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子规啼·一

稍早前。

昆仑山洞中。

一身黑衣的贰负正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刨土。

“怎么,是想通了要和我合作吗?”

听到洞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

现在,离他预期的进展还差很多,正是需要她们的时候。

“老夫是来帮你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贰负转头。

他抬起的脸上还有些污泥。

只见对面是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却是鹤发童颜。

虽是人形,猛的一见,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的脸孔有些像鸟。

不过,这老头,一身道袍,手上一把拂尘,看上去就是个修道的。

“……你不需知道本君是何人。你将昆仑成熟的,没成熟的地脉紫芝通通都挖走了……怎么样,可是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哦?我想要的……”贰负站起来,掸了掸袍子,脸上浮现出有些玩味的表情。

“你知道?”

“当然。哎……”白发道人随意找了块石墩子坐了下来。

“昆仑的地脉紫芝啊……全都被你挖走了,还好王母的蟠桃这次还没有被你们这群小不点祸祸……不然她又要生好久的气了,哎……小子,你身上有沉渊的气息啊……”老者侃着大山,脸上还露出了十分怀念的味道。

“我听说,之前沉渊里还有个叫‘英招’的王后?”

“……应该是,不过已经死了。”距离他出世也没过多久。

那些旧闻,还是他之前在和噎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听说的。

“想这昆仑槐江山的园圃,本也是由一个叫英招的天神主管,当时,此地是多么繁盛……”

“仙君来此,怕不只是为了与我忆往昔的?”贰负挑眉。

“还是说,您是来阻止我动地脉紫芝的?”

“小子欸!这你就说错了!如今,不管是沉渊也好,天界也罢,都已归不得本君管了……只是你这地脉紫芝么……好歹是西王母的物什,被你这般暴殄天物,本君也不好真的坐视不管……”

若是被她知道了这么大片地脉紫芝都被祸祸了,自己少不得还要去安慰。

“你将剩下那些未成熟的地脉紫芝交给本君”,待他用过枯木逢春再看看效果,“作为交换,本君会帮你将那株地脉紫芝催熟。”老者边说边往被贰负身体挡住的那株地脉紫芝而去。

一道青白色的光芒闪过。

贰负眼见着被自己折腾了许久的地脉紫芝双花徐徐绽放。

紫色光华并上青蓝,璀璨四溢。

“……”一时之间,贰负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自问天赋尚可。

可自己不眠不休努力了好几个大夜,眼里都不知是平添了多少血丝,没成想这老头一拂手的功夫,居然能够让双花齐齐绽放。

“你……”贰负花了一些时间,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啊?”

“让昆仑充满混沌吗?哈哈哈……”老者甩了甩手中拂尘,笑开了。

“年轻人,若你做得到,便放手去做吧。”

“你究竟为何帮我?”这人看着虽然仙风道骨……莫不是又如噎鸣这般,是个狂人?

“……这么说吧,我与这昆仑的人有仇,这个解释你可还满意?”说着,老者便将手中拂尘转了好几个花,“若是不满意,我还可以多给你几个。”

“……”

不远处,蓝紫色的光芒完全消失后,贰负惊讶地瞪大了眼。

“竟是如此肖似。”

“哈哈哈……”老者笑着扬了扬拂尘,化为一道白光,飘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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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松开手,眼前之人化作一道蓝光,进入闭目躺着的玄商君体内。

一瞬间,整个屋宇都蓝光大盛。

夜昙不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那蓝光次地减弱,又像一朵绽放的花,渐渐收回了自己的花苞。

最终,那光全数没入了少典有琴的身体。

夜昙当即跑过去趴到人跟前,仔细盯着人看。

“唔……”少典有琴的手动了动,眉头轻轻皱起。

“看来他应该没事了。”嘲风走到夜昙身后。

乐观来看。

现在,嘲风更想解决的……当然是青葵的事情。

青葵的灵识还在夜昙的体内。

只要想到这件事,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忆起,归墟那个时刻。

于是,内心中的不安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是吗?”夜昙还有些忧心。

“倒是你,葵儿她真的没问题吗?你赶紧想办法把她给弄出来。”

嘲风还是有点不放心。

“哎呀没事啦!”夜昙拍拍胸脯,示意一切都好。

姐姐在自己身体里,难道还会出问题吗?

“咱们就好好等着没有情醒过来吧?”

