来参观的。
虽然仍带着笑,白浩也没打算浪费时间,拉出了冷冻柜。
破碎的头颅、分割的躯干、四肢、手、脚摆放成了一个完整的样子——几乎完整,这是警方能找到所有。面部肌肉剥离,分辨不出原来的长相,黑色的长发因为寻找线索被梳理过。
仔细地查看每一寸每一处,蓝色的乳胶手套一点一点触碰断裂的边缘,旁若无人,神情专注。还有,一点兴奋?
兴奋?竟让他一阵汗毛倒竖,白浩感到说不出的古怪。忍不住靠近杨黎,“我记得那天她还吐得要死要活,今天怎么……”他在想该怎么形容。
“嗯,如果不是早就认识,我应该与你想法一样。”杨黎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此刻的她看上去,实在像极了,变态凶手。
他们没再聊下去,柳琉已经检查完毕朝他们看来。
“我想,我犯了个错误。”
***
“强迫型人格障碍?不是强迫症?”
会议室中,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杨黎首先提出了疑问。除了白浩,若有所思地看着尸检报告。
“不同于常见的强迫症,它是人格障碍的一种。”柳琉指着玻璃板上的尸检、案发现场以及衣物的照片,“反复打磨的边缘、遵循配比的漂白剂、清空的房间、洗过后放进回收箱的衣物,重复、仔细、在意细节、不嫌麻烦。”
“患有强迫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会以过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同样也苛求别人。但这也容易导致自身陷入繁琐反复拖延的境地,以致往往不能按时完成一件事。他们没有安全感,穷思竭虑,过分关注细节、规则、秩序,犹豫不决却避免自己作出决定。”
说到这,柳琉思忖了一下,“这类患者可能在儿童甚至幼儿时期,有些举动就会让父母察觉到,比如,整洁、有计划性、完美主义,但父母通常只会认为自己的孩子,很乖。哪怕觉得不同与其他孩子的固执,刻板。”
毕竟,谁都喜欢乖巧懂事的小孩,而不是一个熊孩子。
“而强迫症,则是内心焦虑的外在表现,没有逻辑。比如,反复确认门窗是否上锁、煤气阀门有没有关掉,检查三遍才出门,出了门如果遇见愉快的事便会抛到脑后,这属于较轻的强迫症,并不会影响到人格的发展。但强迫性人格障碍来自于长期的焦虑,累积的压力,这会导致抑郁,然后,自我批判、社交障碍。”
柳琉停下了,再次转身看向那些照片。
“那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小宋靠近杨黎,轻声问道。
“拘束、墨守成规、事无巨细、追求完美,不在乎人际关系又或者惧怕人际关系,”柳琉没有回头,“以及,道德感过强,的女人。”
“啊?女人?!”腾地站起来,小宋一脸的不可置信,“那、那么残忍的现场……嫌疑人是个女人?!”
佟恺、白浩、纪嘉树的震惊不比他少,唯独杨黎,熟悉的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早推断嫌疑人是女的?”佟恺望着杨黎。
轻轻点头,“有这个怀疑。”杨黎回答道,“我们查勘了浴室,发现了三个品牌的洗浴用品,没有被处理。”
“那,能证明什么?除了,会在意这类的可能是个女人?爱干净的男人也不少。”佟恺的质疑合乎情理。
依然点头,杨黎没有犹豫的赞同让佟恺有些糊涂。但下一刻,只见杨黎起身径直朝冯涵走去。
“查一下绝色广告的员工,包括何天瑞、何恬雅,看一下五年前除了何天瑞还有谁曾在淮州居住过,患过抑郁症,或是看过心理医生。”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就算没有就医,要拿到治疗抑郁症的药一定有记录。以及,查一下莫倩来到崀州之前的情况。”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冯涵愣了愣:“她不是失踪了吗?难道你怀疑……”话未完,但他已从杨黎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噢,我的的天,我怎么没想到?!”冯涵叫了起来,十指快速地在黑色键盘上翻飞,嘴里还不停叨叨,“五年前、淮州、精神科、抑郁……杨队,你等我,我一定能挖出来。”
杨黎张了张嘴,又闭上,朝佟恺等人招了招手,然后指向玻璃板。
柳琉仍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浴室照片——长条状的洗手台上空无一物,靠墙悬挂白色的镜柜两扇门关拢着,淋浴房的墙角放着一只绿色的塑料桶,没有牙刷、牙膏、毛巾——这是警方到达现场拍摄下浴室原来的模样。
“队长,难道何天瑞真的一点嫌疑也没有?”可能担心影响冯涵,小宋难得放低了嗓门,“现场的情况那么血腥,即便不是何天瑞,我也觉得更像男人的手法。何况,就像师父说的,爱干净的男人也不少啊。”
赞许地看着他,杨黎没有立刻否定他的看法,破案不仅需要证据,也需要大胆假设,提出各种不同的意见或是建议,然后再小心求证。
“如果是女性嫌疑人,你认为她会选择什么手法?”杨黎问他。
小宋定了定神,回答道:“在以前接触的案例中,女性嫌疑人一般较男性嫌疑人相对没有那么暴虐,这与她们本身的力量、性格及所处的环境有关。杀人后再分尸?不但胆大,还残忍,我想不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一个女人杀了另外一个女人之后,还要把尸体弄成那样?这得多强大的心理才能如此镇定?”
与他们一开始的想法差不多,只是后来现场的不合理才让他们作出了与之前相反的推断。
“别忘了,现场被清理过,”杨黎抿了下唇,提醒他,“如果是男性嫌疑人,性情暴虐手段残忍,那他是怎么迅速恢复到镇定自若地清理现场?还有漂白剂的使用,除非他原本的工作就需要用到,然后习惯使然。但仍解释不通卧室大量的清水,漂白剂却没有过分减少?”
微微皱眉,小宋想了想:“会不会是他倒了一些又嫌麻烦,干脆直接用大量的水?”
这倒不亏为一个新的想法。杨黎眉尾上挑:“算合理。”
小宋还没来得及喜滋滋,只听队长又道:“那他的心境、情绪又是如何迅速转换?杀人、分尸、清理现场,抹干净痕迹,对了,还要洗衣服,再全部放进回收箱。如果是你,你认为做完这些事,你需要多少时间?”
小宋愣了一下,低头思索起来。他们没有说话,安静地给予他盘算的时间。
半晌,他终于抬头,冒出一句:“……好累。”
注:关于强迫型人格障碍、强迫症的解释、资料内容来自百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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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规则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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