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鞋的动作刚结束白晚风就愣住了,他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闹脾气一样的举动,就像是被圈养得很好的名贵品种猫。
缺爱的谨始虑终,被爱的有恃无恐。
从最开始的谨始虑终到现在的有恃无恐,就像是流浪猫慢慢变成了火炉旁慵懒的家猫。
这样的蜕变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沐子归想到了一个词——
恃宠而骄。
他很喜欢这个词,这证明白晚风是有那么一点想要依靠他、接受他的爱的。
沐子归笑着把他拉到一旁的躺椅上,从一旁拉过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好啦,晒晒太阳吧。”
玛瑙藤编躺椅上垫了一层厚厚的毯子,感受不到藤蔓的纹路,身上盖着的羊毛毯十分温暖,在阳光下有种金色的有绒光。
白晚风懒懒地躺着,目光却不住逡巡沐子归房间里自己的痕迹——一把很旧的透明雨伞,一些他桌上莫名其妙消失的草稿纸,几张他试卷上撕下来的条形码。
草稿纸、条形码和偷拍的照片,都被他毫不掩饰的裱起来挂在墙上,透明雨伞则是被供在书架上。
白晚风拿起一旁桌上的白瓷杯喝了口水,抬眸时发现这只白瓷杯和他之前打碎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将白瓷杯换到左手,看着右手手心的疤痕,白晚风有些许的出神。
沐子归从他的手上抽走白瓷杯,又吻了吻他右手手心上的疤痕:“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我们一个左手手心有疤,一个右手手心有疤,简直天生一对。”沐子归笑着喝了口水,专门挑白晚风喝过的那一面。
又在白晚风要给他一顿削之前把人按下。
“你现在呢好好晒太阳,杀杀菌,消消毒。”沐子归拿手机放了首歌,转手又抽出书架上的一本诗集:“我给你念诗听。”
白晚风并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于是在悠扬的音乐里闭上了眼,安安静静晒太阳。
金色的暖阳与阳台的白色纱帘擦肩,在白晚风漂亮的脸上打出一层温和的光,沐子归手中的诗集也沾到了一点点金色的暖阳。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美丽温婉。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
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休恋那丽日当空,
转眼会云雾迷蒙……
沐子归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的清朗明亮,又带着爱人诉说情意时的温柔缱绻,他用中文读完以后用英文再读一遍。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只是当他读到一半忽然卡顿了,在他想起来之前,闭眼假寐的白晚风接下了他的下一句诗:“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冬日的暖阳,夏日的玫瑰,和莎士比亚的诗。
白晚风记得这首诗,沐子归给他写情书的时候用的就是这首。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白晚风一个字母也不落下地背出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沐子归笑了一下,翻过这一页,下一秒书被白晚风抽出来,指着书的封面地问:“数学笔记里面怎么会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我是病患,不是傻子。”他随意翻开了数学笔记,在翻阅的间隙间掉下来一片白色的花瓣。
白晚风看着掉在自己胸口的花瓣一愣,再看看数学笔记,满页都写满了“白晚风”三个字,是沐子归的笔迹。
沐子归看着没有解释。
相思本无解之题,相爱本无赦之罪,他能解释什么?
白晚风沉默片刻,把白玫瑰花瓣夹进笔记里又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是他的名字,发愣间忽然感觉脚踝被擒住。
沐子归握住他纤细的脚踝,替他穿上袜子。
白晚风的脚很漂亮,第二根脚趾比较长,这样的脚型一般被称之为希腊脚,又叫莫顿趾,据说长着这样脚型的人一般都长得好看。
古人诚不欺我。
白晚风把书放下,看着沐子归拿了一双袜子给他穿上说:“袜子穿好。”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还是这种米白色的小腿袜。”白晚风木着脸,右脚踩在他肩膀上,试图讲道理:“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但为什么要带蕾丝?”