“若是你和他合力,配合我从那书里看到的法子,定能分离出姐姐的!”

他们不都知道口诀了嘛!

“可老五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啊!?”嘲风也学着夜昙的样子开始盯人。

“哎呀……”

夜昙话音刚落,平地忽得刮起了一阵黑色旋风,像利剑一样刺出,直冲二人面门而来。

夜昙与嘲风根本来不及反应,黑暗便飞速蔓延,一下吞噬了他们身处的楼宇。

夜昙只来得及看了眼面前仍就双眸紧闭之人,人就被完全卷入了黑暗中。

“夜昙!”嘲风登时大惊。

他能感觉出,这气息,不是简单的瘴气或是魔气。

是与归墟那时一样的,如刀割般冷冽的罡气……

是混沌。

“啊……”黑暗之中,传来了夜昙的尖叫声。

很显然她是遭遇了什么。

“夜昙——”嘲风抽出魔刀,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浓黑中大吼着夜昙的名字,“你在哪?!”

无人回应。

嘲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从前,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自从被人打傻了以后,沉渊恶煞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敏锐不仅是天生的,还是刀山血海中一次次摸爬滚打出来的。

他知道,如今情况不明,一味的冒进,只能让自己陷入危机。

但……夜昙身上还有青葵的灵识,他当然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没办法,只有耐着性子慢慢找了。

嘲风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便迈步朝着自己的前方走去。

其实,他感觉向哪个方向走都差不多。

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坐标,他基本已经失去了判断方向的能力。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

嘲风依旧谁也没有遇到。

到底怎么办?

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好似有黑色的气息在波动。

“嘲风……”

蓦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嘲风身后响起,仿佛刺破黑暗的那一束光,引得他一下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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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悬浮于天上。

是天上……

却不是天界。

这里……是哪里呢?

放眼望去,方圆几里内,是一片森林。

这里是……兽界的远郊。

脑海中传来这样的信息。

熟悉中又透着几分陌生。

玄商君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那些人。

他们目光的尽头,皆是自己。

他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盯着。

尤其是……

黑衣的人群,是沉渊族。

嘲风、谷海潮,顶云、英招。

沉渊叫得上姓名之人,竟是都聚集在这里了。

对面是……

清衡,紫芜,均未受伤。

他们皆以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

仿佛他未进归墟那时。

亦让他想起曾看到过的,那些庙中信众殷殷期盼的眼神。

清衡、紫芜,他们一直相信他,相信自己的兄长能够归来,能继续保护他们。

自己又如何会让他们失望呢?

然而,此时此刻,他最想要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

离光夜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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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退了沉渊军队后,玄商君便抱着夜昙返回了天界。

天界的一切,还是如他神陨前一样。

像是毫无生机的一潭死水。

整个天界,都暮气沉沉,让人不由郁郁。

除了……

他的天妃。

天葩院的亮色,是她给予的。

“昙儿?”

“你来了啊?”夜昙从满是纸的桌面上抬起头,声音不是很雀跃。

她顺手将桌上的一堆卷子往外推了推。

少典有琴走上前,牵起她的手,关切问道:“头还疼吗?”

“现在不疼。”

她明白,自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会头疼。

不过,她还和姐姐痛感相通……

夜昙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手却被人握住。

他的手,依然温暖宽厚,轻轻在她太阳穴处揉起来。

“若是还疼,可千万别硬撑,我去找医官来给你检查一下。”他检查了几遍,找不到病根,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不疼了……我想,应该只是……没睡好吧。”

夜昙低下头,不去看少典有琴的眼睛。

想来,那双深邃的星眸里,依旧满盛着温暖和欣喜。

有时候,温暖会抽走人的斗志。

有时候,真诚会照见所有黑暗。

所以,她无法直视。

“那你为何不开心?”神君的手自夜昙太阳穴处下滑了些,指尖点上了她柔软的脸颊。

“虽说要低调些,却也不必如此……”有他护着她呢。

“你跟我来。”少典有琴笑着牵起夜昙的手。

“昙儿,你……怎么了?”

