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憨憨,整天傻乎傻乎的。”陈杳把洪黑嘴里的温度计拿出来,38.9摄氏度。
“昨天还是37.5的。”洪黑小声辩解了一句。
“是啊,然后又去码头帮工硬是淋了一夜的雨。”陈杳递给他一片退烧药:“要是再烧下去就去医院。”
洪黑吃了药,窝在床上捂汗。
陈杳坐在他床边:“你瞧瞧生一场病几天的工钱就没了,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好好在家呆着呢。”
洪黑慢吞吞从床头柜拿出一本相册递给她:“看你也无聊,看看吧。”
陈杳顿了顿,拿起相册。
这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他们以前的合照。
她,洪黑,夏薇。
那个时候没有统一的校服,她穿着不合适的衣服,洪黑穿了件姐姐的旧衣服,唯有夏薇穿得还算干净得体。
陈招娣,洪黑,夏薇毕业留影,洪昕摄。
这张照片是洪黑的姐姐管学校老师借相机拍的,他们初中毕业的毕业留影,还记得那个时候照片稀罕的很,洪黑这小傻叉拿着照片到处跑到处炫耀。
陈杳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
洪黑看她半天没翻过去:“怎么,想到过去的事儿了?”
陈杳才翻过这一页:“这是晚风吧,怎么穿着裙子呢?”
她手里的照片上是白晚风,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一条娃娃领酒红色长裙。
“以前夏薇他们回老家,老家又没有男孩衣服,夏薇就先给他穿自己小时候的裙子了,虽然我感觉这就是故意的。”洪黑咳嗽了两声:“我还记得当年晚风走上路上,因为好看被村里宣传办的人拍了张照,这大概是他小时候唯一的照片了。”
这是他唯一的童年照,因为穷人没有童年。
“哦……那这个又是谁?”陈杳翻过一页,指着一张照片站在合欢树旁的男生。
那个男孩子笑得很温和,长得也秀气,还带着副眼镜。
“阿楠啊,之前住在这边是晚风的朋友,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就搬走了。”洪黑又咳了两声:“好像是在初三上册的时候。”
慢慢的洪黑声音渐轻,房间里静悄悄的,陈杳已经将相册翻到最后,掉出来一张从报纸上面裁下来的剪报。
陈杳下意识看了一眼床上的洪黑。
幸好洪黑已经睡着了。
陈杳回头看着这张剪报,上面是一个本应该和洪黑很像的,但是却因为浮肿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躺在芦苇荡的水里。
“那年的水可真凉啊……”
砰砰砰——
“黑叔?”白晚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像不在。”白晚秋有些担忧地说:“毛荣和罗历出去帮工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不会出事了吧。”
陈杳忙去开门:“来了来了。”
白晚童看着她:“陈阿姨?”
陈杳笑着说:“怎么这么早,不去学校吗?”
“听说黑叔发烧了,我们家还有一盒退烧药,就赶紧送来了。”白晚秋把一盒布洛芬。递过去。
陈杳笑着说:“好懂事啊。”
白晚风:“那我们去学校了,陈阿姨再见。”
林荫道的香樟叶落得厉害,入目便是一片萧条景色。
白晚风叹了口气,心想:果然……
沐子归今天就没在等他了。
—
原本沐子归周末是准备去梵高花园给白晚风送早餐的。
但因为宁致远觉得以前亏待了大儿子,这两天一门心思帮大儿子办理手续,而跳级办理手续需要本人签字、家长签字以及一些面试,所以周末两天他都耗在了办理手续上。
甚至于周一他需要大早上去签字,再一次错过了给白晚风送早餐的机会。
“非常抱歉,虽然你们周末的时候已经办完了一些手续,但是我们有一些手续只能在工作日办理。”一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说。
沐子归跟在父亲身后,宁致远温和的伸出手和工作人员握了握:“这是我们的不是,也是犬子太过急躁了。”
沐子归低头:“实在对不起。”
“不会不会,这是我们的荣幸。”
等走出教育部门,沐子归长舒了一口气。
宁致远瞥了他一眼:“这就累了?你妈妈应酬更累,以后你还要继承你妈妈和你舅舅的家业呢。”
“不是累,是气,我本来是打算今早给学长送早餐的。”沐子归摇头,顿了顿又真心诚意地发问:“还有,你说我现在求神拜佛,舅舅会不会凭空多出一个孩子呢?”