没有道理可言,沐子归自顾自帮他穿完袜子以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真正的诗集:“嗯,我们看下一首诗。”
白晚风:“……”听我说谢谢你。
清晨的太阳透过雪纺窗帘晒得白晚风懒洋洋的,沐子归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在越来越远的声音里,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所农民工学校但是前两年和隔壁普通学校合并了,白晚风因为成绩好到了尖子班,所以在送白晚秋和白晚童到教室后,他还要跑到另一个教学楼。
学校没有特定的校服,年幼的白晚风穿着不合身的蓝白格子衫和黑色中裤,手里抱着几本作业本,背上背着一个浅紫色的小书包。
“上课要积极举手,不能开小差说小话,不会的要问老师,要是不敢问的话记住题目回家以后问我。”他提醒两个妹妹:“中午的时候和班里的同学排队去食堂吃饭,排队的时候不能插队不能讲话。”
白晚秋和白晚童身上穿着白晚风的旧衣服,虽然是旧的,但起码合身。
白晚秋脸上表情冷冷的,但是手却紧紧的拉着白晚风的衣服,另一只手里牵着怯生生低头的白晚童。
带着她们找到教室,白晚风认真地提醒她们:“被欺负了要找老师,但是不能主动欺负别人,特别是遇到掀你们裙子揪你们辫子的坏小孩。”
白晚秋和白晚童点头。
白晚风这才满意转身,准备回自己班上早自修,结果转身刚走没两步,就被一个一看被养的很好的胖小孩给推倒了。
“蓝眼睛小怪物!”那个胖小孩指着自己的鞋子大声嚷嚷:“你踩了我的鞋!知道这双鞋有多贵吗?”
他没有注意到白晚风几乎被磨平的鞋底,指着自己写上黑白分明的鞋印自顾自回答道:“我一双鞋,把你卖了都买不起,流着烂血的东西。”
一旁第一次出门的白晚童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白晚秋冷着的脸一瞬间涨红,看得出来,她想骂人,但是被白晚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白晚风站起来说了句:“对不起。”
听到白晚风道歉,那个胖小孩像是得到了什么战利品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走之前还阴阳怪气地翻着白眼说:“蓝眼睛小怪物。”
他这个混血配置,在中二期的时候可以很狂,但是在此之前绝对是被欺负的那个。
白晚风催促白晚秋和白晚童进教室,自己也赶紧回教室,只是在他走后白晚秋盯着那个胖小孩的背影一错不错,眼里有着浓烈的恨意。
大多数小孩子对于学习好的人都会盲目崇拜,但是这不代表学习好的孩子会在学校过得更好,因为在崇拜之下是羡慕和嫉妒。
你知道家庭不好的小孩是什么样的吗?
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看着怯生生的,独来独往不喜欢说话,身上永远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看着就很好欺负。
幸运的是,白晚秋和白晚童衣服虽然很旧,但是很干净很合身。白晚秋自带冷空气一看就不好惹,别人都不敢看她的眼睛。白晚童虽然看着怯生生的,但是一直黏着白晚秋。
她们两个没有被列入好欺负的范围内,就算有,后来也被白晚秋啤酒瓶开瓢的威胁给吓怕了。
可惜,白晚风不是,自从一年级开始他就永远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永远不喜欢与人直视,永远独来独往不喜欢说话。
而且在老师们毫不吝啬地表扬,和女生们一茬接着一茬的比较下,男生都不是很喜欢他,觉得他长的阴柔还很不男人。
开始还好,因为在农民工学校里的学生就算有差别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和普通学校合并之后就不一样了,普通学校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本地人,虽然没有非富即贵,但是至少比他们都有钱。
白晚风不想惹麻烦,一个在城中村住着廉价出租屋的外地人,怎么敢和本地人生事端,他觉得忍着就好了,反正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只是他能忍,有的人不能忍。
“白晚风!老师说你妹妹被人推下楼了现在还在校医室晕着!”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有一个女生跑进班里,白晚风给人讲题的动作一顿,把笔一扔就冲出门去。
校医室内只有几个人,躺尸的白晚秋、哭丧的白晚童、废物的校医、内疚的胖小孩和白晚秋的班主任。
白晚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差点喘不上气时被旁边的老师拍着背顺气:“你姐姐会没事的,你先别哭。”
白晚秋躺在医务室唯一一张病床上,身上没有什么血迹和伤痕,只有大片大片的淤青。
旁边站着一个男生,就是那个早上推白晚风的胖小子。
校医分外焦急地说:“不会伤到脑子了吧?要不然送去医院吧!”
“不行,今天有领导下来检查,要是有救护车进出学校——”
老师还没说完,胖小孩就被吓的吱哇大叫:“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抓住我的手!”