连日来,他一直努力想找些能让她开心起来的活动。

包括教她投壶、教她书法,和三真一起赌钱之类的。

前前后后,逗趣的办法也想了不少,可她兴致一直不高。

“整日待在天葩院,我……人家好无聊啊……”夜昙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想要去凡间玩玩吗?”玄商君自然明白问题症结何在,“不如我们……”

“我……还是不去了吧?”夜昙犹豫起来,“今日,我有些累。”

少典有琴轻声叹了口气,缓缓将人按进自己怀里,“那,我改日陪你去吧?近日,天界事务是有些多,晚些我还需要回蓬莱绛阙处理……”

说着,神君便去看她脸色。

“嗯……”夜昙神色微动。

“昙儿,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带你走,可好?”

“……走?”少典有琴冷不防冒出的话让夜昙有些怔楞。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可是……要走去哪?”天地之大,她竟是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

也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

“不如就去兽族定居?”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怎么?你不愿意随我下界吗?”神君紧了紧拥着夜昙的臂,“莫不是舍不得这天妃之位?”他挺想看看她生气时鼓起的那张包子脸的。

比如今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强上百倍。

“好吧,那就去兽界。”她头疼。

夜昙听着自己的说话声,只觉声音越大,自己的头就越疼。

“可是累了?那……我先陪你吃点东西,吃完了你就去歇一歇,好不好?”

夜昙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人。

“……好。”

“吃点心喽!”神君自袖中翻出一物,用桑皮纸包裹得十分严实。

不知道是什么。

“昙儿”,他将桑皮纸在夜昙脸前晃了晃,“你猜一下,我给你带了什么?”

“嗯……”夜昙动了动鼻尖。

香喷喷的气息表明纸包里定是吃食,“黄焖鱼翅……不对,桂花鱼翅?”见少典有琴摇头,夜昙比着手指想了想,“那……荷包里脊?不然就是……樱桃肉?清炖肥鸭?”记得这些都是她过去经常点的。

继续摇头。

“那我猜不着了……”夜昙眼神里蒙上一层亮闪闪的雾,不知是故意装可怜,还是真的头疼,“到底是什么呀?”

“你看呀……”虽然对方似乎胃口不佳,但玄商君也不气馁,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人。

他将覆盖着的桑皮纸一层一层地剥开。

“是胭脂鹅脯。”

“喜不喜欢?”少典有琴声音清亮柔和,“我特地让飞池去缤纷馆旁边那家要排队的店里买的,尝尝看?”

“来……”他本不喜腥气,见夜昙没有动手接的意思,便自己动手撕了鹅腿递给她。

夜昙有些心不在焉地将鹅腿接在手里,目光依旧游移不定。

“昙儿,你若觉得实在无聊……这几日,不如就去上书囊继续上学可好?”玄商君以清洁法诀拭净双手,如此建议道。

要完成工作交接,尚需时日。

而且,父帝那里,若是知晓自己的想法,估计还要生上一阵子气。

“我……”

他温言柔语的时候,顽石也化成水。

夜昙心上忽然涌起阵阵酸软,眼里亦有一层水汽浮上来。

她双眸中似有暮山烟光涌动,更显明亮。

……又来了。

夜昙闭上眼。

再这样下去,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哈……”

夜昙假意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揉揉眼睛。

“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少典有琴有些疑惑,“我与青藜星君说一声,你随时都能回去念书的。”他只当是对方不愿让自己为难。

“因为我……”夜昙深深吸了口气,把剩余的那点泪意也憋了回去,“我觉得,题目有点难。我真的……不太会。”

“那些题目如何能难倒你”,神君只以为夜昙还在玩笑。

……也是,太简单了也不行,

她可能都懒得去。

“那我每天抽两个时辰,来天葩院教你,可好?”

“那……”夜昙倒是没再拒绝。

“我有一个问题弄不懂,现在能问你吗?”

“什么问题?你问。”

“那你等一下,我去拿来。”夜昙放下鹅腿,随意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去翻桌上那乱糟糟的书箧。

不一会儿,她就摸出个有些陈旧的卷轴。

“就是这个”,夜昙将卷轴递过去,“上面有很多上古时期……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嗯……”神君接过,展开看起来,“这不是四界生灵史吗?”

