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考完试要去吃饭的时候,陶伟到班里留下了他们:“我看人从来不看成绩的,别以为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白晚风看着物理资料静静的听着陶伟讽刺挖苦他。
“你这态度实在太不端正了,先是考试睡觉,再试考试迟到,明天是不是压根就不来考试了?”陶伟在这里说的第十分钟,明天班的学生已经麻了。
“某些人被欺负也不找找自己的原因,自己有什么问题自己不清楚吗?”
“还有某些人的癖好,真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光明正大,没有一点羞耻心。”
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骂人就没个把门的,话怎么难听怎么来,明天班的人已经习惯了。
可是……
“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的,有娘生没娘养。”
忽然,教室里安静了下来,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消失了。
本来应该带有一些笔在书页上摩擦的声音、规律的呼吸声、衣服布料摩擦声的教室彻底死寂。
没注意到空气中瞬息的变化,陶伟依旧在自顾自地说:“你们其他人也是,一个个的都有些毛病,成绩好爸妈就能不管了吗?”
“有时候父母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在感到所有人都在注视他的时候,他终于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特别是某些女生,整天跟男生混在一起,不知道有点距离,也不知道她爸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觉得丢人,考完试我就打电话……”
“不用等考完试你现在就给我打电话!”
最先出头的是谢敏。
她拍桌子站起来,如果不是她同桌的余潇拉着她的手臂,她现在就应该上去把人给打了。
“不打你就是我孙子!”
谢敏眼眶红了,呲着虎牙,一脸凶相。
陶伟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口不择言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你中考投档的时候加了20分,以你这小破成绩根本没办法考进一中。”
“谁特么想进一中!我不进一中他们能把我爸救回来吗!”谢敏抓住桌上的书朝他砸过去:“我爸妈怎么教我是我爸妈的事,用不着你管!我爸是烈士!由不得你侮辱!”
陶伟躲过飞来的书,微微一愣,他知道中考加20分的意义,但是平常看谢敏这种无法无天蛮横霸道的性格,根本没有往烈士子女身上想。
谢敏哭了,很难相信,她竟然会哭,明明平常她是班里最缺心眼、最没心没肺的。
“凭什么像你这种没有师德的人还能活着!我爸爸为什么要牺牲!”她哭着说。
坐在最前面的几个同学直接推着陶伟出门,在陶伟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把他绊倒。
“道德败坏。”那几个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回班锁了门,把墨绿色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好面子,觉得掉眼泪是丢人的事,少年人可笑的骄傲不允许他们把崩溃暴露在别人眼里。
有了谢敏的带头,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
在压抑到极致的时候悲伤就像是传染病,沾染上一丝一毫都不得善了。
有时候崩溃不需要天大的打击,只需要一点点的契机。
或许是买完果汁发现没有吸管,或许是想吃的零食卖完了,或许是去食堂的时候已经没有你喜欢的菜了,又或许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于是,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一般,崩溃突如其来。
那种神经极度紧绷忽然崩断的一瞬间是很可怕的,在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下很有可能会击溃一个人的理智。
那是一种,明知道过后会后悔但依旧会去怎么做的偏执。就算知道杀人犯法也会杀人,就算知道自杀会疼也会自杀。
明天班的人常常被人称为是书疯子,因为他们是站在学校顶尖的人,承受着最重的压力,是心理咨询室的常客。
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有几个班还没有走的老师学生探出头来了,陶伟黑着脸敲门。
“再不开门扣十分,每个人!”
“你扣!不扣你是我孙子!”
陶伟黑沉着脸,平常他说话就是这样口无遮拦、人身攻击,哪能料想到今天彻底犯了众怒。
经常有人说饥饿使人冷静,饥饿使人冷静?扯蛋,现在明天班的书疯子只想把外面那个会说话的疯狗给咬死。
如果是平常他们就把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算了。
但是偏偏是今天考试考到一半正是压抑的时候,偏偏要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偏偏又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偏偏众人已经对他怨念已深。
“学长……”沐子归看着微微颤抖的白晚风很轻地问道:“你还好吗?”