宁致远无奈:“你啊,你舅舅一个不婚主义者凭空多出一个孩子,亏你想的出来。”
“那他能不能看中予明啊?”
“嘿,我寻思着你舅舅那怎么着也是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呀,你怎么就看不上呢?”宁致远通过后视镜看儿子:“要放别人家是挤得头破血流都要抢的呀。”
“我和沐予明那小子挤得头破血流?”沐子归沉默片刻:“他以后恐怕只想摆烂。”
“唉,你们一个个的,出息。”宁致远恨铁不成钢。
“爸,你等一下。”沐子归看到了什么,对宁致远说:“我去买束花。”
—
“你好,我要一束玫瑰。”沐子归想了想,“你们这有没有那种骷髅的花瓶?”
“没有啊……那能把插花泥雕成骷髅形状的吗?”
“不是,我不是来挑事儿的精神小伙……”
在店员怀疑的目光中,沐子归感觉自己的解释实在苍白,于是歇下来解释的心思,道:“把花给我吧,谢谢。”
宁致远看着儿子抱了一束玫瑰上车:“你现在可是真不避着我了。”
“嗯哼。”沐子归笑着说:“是不是还要去一趟学校?”
“无所谓,我已经通知过了。”宁致远开着车:“不过,你真的要抱着这么一束玫瑰花去学校?”
“怎么会?”沐子归把玩着柔软的玫瑰花瓣:“学校那么多熟人,我要是当众给他,他可能会直接拿这束玫瑰给我来个爆头,我不想当顾里。”
听见这话,宁致远笑出了声:“瞧你那不值钱的样,自己的选择,自己受着吧。”
嗡——
沐子归看了眼手机,是章珛的电话。
“沐子归!怎么回事?为什么老张说你以后都不会来了?”
沐子归把手机拉远:“你小声点。”
章珛深吸两口气:“你咋了?飞车出车祸了?残了吗?还活着?”
“没咋的,没有,没残,还活着。”
“那就好,你知道老张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你以后都不会来了,说得跟你要死了一样。”
“其实也差不多。”沐子归缓了缓道:“我跳级了,我爸压榨……动用资本的力量,周末帮我办完了手续。”
“小崽子,我是为了帮谁?”宁致远我从后视镜看他一眼。
“好的,谢谢爸。”
章珛那边沉默片刻:“……为了白晚风?”
沐子归无意识勾起嘴角:“嗯哼。”
“这么赶的呀,你就这么欲求不满么?”章珛有些揶揄地说道。
沐子归笑着说:“可能这就是遗传吧,我们老沐家专出情种。”
“切,没事挂了啊,不想听你腻腻歪歪地传播感性思想,污染了我理性的大脑。”说完章珛就挂了电话。
“前面停一下,然后爸你就可以回学校了。”
“那你去哪?”宁致远瞥了一眼他。
“我?寄存玫瑰呀。”沐子归说着,下了车,在他父亲驱车离开后走进佳人巷。
他刚走到佳人底下的时候,毛荣他们也正在往回走,手里攥着一盒药骂骂咧咧。
“洪黑那个傻叉,发烧了还去帮工,别不知道哪天就没命了。”毛荣平常看着就有点凶,现在生起气来看着更凶了。
罗历叹了口气:“行啦,看看今天来的那位姐能不能劝劝他吧,平常也只有夏姐可以劝他的。”
一个小弟也叹了口气:“晚风和小天使这两天都恹恹的,你说会不会是前几天晚风带回来的那个崽子嫌弃……”他们。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前面合欢树下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手上抱着的那束玫瑰,在幽暗的巷子里十分打眼。
……这不就是那个晚风带回家的崽子吗?
他们一齐想到。
“你们好,我是沐子归,晚风的……朋友。”沐子归认出了毛荣那头识别性很高的,西红柿炒鸡蛋配色的头发,和他们打招呼。
“你……好,今天不上课吗?”毛荣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问他。
沐子归笑:“今天有事请了假。”
“哦,那敢问你这次是来……”罗历挑眉看着他手里的红玫瑰:“干嘛的?”