不是法术,只是记忆背诵的科目而已。

“怎么?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

“这里写……”夜昙的指尖点上一行文字,“太初,盘古开天辟地。天地重启不久后,上古生灵几乎灭绝殆尽。”

“这是为什么啊?”夜昙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人。

“……这”,这书上还真没写。

玄商君有些迟疑。

灭绝了就是……

灭绝了啊。

除了某些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学究,基本没人会去追究那些。

毕竟地脉紫芝都灭绝很多年了。

“还有这里……”没等玄商君给出回答,夜昙又指上另一处文字,“地脉紫芝,这个你见过吗?”她抬头看向少典有琴,脸上已是一副虚心好学的表情。

“这个……我没见过”,神君摇了摇头,“早在万年前,地脉紫芝便已不存于世。”

“我听说……”夜昙咬咬唇,“只因地脉紫芝能开启归墟,所以万年前,四帝联合,在诛灭东丘的同时,也毁了那株上古神树,对吗?”

“你呀,之前定未好好听课”,少典有琴失笑。

这小丫头,居然说地脉紫芝是神树,不过……某种意义上,能开启归墟的树,的确也当得起一个“奇”字吧?

“青藜星君一定讲过,地脉紫芝,分则吸汲清浊二气,合则开启混沌归墟。”

玄商君回忆了一下,几乎所有相关书籍都记载,它能开启归墟,“万年前,四帝联合,毁灭地脉紫芝,还被后世传为一桩美谈。”

“……美谈吗?”夜昙低头呢喃,“杀人也算是美谈啊……”

也许,有名目的杀人……就是这个世界的正义吧?

可能,她和姐姐也是在做一样的事情。

“昙儿,四帝诛杀地脉紫芝之事,已是历史。”时移世易,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做一样的选择。

“所以”,夜昙轻声开口,“如果地脉紫芝并未灭绝,四界也会继续对它们赶尽杀绝,对吗?”

“可这世上已无地脉紫芝了。”这假设毫无意义。

“昙儿,你为何要问这个?”玄商君有些奇怪。

“莫不是……你喜欢?”想到这种可能性,神君挑眉。

若真如此,或许……他也可以给她做个样子类似的让她养着,正好帮她打发时间。

“我只是觉得,那花还挺好看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夜昙的语气有些怪,“就不能当成教授四界历史的植物标本专门养起来吗?”

“噗嗤……”神君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这奇思妙想也太可爱了。

昙儿,地脉紫芝以混沌为壤,哪里是能随便养活的。

就算能……也不可能真有人敢养。

除非那人不惧被当作四界公敌。

“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夜昙有些莫名其妙。

“昙儿”,玄商君将夜昙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肩,“若你感兴趣,我回去给你弄些类似的花来,好吗?”

“有琴”,夜昙抬起头,望向少典有琴,“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答案,她,她们,早就知道了。

她右手伸入自己腰间,握住美人刺。

“……那我们继续吃……”一句话尚未说完,少典有琴蓦然低头。

夜昙的美人刺,在瞬间贯穿了他的胸口。

蓝色的毒液随着血脉迅速蔓延。

普通的毒,对玄商君这样的上神自然毫无威胁。

然而,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混沌之炁,沿着跳动的血脉,四散漫延。

瞬间在他体内炸开。

“……”

少典有琴紧紧握住夜昙的手,想说话,嘴里却全是血。

夜昙凝望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这件事,毕竟真的已经拖太久了。

此时,她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太疼了……

夜昙握住美人刺的手开始颤抖。

像是为了抗拒头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夜昙下定决心般握紧了美人刺,随后,她将这法宝的最后一段也刺入玄商君的身体。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少典有琴缓缓伸出手,将那晶莹剔透的珍珠接在手中。

“为什么?”他轻声问。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咳……”

不仅难以置信,且毫无头绪。

她好像比归墟里的混沌还要让人难以捉摸。

“是啊……为什么呢?”夜昙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眼角。

她用左手轻轻揩去了剩余泪渍。

“为什么我……也会流泪呢?”

话音刚落,她的右手猛地抽出美人刺。

“咳……”玄商君用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

每咳一次,都有鲜血涌出。

所幸,将嘴里的血咳出后,他终于能发出一些声音。

“……”夜昙缓缓起身,站在少典有琴面前,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了一会儿后,她转过身,想往门口走去。

“……”

夜昙的脚步顿了顿,

开始硬扯被他抓在手中的纱带。

她的身后,依旧有断续呼唤传来。

“昙儿……”那声音疼痛也温柔,像那些陈年旧梦中、不绝于耳的回响。

“我……是哪里……做错了?”