白晚风捂着眼睛,没有说话。
如果是平常,仅仅只是这些话,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野种,杂种,小娘生的,流着烂血的……
小时候他什么脏字没听过?就算当着他的面把那些字,那些词都骂一遍,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今天真的很奇怪,班里的人怎么都这么脆弱了呢?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们崩溃的也从来不只是陶伟的一句话。
周思蕴半搂着付乖,手忙脚乱地接过旁边马晋递过来的纸巾给她擦眼泪,付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妈妈。
余潇红着眼睛安慰谢敏,谢敏嘴里骂骂咧咧,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是一看口型就知道含父母量极高。
林珂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神经质地重复着打开盒子的动作,听着盒子里的小丑一遍又一遍的跳出盒子重复怪诞的音效:“surprise!”
被复习和考试压垮的学生在这一刻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宣泄出来,撕了桌上的书和试卷往空中抛撒。
破碎的书页像是雪,淹没了他们的世界,让他们痛苦,让他们窒息。
这场面混乱极了。
有人在哭,哭着哭着就笑了;有人在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还有的人没有哭,也没有笑,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默默闭上眼。
“我不要上一中了,我只要我爸爸回来……”谢敏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只要他回来……”
“我要妈妈……”付乖抹着眼泪,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小声地说:“一天也好……我只要她陪我说说话……我好久没有见她了……”
“为什么我努力这么多年却比不上你一句想要!”
“操的,你们哭什么?又没有人来哄,你们哭什么!你们哭什么……”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凭什么骂我!凭什么欺负我?”
“考考考考你大爷的八辈祖宗!每天就是试卷试卷试卷怎么不和试卷过去呀!这逼学我是一分钟都不想上!”
“凭什么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跳梁小丑!凭什么我的努力你们就视而不见!”
“傻逼学校傻逼老师!发卖了!通通发卖了!哈哈哈哈哈!老子要发卖校长!”
“我恨数学!我恨学校!让我回家!”
“点燃氢气发出尖锐爆鸣,说明氢气不纯……咱班都不纯。”
“人活着哪有不疯的呀?死撑着罢了。”
“试问这操蛋的烦愁都几许?一蓑烟雨,满城风絮,黄梅时节雨……”
“背错了哈。”
……
有人生来便拥有一切,有人生来便没有一切,有人未来会拥有一切,有人未来会失去一切,有人温柔,有人冷漠。
他们真的很普通。
真正的普通不是家庭美满人生一帆风顺,因为那是少数。
真正的普通是人生总有挫折和苦难,不管在哪一方面,家庭、事业、健康,兼顾一方兼顾不了另一方。
生老病死是常态,他们没什么特殊的,他们都有自己的苦难要扛……
“学长……”沐子归叫白晚风。
“滚。”明明是在说滚,白晚风却又紧紧地抓住了沐子归的衣袖。
为什么这么矛盾呢?
白晚风捂住眼睛,不让任何人看到他发红的眼眶。
他想把所有人留在他的身边,他不想让任何人离开。
但是他又畏惧着有人离开,于是将所有人推远了。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沐子归揽住他。
在这种混乱压抑的情况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白晚风把头抵在他的胸口:“滚。”
“我才不要,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沐子归抱他抱的更紧了:“哪怕哪天离开了,也只会是因为你真的想让我离开。”
“滚。”
“而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想让我离开。”
情绪的释放会让人感觉放松,放松心神也放松警惕。
“沐子归,放弃他吧,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的算,我爱你,我该的。”
他们的声音很轻,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中根本不值一提,而混乱中,隔着手的那一吻却又如此滚烫。
为什么少年时的爱情总是以“喜欢”作为开始,而很少是爱?
因为爱的分量太沉重,少年无法担负,仓皇间言说说只会让人感觉别扭——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别扭。
只是现在的情景太过浓烈,浓烈的恨中理应有浓烈的爱存在。
沐子归抵着他的额头:“白晚风,我爱你。”
他们截然不同,却又万分相似,就像他们此时无比了解对方的痛苦。
所有人都活得很挣扎,寻到最后,却是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
整个明天班都没有吃过午饭,直到下午快要物理考试,明天班的人才平复心绪。
发完一通疯以后,一个班的人面面相觑,忽地尴尬笑了。
见证了彼此最脆弱的一面,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物理考试开始前,林珂问了好几遍班里的人:“准备好了吗?”