白晚风打开校医室的门就看见这样一副场景,一个气急竟然直接扑上去和那个比自己大两倍的胖小孩扭打起来:“是你推的我妹妹!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忍,只要他回家睡觉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是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的妹妹。
他是流浪猫,但他妹妹不是,她们有人疼。
胖小孩几乎被白晚风给压着打,老师和校医急忙拉开两人。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从门外进来,白晚风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个老师,这个老师大概就是最近来学校检查的领导。
领导皱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校,这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的磕碰了。”老师殷勤的上前一步:“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躺在床上的白晚秋,那个领导眉头皱的更深了:“那这孩子是怎么晕了。”
此时,白晚秋大概是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解决,于是睁开眼。
“这,这不就醒了吗。”老师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她晕过。”领导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师:“请您先出去,我——”想单独询问一下这个孩子。
“哥哥……”白晚秋突然开口,伸手拉着一旁的白晚风:“哥哥。”
白晚童已经不哭了,但是小孩子在哭之后一直打嗝。
白晚风站在白晚秋面前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白晚秋突然对他做了个鬼脸。
看着妹妹的鬼脸,白晚风冷下脸来,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老师,我想先带我妹妹回家。”白晚风转头对着医务室里的老师说。
“当然可以。”班主任松了一口气,但是旁边的领导却不同意了。
“不用去医院吗?”那个领导蹲下来和他平视。
白晚风和他对视一眼收回目光:“不用。”
最后是那个姓宁的领导开车送他们回去。
“你喜欢编程?”宁致远看白晚风一直看着放在车前面的一本书,以为他是喜欢:“这本书送你吧,反正给我儿子也是拿去当烧火棍。”
因为晕车所以目视前方发呆的白晚风收获一本《计算机科学》。
宁致远把车停在路边,白晚风和白晚秋下车,白晚童年纪还小哭累了就睡着了,宁致远想帮她送回家,但是被白晚风拒绝了。
白晚风熟练抱起白晚童和他道谢。
他们没有回家,白晚风把她们带到了公园里,他抱了白晚童一路,最后把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酣睡。
白晚秋也坐在椅子上,白晚风则半蹲下来看着白晚秋,问她:“今天下午是那个男生推的你吗?”
“……不是。”白晚秋和哥哥对视,灰蓝色的眼睛和浅紫色的眼睛都极其冷淡:“我不会给你惹麻烦——”
“所以你就自己受伤,以此为代价让他惹上麻烦?”白晚风叹了口气:“你不能这样。”
“所以你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欺负你?”白晚秋双手环胸不看他,像是气急一般:“刚刚你不知道这是我自导自演的时候还打了他,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应该要求我做到。”
白晚风叹息:“这不是一个概念——”
“这是。”白晚秋忽然生气的瞪着他:“你三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吗?那个死肥——”
“晚秋。”
“那个男的为什么逮着你欺负?”白晚秋听见他的警告,称呼一转,但是面上依旧生气:“他叫你蓝眼睛小怪物,你为什么不骂回去。”
白晚风看着她,半晌后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忍着被他们欺负不跟你们说。”
“但是你要记住,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白晚风捏着她的脸说:“我不怕你们惹事,只怕你们受到伤害,如果可以,我更接受你把他套个麻袋打一顿。”
“嗯……”白晚秋低头。
“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好。”
后来白晚秋和白晚童学会了打架,学会了用啤酒瓶给人开瓢,还把半夜闯他们家的醉鬼给当成试验品,白晚风的第一反应不是她们闯祸了,而是她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明明都深陷淤泥,但白晚风真的把她们保护的很好,从来不会让她们听到蓝眼睛小怪物或者紫眼睛小怪物的骂声。
而他自己却一直背负着蓝眼睛小怪物的绰号。
1.本章节引用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18首《我能否把你比作夏天》,疑似是莎士比亚写给男朋友,亨利·里奥谢思利的。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2.白晚风的脚是希腊脚,希腊脚的脚型最好看,普遍被认为是美人的象征。
3.写的时候朋友问我,为什么不是小时候的沐子归把书给白晚风加深两人羁绊?
嗯……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沐子归还是个没有经过爱的洗礼,对所有人都怀揣恶意的小混蛋,他做不出这么慷慨无私的事情啊。
相反宁致远作为教育工作者,怀揣着教书育人的伟大理想,作为本书最正直的人之一(除他以外还有谢敏、马晋和黄茜蕊),将没有条件学习的学生拉出泥潭这种事情由他来做最合适吧。
向教育工作者致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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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恃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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