是不解,是脆弱。

“……你……说出来……我会……”

“改”字尚未出口,夜昙亦并未转身,抄起手中美人刺,挥刀斩下。

那披帛一下断成两截。

随后是“铿”的一声。

美人刺被扔在地上。

她竟是连美人刺都不要了。

“不要……咳咳……走……”

“……”夜昙脚步未停。

一开始,她根本不能理解这里的一切。

为了不相干的人豁出去,别是疯了吧?

尤其,她还是地脉紫芝的浊花。

可与他相处日久,她便渐渐懂了。

可是……懂归懂,终究也无济于事。

夜昙终还是走出了天葩院院门。

血蜿蜒流淌,汇成小溪。

视线模糊也越来越模糊。

切切呼唤,濒死的温柔与痛楚,都换不来她一个回眸。

少典有琴捂住伤口,蜷缩在角落里,血仍从他的指缝溢出。

他不断呛咳,终是无力地阖上双眸。

————————

“神君?”

房门外,传来了飞池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太清。

玄商君没有回应。

飞池抬头看了看。

天葩院的上空,此时正阴云密布。

这是怎么了……不太妙啊……

总不会是青葵公主又惹神君生气了吧?

不应该呀。

最近这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

“神君?”飞池叫了几声,试探着推门走进天葩院,“时辰到了,您该回蓬莱绛阙了。”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人不在吗?

不会吧?

恋爱中的神……可真是难伺候啊!

“神君?公……”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飞池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迎面而来的芬芳气息,看似好闻,却让飞池全身都僵住。

他知道。

那是血腥气。

上神之血的气味。

循着香气,飞池快步跑去。

直到看见房间角落边的玄商君。

血染红了他的白衣,衣上星辰的纹路都显得狰狞。

“神君!”

飞池又惊又急,忙上前试图扶起他。

“神君您怎么了!”

“……咳咳……”玄商君喘息不止。

夜昙的美人刺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沌之炁,如同浑浊的水,持续腐蚀着他的身体。

飞池虽惊慌,但也细心。他目光一扫,既没有看见玄商君的牺氏琴,也没有看到自家神君的清光剑。

神君遇袭,却连法宝都没有祭出。

这不合常理……

神君身份尊贵,身上可以用以示警的法宝不下十余种……为何受了伤还悄然无声?

还有,为何会是天葩院?

为何不见公主?

是不是被人掳走了用来威胁神君?

“神君,我这就去找医官,然后将神君遇袭之事上报九霄云殿。”飞池渐渐冷静下来。

他猜测,可能有什么人混进来了。

“不……”少典有琴按住他的手,“不要告诉任何人。”

“神君?”飞池扶住他,“为何?您这伤势可不轻……”

“本君……无事”,玄商君右手紧紧按住伤口,左手扶住飞池的手臂,“你不要声张,我们先回蓬莱绛阙。”

————————

不去请医官,意味着只能自己治疗。

还好蓬莱绛阙里,天材地宝从来都不算少,自然也不缺药材。

飞池和翰墨都被勒令噤声,不得对外提起一个字。

他俩只能认命地替他们家神君护法疗伤。

终于,在用掉不少仙药后,玄商神君的伤势稳定了下来。

然而,蓬莱这里不可能真的一点痕迹都不露。

首先,是天葩院主人失踪一事。

关于天妃拿着自家新做好的令牌从南天门离开……一直未归一事,二郎神曾来蓬莱请示。

对此,少典有琴选择不多做解释,直接压下了。

他甚至还跟二郎神统一了对外口径,那就是——公主莫名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有琴,你没事吧?”霓虹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咳……”神君特地清了清嗓子,又向霓虹施礼,“母神,孩儿无事。”

“真的没事吗……脸都这么白……”天后的手摸上玄商君的脸。

“许是……之前修补归墟……咳……”玄商君用手捂住嘴,试图平复胸腔泛起的甜腥,“还没有恢复……”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母神我……”他还想下界去找人呢,但又怕提这个会让母神更担忧。

而且,父帝可能也会怀疑。

“有琴”,霓虹的神情更担忧了,“我知你是担心青葵安危,你放心,此事,我和你父帝一定会追查的。然后给你,还有离光氏一个交代。”不仅是天帝担忧的面子问题,还有人族的追究,更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自己的儿子相当重视这位公主。

那日,九霄云殿的斥责,多半是维护。

“多谢……母神”,玄商君抬手作揖,“孩儿告退。”

“兄长,紫芜送你!”