“上次来学长家拜访的时机不太对,有些失礼。”沐子归举了举手里的玫瑰,面不改色扯谎:“这次是来给学长送花赔罪的。”
哦,不是惦记他们小天使的黄毛啊,那没问题了。
“嗯……你……”毛荣看着他那态度,确定对方是知道晚风家里的情况了,只不过……
虽然没有对照组,但是正常人大概不会是这个反应吧?
……算了。
“离晚风放学还有一阵,你这样等着也累,不如去我们那坐会儿?”罗历说。
“不用。”沐子归说:“我把花放到学长门外就走了,去接他放学。”
“这可不行,你这花看着就很贵,放门外要是被偷了怎么办?”毛荣提议道:“要不这样,洪黑有他们家的钥匙,我们刚好要回去找他,一起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沐子归犹豫了一下,问。
“没事儿。”毛荣笑道:“你是晚风的朋友,我们相信你。”
沐子归点了点头:“谢谢。”
毛荣忙摆手,心直口快道:“别谢别谢,我们是相信晚风看人的能力。”
罗历翻了个白眼,上手去捂他的嘴:“闭嘴吧你。”
于是乎,在陈杳听见敲门声去开门查看时,门外除了毛荣罗历一干人以外,一干人身后还藏了一个少年。
“陈姐。”毛荣讪讪笑道:“洪黑有晚风家的钥匙,你知道放哪吗?”
“啊,不知道哦。”陈杳转头叫道:“黑子,你钥匙放哪了?”
洪黑在屋里迷迷糊糊回答道:“我枕头底下,怎么了?”
“你们先进来吧。”陈杳走进屋内。
十几二十平的客厅本就拥挤,等屋外的人全部进来,更是人满为患了。
毛荣把那盒药放在了茶几上:“陈姐,我们还带了盒药,医生说一天两次一次一片。”
“好。”陈杳拿着钥匙出来,就看见沐子归在看刚刚她放在茶几上的相册。
“看什么呢?”陈杳凑过去,只见相册正瘫在白晚风唯一的童年照上。
陈杳:“……”
鉴于现在的叛逆期男孩都有“男人的尊严”,陈杳觉得,白晚风应该也不希望他的朋友知道他小时候穿过裙子,于是张口就是瞎掰:“这是……晚童。”
她坚定道:“对,是晚童。”
沐子归笑:“阿姨你别骗我,我还不至于认错学长。”
陈杳:“……”
晚风啊!不是姨不帮你拦着!是姨拦不动啊!
“卧/槽,这是晚风?”毛荣惊呆了:“跟个女娃娃似的。”
罗历照着他后脑勺呼了一下:“大惊小怪,年纪小还没长开的时候比较中性多正常呀,阿楠小时候不也这样。”
“行了,钥匙在这儿。”陈杳赶着他们:“你们要干嘛?”
沐子归把藏在身后的玫瑰花举到身前:“送花。”
陈杳突然正色,上下扫视着他:“小黄毛?”
真正头上带黄毛的毛荣笑道:“不是,要真是小黄毛我们会放他进来吗?我们防都还防不急呢,是送给晚风的,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陈杳没有那么好糊弄:“你们心里有个屁的数,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花给晚风吗,要是个惦记晚风秋裤反穿的怎么办?”
沐子归:“……”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
眼见着陈杳要生气了,罗历赶忙拉住她:“晚风好不容易有一个同龄的朋友呢,陈姐。”
毛荣也拉住她另一只手:“就是,这还是晚风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
陈杳眼里神情微动:“行了行了,别到时候把晚风赔出去就行。”
毛荣挠头笑道;“怎么会?又不是姑娘家的。”
陈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一群大老粗。
沐子归把那捧红玫瑰放在客厅茶几上,手指隔着玻璃轻抚压在底下的照片。
他的夏天并不美丽,或者说美丽的并不是夏天,而是夏日里的仲夏玫瑰。
我不喜欢夏天,我只喜欢你。
“需要留张纸条吗?”罗历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支笔和一本记账的小本子,他撕下一页空白的纸和笔一起递给他。
沐子归接过,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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