直到所有人都不耐烦的应声,他才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带着点神经质的笑,打开了门。
他们掐着时间发泄了一通,知道自己不可能躲着一辈子,于是擦干眼泪,开门后又是一条好汉。
开门时外面已经站着几个年级组的老师了,走廊上赶往各自考场的学生也不免多瞅了这边两眼。
不知道是谁打的举报电话,最近教育部门的效率太高了,不出半个小时电话就打到了年级组。
林珂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怎么这么多老师在外面呢?”
“是这样,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签一下谅解书吧,毕竟和陶老师的职业生涯有关。”有个男老师说。
“谅解书?”林珂笑着问:“我们只是说他对我们没有影响,并没有说我们要原谅他呀。”
陶伟直接气笑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林珂还是很缺心眼地笑着说:“没什么,只是道歉可以解决问题的话,要警察做什么呢?”
“我并不想给各位老师添堵,可是陶老师说我们有娘生没娘养诶。”林珂的笑容渐渐凉了下来:“在他说我们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真的有人有娘生没娘养。”
“老师,有些事情的确不是道歉能解决的,如果可以,现在班里任何一个人都会咬死他。”
一旁几个老师也都愣住了,震惊地看向陶伟。
两方僵持不下,陶伟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道:“不签也可以啊,那就别考试了。”
他恶毒地看着明天班的人:“一次成绩而已,不会影响你们什么,但是周思蕴和沐子归呢?他们两个这次没考好可是要分流出去的。”
林珂浑身一僵,他身后的所有人皆是要牙切齿,沐子归更是危险地眯起眼,考虑用资本的力量辞退陶伟的可能性有多大——很可惜,可能性为零,宁校长不会纵容他,更不会滥用特权。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走廊尽头处响起高跟鞋踢嗒的声音:“都堵在这里干什么呢?”
陶伟看过去:“燕老师?”
“嗯。”燕老师冷着脸,扫视一圈他们,问:“还不考试?”
陶伟:“有些私人问题——”
“那就私下解决。”燕老师看了一眼表:“五分钟,还有五分钟就要考试了。”
陶伟还是不让。
燕老师叹了口气:“陶老师,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但这不是你为难学生的理由。”
陶伟抿唇,终于是让开了。
燕老师拍了拍手:“好了,要物理考试了,赶紧赶去各自的考场,监考老师也快进去吧。”
一直被堵在门口的一行人终于得以赶往各自考场。
沐子归从混在人群中赶往23班考试。
—
众所周知,有些时候提早交卷不是因为学习多好,而是因为根本不会。
Z考场的学生都提早交卷去自习室准备下一场考试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沐子归在埋头做最后一道力学题的时候,窗户被人敲响了。
监考老师和他都循声望去。
几个明天班的人在窗外敲着窗户。
高中生涯枯燥乏味,需要一些乐子点缀,连这班哪个长得好看,那班哪个会打架都传的沸沸扬扬,更别说重点班反抗老师的大戏了,在学校里门挨门的,风言风语根本拦不住。
监考老师都知道了他们班发生了什么,于是只是清了清嗓子当做没看见。
白晚风旁边,林珂用他那不专业的手语表示:一起去搞点东西吃吗?
沐子归压根没看懂,只是带着笑意飞快的写完了,最后一道大题。
“学长。”
白晚风没有理他。
林珂倒是很给面子:“考试才过半,明天班和23班的人都考完了,这可真是两个极端啊。”
沐子归很中肯地说:“23班的人其实也不差,只不过是一中题目变态呀。”
“能把变态题目做对的人更变态。”林珂朝白晚风努了努嘴。
白晚风横了一眼过来:“嗯?”
林珂抖了个激灵:“草,好冷啊,付乖你快看看我有没有被冻成冰块。”
付乖看了他一眼:“没有。”
“嗐,那可能是心凉了吧。”
白晚风看着他说:“我可以真的让你心凉下来。”
“别,我不想尝试。”
沐子归看着正常说笑的同学,完全看不出中午的崩溃。
那崩溃好像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只玻璃翼蝴蝶,从时间飞过,不留痕迹。
但他们都知道,这次崩溃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成绩。
试问这操蛋的烦愁都几许?一蓑烟雨,满城风絮,黄梅时节雨……(错误)
原句:
①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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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高三生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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