“兄长……嫂嫂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清衡和紫芜一左一右架住了玄商君。他们不知道自家兄长受伤这事,只是将他的虚弱当作是因未婚妻失踪,受了打击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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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刚被自家弟妹从九霄云殿外左拥右簇架着返回蓬莱绛阙,就看到了正在里面咋咋呼呼的碧穹仙子。

“碧穹仙子……”玄商君并没有什么心情应付这位表妹。

清衡紫芜便罢了,碧穹仙子这盛情,他真的消受不了。

“此来蓬莱,所为何事?”

“我来看看表哥,听说离光青葵她和别人跑了!她简直不知廉耻,表哥你……”碧穹叉着腰,气呼呼的。

“碧穹”,听到这话,玄商君登时面沉如水,“不可胡说。”

“表哥!”碧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嫂嫂可不是这样的人!”紫芜马上开始维护夜昙,“你可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是啊!”清衡君也在一旁帮腔道。

“你们……”碧穹语结。

“我也是为了表哥不平啊……”

“本君有些乏了,碧穹仙子请回吧。”玄商君当然不爱听这些话,却也没力气和碧穹周旋,更不想听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吵架,便下了逐客令。

“清衡,紫芜,你们也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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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绛阙,内殿。

你到底还想维护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呀!

玄商君的耳畔又响起了碧穹的诘问。

为什么?自己为何还要维护她?

因为……

他相信,没有人会凭空生起杀意。

何况夜昙那样的聪明人。

一定有缘故的。

“神君,您还在想公主?”飞池端药过来时,就看到了自家神君又在案几愣神。

“飞池……你说,她会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

这些天,神君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这事了。

飞池叹气,飞池无奈。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公主若是有事,合该与您讲明”,就如同刚上天那会闹的那一出又一出般。

“或许”,飞池考虑到自家神君的身体情况,“之后,公主会有所动作?”

可是并没有。

要承认现实,对谁而言,大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神君还在自言自语,“其实……其实她一直都敢怒不敢言,所以……”

他记得,夜昙一直对神族,还有天规都挺不满的。

把她闷在无趣的天界,到底是自己委屈了她。

“神君,您别怪飞池多嘴,现在,大家都觉得……您是在自欺欺人。”

大家是指自己和翰墨。

唯二的知情者。

“我们觉得,青葵公主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骗您……”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少典有琴不吭声了。

她的确是隐瞒了许多事。

可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飞池……”

良久,他又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该再想她,念她。”

他应当恼她,恨她。

可是他办不到。

心,不由己。

就如同神识们知道夜昙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复活玄商君之时,他们……他心中亦五味杂陈。

失望、无奈。

不忿、不甘……不信。

却依旧会选择原谅她。

“我只是不明白……”

“若她一开始就谋算着要杀我,却又何必救我?起非多此一举?”

况且,界下那些往事,绝非虚情假意。

若那些都是虚情假意,是计算好的……

那就太可怕了。

“或许,青葵公主所图之事,是必须要让神君复生,才能做的?”飞池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去复活您的。”

“什么事?”可回来之后,夜昙从来没有要求自己为她做什么。

他做的事情,基本上就只是陪她玩,教她些小法术。

“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难不成……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所以她才失望了?生气了?

还是她根本不信他会带她下界?

“神君,您是否遗漏了些什么?”飞池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神情。

若说公主此次是“卸磨杀驴”,那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他家神君没注意到的。

“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若夜昙真是另有所图,才豁出命来复活自己。那要怎么解释,她什么也没有做,就消失了这件事?

她当真如此自信?笃定那一股混沌之炁可以杀了他?

“神君,飞池以为,按照公主的个性,或许……也有可能是要‘防范于未然’……”

“你是说……‘先下手为强’?”玄商君的目光死死盯住飞池。

“是。”后者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

毕竟他家神君可是将公主宝贝得紧……就连被美人刺捅了都还忘不了对方。而自己现在还说对方的不是……

哎,若他不这么说的话,他家神君可能会一直颓废下去。

不过……说了也差不多。

青葵公主啊青葵公主,你究竟在哪儿啊?

起码回来和神君说清楚啊!

飞池在心中暗暗祷告。

若不然,就自家神君这认死理的性子,可怎么办呦。

连带自己和翰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把个飞池愁的。

“……也是。”神君将这些日子里想到的所有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这个原因听起来大致合理。

这也就是说……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还是大麻烦。

连他都无法解决的那种。

不然,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她一定是有苦衷。

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

石屋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

少典有琴漫步在那积雪之上,每踩一步,就传来些松软的响声。

可是……你在哪里呢?

他虽有心找人,却不知究竟从何找起。

这天地之大,她要藏起来,不让自己找到,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低矮的屋檐下,垂挂着长长的冰棱。天色更加灰暗。

夜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回望四周,刚要走,突然,远方雪地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向此而来。

夜昙愣住,眼看着对方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渐渐清晰。

她想要转身就走,脚步却顿住。

皑皑白雪就如沼泽一样,她的脚陷落在此,动弹不得。

雪地里,玄商君同样愣住。

风雪之夜,重游故地。

他本就存着些希望。

可当这希望成真后,他又有些恍然。

“夜昙……”

“你……怎么来了?”

是了,她还没有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所以还停留在此。

但她想离开了。

也许自己该叫那人明白……

就算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因为,她实在是下不了手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且,美人刺不都丢了嘛。

那些温情脉脉牵绊着她。

自己本以为,不必多想什么,只管去做就行了。

可真动了手,她才发现……自己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增加。

剩下的那些决意,反像是开了闸的流水一般,泄了个干干净净。

“夜昙,我……”另一旁,玄商君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表情面对她。

该和她说什么。

明明,他一直都盼着能与她再见一面的。

少典有琴定了定神,终是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夜昙的语气有些躁。

本就该如此吧!

“……”面对夜昙的敷衍,习惯刨根问底的玄商君又怎肯放弃。

“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如此?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为何如此……

她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那日的情景。

那人的声音自她头顶处传来,就像一股魔音,萦绕在她耳畔,经久不息。

“你已经得手了,为什么不补刀?”

“只要多刺几下的话,他一定会神思溃散的!”

“你是不是心软了?”

“看来他说的对,女人,果然不能指望。”

那个人不断地愤怒地质问着自己。

“……”她无言以对。

他的心……太干净。

她本就理亏,这下,竟是有些自惭形秽了,当然下不去手。

“离光夜昙。”

“啊?”夜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知道……原因。”

爱就算能一下蜕变为另一个极端,也就是恨,却不会一下消失殆尽。

“为什么?”夜昙有些疑惑,“原因很重要吗?你只要恨我就可以了啊……”

她真的不明白,他还在纠结什么。

“……夜昙……”这几日,虽然她不在,但这名字,却被他念了不知多少次,百转千回。

“我……或许……应该痛恨你。”

的确,刚回过神来时,他很生气。

就算再好脾气,也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

可是,想到过往种种,情短情长,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一共救了我四次。”这些话,这些天一直都徘徊在他脑海中,终于有机会对她说了。

也算是他的幸运。

“现在,我还欠你三次。”

“我……没资格恨你。”

“只要你说清楚原因……若你不再爱我,我……”玄商君张了张嘴,只觉满嘴苦涩。

“就……离开。”

他终是说出了这话。

“当真?”夜昙挑眉,语气却略显平淡。

“绝不纠缠于你。”

这点自尊,他还是有的。

虽然难舍。

但若对方无意……

只要确认她好好的,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他会放手的。

他如何能强求对方的爱呢?

“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他们终究是要成仇的。

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我宁愿你责怪我。”

“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自问,不是刚愎自用之人。

若是自己有错,只要她说出来,他一定会改。

可她却连一个敷衍的解释都不给,偏要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判自己的死刑。

“你没有不对。错的人是我。”

“你怎能……怎能如此啊……”

玄商君喃喃。

“你可知,给人温暖,再收回,有多残忍吗?离光夜昙……”

“玄商神君,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人间有句话——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你不该这么信我。”

她不是她。

那些关怀、幸福,当然都是假象。

都与她无干。

她也……不稀罕。

她必须要逼迫自己,早日从这场梦幻泡影中清醒过来。

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沉沦。

眼前诱惑虽好,可她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至于原因……你其实都明白的对吗?”

“我……”

他不想承认。

因为……

她不爱他。

我自己都快忘了设定系列。

这次要先要打怪,再谈恋爱。

我在学习简练ing。

好像失败了。

ps:依旧不定期更新,这周应该还是会更新的。

但还要各种做ppt。

被分到讨厌的课程,还被当作别的专业的人使用……

我是真的已经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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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子规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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